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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到位于饭店主建筑三楼的房间,汪语臻便听见一串铃音急促地作响,透露出对方焦灼的情绪。
她愣了愣,左右张望,在梳妆台上找到遗落的手机。“喂。”
“语臻,你总算接电话了。”是蔡睿安焦躁的嗓音。“你昨晚去哪里了?我打电话给你都没接,你没把手机带在身上吗?”
“嗯,我忘了。”她漫应。
“你喔!”蔡睿安拿她没辙。“你去哪儿了?我昨晚去你房间都找不到人。”
“我”她思索着该找什么借口。“就一个人到海滩走走,那边有个小酒吧,有歌手驻唱,我在那边听了一阵子。”
“你要去听歌也该告诉我一声啊,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蔡睿安重重叹息。
“对不起。”
“算了,你没事就好。你怎样?起床梳洗了吗?要不要一起吃早餐?”
“嗯,好啊。”
“那我在餐厅等你。”
“好。”汪语臻搁下手机,恍惚地走进浴室,瞪着镜中微微苍白的容颜,眉间拢着轻愁。
不行,振作点!
她拍拍自己双颊,强逼自己提起精神,等会儿吃过早餐,她就要跟这间饭店的主管开会,为了给对方一个好印象,她一定要保持神采奕奕。
她迅速冲澡,梳洗更衣,长发俐落地绾起,结了个式样大方的发簪,一套暖色系套装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段,营造出明亮可亲的印象。
回到卧房,她先检查过早上开会要用的资料,收进手提电脑袋里,接着拿起手机,检查未接来电。
总共有十几通,不会全是睿安打的吧?
她咋舌,一一点阅,其中有几通是宝姨打来的,她一凛,正想回拨,发现还有一则简讯。
语臻,你妈妈又不见了!
她大惊,无暇思索,急急回电。
宝姨几乎是立刻接起电话。“喂,是语臻吗?太好了,你总算打来了!”
“怎么回事?宝姨,我妈又走失了吗?她现在人呢?找到了吗?”她一连串地追问。
“真对不起,语臻,是宝姨不好,没顾好她。昨天晚上我在厨房煮饭,她就乘机开门走出去了,我在附近找她一晚上,都没找到人。”
所以她母亲现在仍是失踪状态?
汪语臻心一沉。“那警察呢?你有没有报警?”
“我去派出所报案,他们说要超过二十四小时才能报失踪。”
二十四小时?汪语臻惊骇,无法想像母亲孤身在外流浪,昨夜她是睡在街头吗?是否遭到流氓骚扰?还安全吗?或者已经出了什么意外
她愈想愈狂乱。“我马上回台北!”
“副总裁,早。”
每个经过的饭店员工都会稍稍停下来,礼貌地对他打招呼问好,但袁少齐只是淡淡点个头,一迳板着一张脸。
他心情不好,也找不到任何理由说服自己强装笑颜,他无须面对客人,不必摆出职业笑容。
他甚至感觉胸臆燃着一把火,隐隐滚热着,威胁要延烧至他体内各处,沸腾平素冷静的理智。
他知道是谁造成自己失常的状态,很明显,就是那个女人。
那个当年初初分手,他便立誓忘怀的女人,但在乍然重逢后,又不争气地放任她进驻心房的可恶女人。
他不该受她影响,但偏偏,情绪就是因她而起伏,无法控制。
可恶!
“副总裁,早安,要来点咖啡吗?”
他来到供应早餐的餐厅,在户外平台一张餐桌旁坐下,服务生立刻举着咖啡壶,轻盈地来到他身边。
“给我一杯。”他指示。
“是。”服务生替他将桌上的咖啡杯斟满。
他不加糖或鲜奶,直接端起杯子啜饮。
苦涩的黑咖啡,正如他苦涩的心情。
周遭的饭店住客言笑晏晏,享受着琳琅满目的自助式早餐,一面欣赏晴朗蔚蓝的海景,人人心情都是快意舒畅,唯有他,表情沉郁。
他百无聊赖地翻阅报纸,片刻,眼角忽地瞥见一道匆匆掠过的倩影。
他一震,纵然只是惊鸿一瞥,心弦已下意识地揪紧。他扬眸追逐那道倩影,直到她在另一边的餐桌前翩然停落。
是蔡睿安!他们约好了一起吃早餐吗?
