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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彦冲领八百人冲在最前,左边是阿鲁蛮,右边是曹广弼,萧铁奴押后,宗雄居中。四千部队便如一个纺锤一般向辽军插了进去。
此时左右两支辽军尚未投入战场,之前那一彪辽军困得住宗雄的两千人,却挡不住折彦冲与宗雄会师后的攻势,这个锋利的纺锤慢慢陷了进去,竟在不长的时间内把辽军截成两半。
折彦冲虽然得利,但每前进一步都大觉吃力,待把辽军冲作两半,而这部辽军竟未溃散,两部人马一左一右,各自为战!折彦冲心中大惊:“这部辽军好生了得,起事以来没打过这么难的!”其实这部辽军比起女真人仍然大大不如,不过比之前金军所遇到的辽军远胜,所以让折彦冲有这个感觉。
眼见折彦冲来不及把切成两半的辽军分别击破,东南和西南两支辽军就要加入战场!狄喻道:“若这两支部队都有这等战斗力,我们只怕要糟!不如先退,等国主大部队回来再说。”
折彦冲奋然道:“身处绝境!有进无退!”
狄喻道:“国主的中军离这里已经不远,不如结成圆阵,以枪阵拖延时间!耗得契丹力疲,国主来了便可占便宜。”
折彦冲往后望了一下队伍,只见己方与辽军已然胶结在一起,不但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就是要变换阵势也未必可行,对狄喻道:“乱战之中,只怕布不成严密的阵势!强行做这样的细密指挥只怕反而会露出破绽!”往东南一望,说道:“那支部队旗帜比其它两支大不相同!你说辽主会不会在里面?”
狄喻闻言一震,说道:“有可能!”
折彦冲道:“好!那么就冲上去!”
狄喻道:“这部军马比我们多出几倍,而且气象森严,只怕”
折彦冲道:“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别犹豫了,冲吧!”引领八百骑冲出了出来,也不去追击被冲作两截的辽军,径向东南冲来。他的目标十分明显,就是要去冲击东南那支契丹部队。
果然他这一冲,辽军中竟然起了小小的混乱:原来其中一部见了折彦冲的行止,竟然企图横截过来拦住他,结果由于变化太急,指挥失灵,原本颇为整齐的行伍便露出破绽!阿鲁蛮狂吼着冲了出去,手中狼牙棒见人砸人头,见马砸马头,辽兵见了无不畏惧,辽将一时来不及整肃部队,这股精锐竟被阿鲁蛮一个小部冲散。
折彦冲心道:“看辽军这么紧张东南这支部队,只怕辽主就在那里了!”对阿鲁蛮呼道:“老五!别管这些小虾米了!大辽皇帝就在前面!我们去活捉他!”
阿鲁蛮叫道:“好!”带头冲了过去,结果他的队伍竟冲在了折彦冲前面!折彦冲紧跟在后,宗雄和萧铁奴也不愿落于人后,唯有曹广弼镇定如恒,把人马摆开,将前来追蹑的辽军一一挡开。
西南的那支部队来不及投入战场,汉部和宗雄的军队已经转向,刚刚被折彦冲割裂的部队则重新团聚,随后追来。这两支军队虽来不及阻截金军,但已经从三个方向将折彦冲和宗雄围住!
狄喻心道:“若只是以这个战场上的实力对比而论,我们大大不妙!只盼国主和宗翰快点到来!”
这时阿鲁蛮已经冲近辽军,蓦地一箭飞来,正中他左肩,折彦冲等大吃一惊,却见阿鲁蛮理也不理,依然狂吼着冲入辽阵!原来这一箭透过阿鲁蛮软甲之后被他石头般的肌肉逼住,没有伤到筋骨!
阿鲁蛮冲得太快,和折彦冲所部之间竟留出了一点断层,辽军合拢,将两部阻截。
折彦冲大急,阿鲁蛮虽然勇猛,但几百人在辽军数万大军之中如何能吃得消?而且这一部辽军却颇坚韧,他一时攻不进去,忽听一人叫道:“我去接五哥出来!”却是萧铁奴!
从开战以来他一直处在受力面较轻的位置上,因此兵力马力在各部中最是充沛。这头苍狼果然是汉部的宝刀!这一出鞘,锋芒大耀,硬生生把辽军撕开了一道口子,接应上阿鲁蛮之后,萧铁奴变前军,阿鲁蛮变后军,倒冲了出来。
折彦冲见阿鲁蛮身上插着三支箭,叫道:“老五退到中军来暂歇!”