他手指紧扣着咖啡杯,眼眸染上醋意。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她只是急促地对蔡睿安说了些什么,后者脸色一变,站起身来,两人相偕走向餐厅出口。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踪,但也随后离开餐厅,跟着他们下回旋楼梯,来到饭店大厅。
蔡睿安问饭店柜台服务人员,屏东机场往台北最快的班机什么时候起飞?
“屏东机场要到晚上才有飞往台北的班机。”服务人员回答。“但如果从恒春机场起飞,下午就有班机了。”
“不行,太晚了!”汪语臻抗议。“还有更早的班机吗?我要立刻赶回台北。”
“很抱歉,没有耶,或者小姐可以改去高雄机场搭机,那边班机比较多。”
“可是从这里到高雄还要两个小时的车程吧?”
“差不多。”
“那不行,我要马上回去!”汪语臻拉高声调。
“语臻,你冷静点。”蔡睿安劝她。
袁少齐皱眉,大踏步走过去。“怎么回事?”
汪语臻见是他,愕然愣住,蔡睿安则是警觉地瞪他。“请问先生是?”
“敝姓袁,是这家饭店的副总裁。”他淡声回应。
“我是蔡睿安,语臻的朋友。”蔡睿安也自我介绍。
两个男人初次面对面,都是仔细打量对方,暗中掂掂对方斤两,气氛一时沉寂,流动着浓浓的诡谲。
袁少齐首先收回视线,转向前妻。“你说你要回台北?可你早上不是要跟这边的行销部开会吗?”
“我不能开会了。”她呐呐地解释。“会议必须取消。”
“不能开会?”他冷哼。“汪小姐,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吗?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临时丢下跟客户的会议了。”
犀利的目光犹如两把刀,狠狠砍向汪语臻。
她心口一震。“我真的有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能让你这样出尔反尔?你没有一点敬业精神吗?你这样做,等于不尊重客户!”他厉声斥责,话中隐含的鄙夷刺伤了她。
“我知道我不该临时取消会议,可是”
“可是怎样?”
她悄悄咬牙,还来不及开口为自己争辩,一旁的蔡睿安看不下去,抢先呛声。
“袁少齐!你凭什么用这种质问的口气对她说话?我之前就听说了,你一直用各种方式找语臻麻烦,挑剔她的提案,现在又质疑她的工作态度,你以为自己是谁?大饭店的副总裁就了不起吗?”
“这是我跟她的事,蔡先生似乎管不着吧?”袁少齐不动声色,对蔡睿安严厉的指控,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云淡风轻的态度更加惹恼蔡睿安,上前一步,将汪语臻护在自己身后。“我当然管得着!语臻是我的朋友,我不准你用这种态度对待她!”
他不准?他以为他是谁?
见蔡睿安一副自以为是的骑士姿态,袁少齐恶意陡生,话锋更不留情。“我对她是合理的质疑,难道她的工作态度没有不对吗?她从以前就是个大小姐,没想到现在还是——”
“你别太过分了!”蔡睿安一把怒火烧上来,双手毫不客气地揪住袁少齐衣领。“你根本不晓得语臻为什么这么急着赶回台北,因为她妈妈不见了!所以她才急着赶回去!你懂吗?你这个冷血的——”
“睿安,别说了!”汪语臻阻止他。
他皱眉。“语臻”
“别说了。”她摇摇头,看也不看袁少齐一眼,迳自靠近服务台。“小姐,能麻烦你帮我叫计程车去高雄吗?”
“我送你。”蔡睿安自告奋勇。
“不用了。”汪语臻婉拒。“你今天也有工作要忙,不是吗?我自己叫车就行了。”
蔡睿安神情忧虑。“可我担心你”“谢谢你,我真的没关系,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她轻声细语,淡淡地笑着,那极为勉强勾起的笑意,犹如春樱,仿佛转瞬便会随风零落。
袁少齐看着,胸口莫名地拧疼。是他的错觉吗?他好似看到她眼眶泛红,台北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深吸口气,涩涩地扬嗓。“你真的那么急着赶回台北?”
“嗯。”她不看他,背脊傲然挺直,他只能望着她苍白无血色的侧颜。
“有很重要的事?”
“是。”
他沉默片刻,期待她主动告知事由,但她坚持不说,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候服务人员替她叫车,那清瘦的身影,显得如此孤单,掩不住落寞。
他心一紧,胸海顿时波涛汹涌,再也压抑不住——
“跟我来!”
十分钟后,饭店司机开车载着袁少齐与汪语臻来到饭店附近一片空地,空地中央,一架直升机已经待命准备升空。
她瞪着机身彩绘饭店logo的直升机,不敢相信。“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要赶去高雄吗?”他牵住她的手,不给她犹豫的时间,拉她坐上直升机。“这架是饭店专属的直升机,我们有时候会派去接vip客人。”
vip?她愕然望他。
但她不是啊,她不过是个接受招待的普通住客,直升机凭什么为她起降?光这一趟的油料要耗费多少,他不知道吗?
“我会付钱。”他仿佛看出她的疑问,很平淡地回应,将耳罩递给她后,打个手势指示驾驶员起飞。
螺旋桨转动,席卷周遭气流,在一片轰然雷响中,直升机优雅地起飞,航向蓝空,机尾拖曳一线白色流云。
汪语臻往下望,农田与屋舍星罗棋布,组合成一块可爱的拼图,还有一片汪洋大海,映着璀璨阳光,犹如天界的金粉意外散落人间。
若是平时,得见如此美景,她肯定屏气凝神,赞叹欣赏,但现在,她心里挂念着母亲的安危,实在无法放松心情。
袁少齐阴郁地注视她侧面。他不明白为何她脸上浮漾着忧愁,他只知道,他有股冲动想为她抹去,而天杀地,他根本不该有这种想法。
他该气她的,今晨她在海滩冷淡的拒绝,再次伤了他的男性尊严,若是她当时有一丝丝表示跟他破镜重圆的意愿,他会接受的。
因为他不想放她离开,即便他在心里千百遍暗骂自己毫无尊严,但在再度与她激情相拥后,他发现自己舍不得放手。
真的,很舍不得
袁少齐下颔一抽,命令自己收回眷恋的视线。既然她已经明白地拒绝他,他也无须自作多情,这趟送她回台北,就当他对昨夜的谢礼吧。
“谢谢你。”她忽地转过脸,朝他轻轻地扬嗓。
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却从她唇形看出她是在道谢。
他命令自己淡淡一笑。
数分钟后,直升机在高雄机场降落,两人立刻下机,匆匆办了登机手续,搭上最快一班前往台北的飞机。
坐上飞机,她再次慎重地道谢。“这次真的很谢谢你。”
他摇摇手,要她不必在意。
“油钱多少?我汇给你。”
“不用了,反正我也要回台北,就当顺路载你。”
“你这样回台北可以吗?不用等刘小姐一起走?”
“你说晓宣?她昨晚彻夜狂欢,今天肯定不到傍晚起不了床。”
“你倒很了解她。”她轻哼。
他挑眉,怀疑自己从她话里听到隐微的酸味。
她仿佛也察觉自己话中带刺,连忙掩饰,转开话题。“说起来你们饭店福利还真不错,高阶主管出差居然可以搭直升机?”
理论上不行,除非有重要的事,而且他这次不算出差,比较像是私人行程——为了想见她一面,才特意来参加这场化妆舞会,否则他平日一向对这种社交应酬敬而远之。
一念及此,袁少齐自我厌恶地撇撇唇。“总之你不用担心,油钱我会付。”
“至少让我分摊一半。”她坚持。
他蹙眉。“我说不用了。”
“可是我不想欠你!”她脱口而出。
袁少齐闻言一凛,面色沉下。
不想欠他?这就是她坚持把帐算清楚的原因吗?她就非要在两人之间划下那么清楚的界线吗?连一点点想像的余地都不留?