阿鲁蛮叫道:“大战之中,歇什么!笑话!更何况我看见契丹皇帝的车驾了!”不等折彦冲回答又领人绕到东侧切了进去。
狄喻见其它两支部队都已合拢,己方四千人已是身陷重围,叹息一声叫道:“糊涂!”
折彦冲咬了咬牙道:“走!跟着阿鲁蛮冲吧!”
这次折萧两部为左,宗雄为右,四千人再次扎进比他们多出十倍的辽军之中。仗打到这个份上,什么阵法兵法都用不上了,双方完全是在拼命。辽军人众,却不如汉部与女真人敢拼!金军前进得艰难,但终究是一步步地前进着。无论是汉部还是女真,他们已经不知道外围到底有多少敌人,只知道并肩的就是战友,刀前就是敌人!烟尘纷飞之中,他们甚至不辨方向,然而阿鲁蛮部的吼声如野兽般传来,汉部将士知道那就是他们前进的方向!
此时地形所限,其它两部辽军的到来也只不过是在包围圈外再加一层重围,一时却没能对金军造成强大的杀伤力。而在他们之外,阿骨打和宗翰也都到了!
阿骨打在一处突起的土台上,指着战场问身边几个儿子道:“如何?”
长子宗干道:“彦冲和宗雄虽然勇猛,可惜身陷重围,未免不智。”
四子宗望道:“不然!驸马早知我们将至,大援在后,他才敢如此。他在内核,我们在外围,若能里外合应,可建大功!”
六儿子完颜兀术这时才成年不久,随侍在旁,闻言道:“驸马与宗雄哥哥勇猛异常,不过如此厮杀,只怕难以持久!我们赶快去救援吧。”
阿骨打却不回答,似乎在思考着比这场战斗更加重要的事情。
没人知道阿骨打在想什么,包括他的几个儿子。他看着在战场中死命搏杀的双方,好一会才指着战场中点点银光问:“那银光是怎么回事?”
左右都不知如何回答,四子宗望道:“我知道,那是曹广弼的银枪队!”
众人这才恍然!但见陷入重围的金军前部和左右都是四处冲击,便如鬣狗不断撕咬一匹大象的皮肉,而那排银光却星星点点,便如一道由铁钉钉成的防线,守护着四千人的后方!
阿骨打道:“好银枪队!好曹广弼!有此人在,这四千人没那么容易垮!”
宗望道:“虽然如此,但这两部都是我国精锐,若拖久了,只怕损伤必重!”
阿骨打沉吟片刻,说道:“传令宗翰,让他自主行事。”
完颜宗翰此时统领左翼,他是国相撒改之子,阿骨打的堂侄,在小一辈宗族中最受阿骨打器重。此时也已领兵赶到,眼见右军被围,中军却迟迟不进,心中揣度完颜阿骨打的用意。不久阿骨打的军令传来,宗翰望着南边烟尘滚滚,心道:“大金国基未稳,大局为重!”
折彦冲此时身在围中,已经无法知悉外方的形势,眼见辽主车驾已近,但阿鲁蛮所部渐渐力疲,竟无法再冲进一步!宗雄和自己也消耗得厉害。他偶尔回望,但见背后有银光闪动,这才安心。
狄喻却注意到那些银光也渐渐黯淡了,心道:“广弼也疲了。中军还没到么?怎么来得这么慢!再下去,我们可就”忽听杀声大震,从北而来,狄喻大喜:“这样的威势,必是中军或左翼到了!”
辽军比折彦冲与宗雄所部多出不止十倍,但这只大象的肉脚偏偏捏不下这只浑身是刺的刺猬!反而被刺得疼了,拖得疲了——和四千人接锋的部队早已伤痕累累,一时无法挤上作战的契丹将士的心也被这四千人的毅力给消耗得差不多了。他们没想到不到这区区四千人竟然能坚持这么久!
忽然北边蹄声大作,那可是金军的生力军!北面的辽军掉转方向防御,但宗翰何等人物?这部衰疲之军阻拦不住,竟被他冲了进去。
阿骨打望见战局,命中军步步逼进,他这样做虽然没有迅速参战,却对辽人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不久,辽军中央的黄色銮舆南移,阿骨打冷笑道:“耶律延禧这个败家子,终究没有胆子站在最前线!”