“你没欠我。”他瞪她,目光凌厉如刀。
“可是”
“闭嘴!”
他拒绝争论,拒绝她继续在他伤口上撒盐,他虽是堂堂男子汉,也有禁不起的脆弱时刻。
沉默在一对曾经深深相爱的男女之间蔓延,他与她都沉沦在回忆里,挣扎在爱与恨的边缘。
一个小时后,飞机在大雨滂沱的台北降落。
汪语臻站在机场大厅门口,望着冷酷的雨势,想像母亲就是在这样的雨里独自流浪街头,几乎心碎。
她顾不得身旁男人阴暗的神色,迳自奔向计程车,他随后跟上。
刚坐上车,她便急着打电话联络宝姨,发现手机没电,她霎时脸色刷白。
“你的手机可以借我吗?”她向他求救。
他拢着眉宇,无言地递出手机,她急急抢过,拨出深刻在脑里的号码。
“喂,宝姨吗?是我语臻,我妈呢?找到人了吗?”听闻那端宝姨的回应,她越发心焦如焚。“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到家了。”
结束通话,她想将手机还给他,手却颤抖得握不住,机子跌落在他腿上。“对、对不起。”
他拾起手机,奇怪地看她仓皇不安的神情。“究竟怎么回事?是你妈出事了吗?”
她茫然出神,半晌,才喃喃回答:“她不见了。”
他扬眉。那么大一个人了,也会不见?“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她低语,泫然欲泣。“早知道我不去垦丁了,如果我在家,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我不应该丢下我妈自己去度假”
有那么严重吗?她不过在垦丁住了一个晚上,有必要如此自责?袁少齐不以为然。“也许你妈只是去找朋友,忘了跟家里联络?你会不会太小题大作了点?”
她倏地扬眸,愤然瞪他。“你不懂!”
他是不懂。一个成熟的大人一个晚上不回家,有那么值得担忧吗?“难道你以为她被绑架了?”
“你别开玩笑!”她嘶声喊,怒意灼灼的眸光像是要将他焚烧殆尽。“我知道你很讨厌我妈,但你有必要这样诅咒她吗?”
诅咒?她把他当成什么样的人了?
袁少齐也恼火了,理智瞬间沸腾,他极力克制,告诫自己不值得为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动气。
就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计程车抵达她家附近,她丢下几张百元钞票,也不跟他打声招呼,便慌张下车。
他看着她不顾惊人的雨势,沿路叫喊寻人,转瞬淋成落汤鸡,胸口不由自主地揪拧。
她在做什么?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看起来很蠢吗?她以为她妈妈会在这种倾盆大雨里在街头散步吗?
他冲下车,攫住她肩头,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
“你疯了吗?汪语臻,就算急着找人也不必在这里淋雨啊!先回家去,跟家人商量过再说,说不定你妈等会儿就回家了。”
“你放开我,不要管我!”她根本不听他说什么,急着挣脱他。
“我说你冷静点!”他喝斥。“你这样淋雨,会感冒的!”
“我怎么样不用你管!”她尖叫。
她以为他很想管吗?
他瞠视她,气她,更气自己。“总之跟我上车,我送你回去!”语落,他不由分说地想拖她回计程车。
“袁少齐,你放开我!”她摆脱不了他,情急之下甩他一巴掌。
他愕然震住,不敢相信地瞪她,而她也惊觉自己做了什么,惶然无语。
大雨白天际粗暴地浇下,雨滴打在两人身上,沁冷的寒意透进体肤,冻凝彼此的心。
隔着蒙蒙雨帘,两人都无法看清对方是什么表情,他们只能猜想,那大概是浓冽的恨意。
“你不要管我”她颤声呢喃,后悔自己在他脸上留下烧灼的痕迹,却不知如何挽救。
他重重甩开她的手。“随便你!”
狠话撂下,他在她哀伤的凝睇下决绝地转身离开,将她孤身抛在寒彻心扉的冰雨里。
她望着他的背影,眼眸灼痛,泪和雨同时泛滥成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