此时战场上金军其实还未占上风,但皇帝銮舆南移,那分明是临阵逃跑,对辽军士气打击极大!阿鲁蛮本已无力再进,这时望见銮舆回转,呼吼着已经嘶哑的喉咙,舍命向南。
辽主本部这支部队,如果以一个圆圈来划分,则以处于中部的那部分最为精锐,也正是这部分人抵抗着折彦冲前进的步伐!外围的军队次之,所以挡不住折彦冲的冲击。而最核心辽主周围的亲卫又次之——这批人有三分之一是仪仗,另有三分之一是抽调上来护主的贵胄子弟,虽然有宝马宝刀,但大多怕死。这时见辽主先逃了,而那些浑身是血、野兽般的女真人又再次冲来,连忙都忠心耿耿地追随皇帝也逃了。他们这一逃,辽军军心大坏,折彦冲和宗雄激起最后一点意志力,没命地往辽主銮舆逃走的方向冲赶。
契丹军阵内有溃兵,外有强敌,便如一个桃子里外一起烂,阿骨打中军未到,辽军主力却已经崩溃。阿骨打指挥诸子诸将把契丹败军切割歼灭。
这一战辽兵失马者没有一个能逃回辽境,所有步卒全部失陷,不是死在金军的马刀狼棒下,便是沦为女真战奴。宗翰兵锋所及达百里之外,百余里间契丹人死伤狼藉,辽主耶律延禧虽然侥幸逃脱,但逃得十分狼狈,连自己的车马銮舆也顾不得了,尽数落入宗雄之手。
兵马过后,杨开远率工兵从后掩来,收拾战场上的军械、粮草、牛马、俘虏。由于有上次折彦冲将所获战利品主动上交的前例,女真人对杨开远收取这些东西并不排斥。
折彦冲等追出数十里后也停下修整。阿鲁蛮身受九创,满身鲜血,也不知多少是敌人的,多少是他自己的!杨开远跟上来后,折彦冲忙叫随军医生给他料理伤势。阿鲁蛮脱光了衣服,任由医生给他处理伤口,大声谈笑,似乎还没打够。
杨开远颇知医理,知道阿鲁蛮激战之余,身体消耗极重,此时本该歇息了却还如此兴奋对他的伤势来说可不是好事!正不知如何是好,萧铁奴走上来道:“五哥!我以前叫你五哥是因为你比我大两个月,今天这样叫你,却是服你是我部最坚最强的狼牙棒!”
阿鲁蛮沉默了下来,忽然放声大笑道:“六奴儿!你终于服我了么?”大笑之后,不久便沉沉睡去。杨开远等见状才松了一口气。
曹广弼清点俘虏,从中挑选了数百人打入行伍之间,补足了这一战的减员。
前方女真各部攻州掠城,不过也没有把战线无止境地推出去——辽人损伤惨重,金军却也需要修整。杨开远依旧例把收捡到的战利品交了上去,阿骨打退还给他们一半,又重重赏了阿鲁蛮等人,亲自到营长内看望他的伤势。这时阿鲁蛮的情况也已经稳定下来了。
阿骨打问折彦冲道:“你要随我班师,还是带你的弟兄继续向南?银可术他们正在前面攻城掠地呢!哼!此战过后,我大金气势如虹,前面的辽人望见我们的兵马,打都不敢打,被孩儿们一喝就开城投降了。”
折彦冲微微一笑道:“打攻坚战我部不落人后,至于喝降收城,却用不上我手下这支疲倦之师。如今天寒地冻,又是大战之后,兵士思家,愿随国主班师。”
阿骨打微笑道:“怎么,想阿虎了?”
折彦冲道:“是。回家过冬抱老婆,等开春来才有力气替叔叔将大辽东京收入囊中。”
阿骨打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这一战对辽金两国国力之升降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之前女真人虽然连连获胜,但那几次胜利都只能算是区域性的胜利,但这次辽主亲征,兵甲犀利,却仍然被女真摧枯拉朽般打得大败,从此大辽自耶律延禧以下个个谈女真色变。而女真人则士气高涨,对辽人最后一点忌惮之心也一扫而空。
阿骨打、撒改等人在对辽攻略的态度上也为之一变:如果说在此战之前女真首脑的目的还仅仅在于建国自立,经此一胜,他们的野心已一变而成吞辽之志!
而这时,杨应麒正望着北斗,思考着汉部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