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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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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亚南一天之间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突然间觉得人生似乎是有些无聊。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的这种感觉是因为什么事情造成的。关于检察院的人找过他的事,他对自己对检察官们所提问题的回答是满意的,尤其是对关于靳希望送给他的那套房子问题的回答更是满意的。在他的潜意识里还抱有一种侥幸心理,只要没有办法证明他利用职务之便为靳希望谋取过什么利益,那就无法对他怎么样。而在关亚南看来,别人还是一时半会儿难以掌握他利用职务之便为开发商们谋取不合法利益的证据的。

    关亚南还是懊恼的,如果没有谁发现了他的这套房子,那就没有人能拿他怎么样。可眼下,就偏偏在这上面出了问题。这一刻,他仿佛一下子变得孤独了,靳希望把送给他的这套房子的事说了出去。吴小春也把这套房子的真相说了出去。还有家里的那个黄脸婆,也因为偶然知道自己有一套房子的事,而与自己大动干戈,这些都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事到如今,他才想到了家是一个港湾,应该回到那里去。此刻,他一想到自己的那个家,又觉得是那样地陌生,他仿佛觉得已经有些年没有回去过了。可是自己还是需要回去的,尽管那里已经是波涛汹涌了

    这些年来,他几乎从来就没有这么早下班就回家的时候。这样做,就连他自己都感觉实在是太不正常。此时此刻,或许是因为心中有太多心思的缘故,顷刻之间,他对去哪里都不感兴趣了。他已经没有那份闲情逸致,他像负荆请罪那般,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那个他几乎是天天进出,却又那么陌生,用他的贪婪堆砌成的物质的庄园

    这是一处建筑面积为一百七十七平方米的住宅,这是他要求当时开发这个小区的开发商特意为他设计的这么大面积的户型。那是当七这个数字成为一种时尚时,他才想到要这样做的。开发商不得不单独改变了这个小区内的这栋楼的户型的设计,而住在关亚南的楼上与楼下的邻居们,也跟着他沾了这个光。他们也同样住进了别具象征意义的住宅。那一年,搬进这里时,关亚南已经整整五十六岁,没有人知道他想借助于一七七这个所谓吉祥数字"起来"的真实意义。

    关亚南走进客厅的时候,苗新月并没有出现。他自己走进了衣帽间,把衣服换了下来。当他再次回到客厅的时候,苗新月已经坐在了客厅里。还没有等关亚南坐下,苗新月就已经等不及了,她开口说道:"你回来这么早,是向我告别的?"

    关亚南一听这话,先是一惊,马上抬头愣愣地看着苗新月:"你想说什么?什么告别?"

    "那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这可是这些年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你如果嫌我回来得早了,那我马上就走。"关亚南并没有想用这种口气与她说话,是她的那般不友好,让他听起来觉得不舒服,尤其是听起来觉得不吉利。

    "那你就走,免得回来给我添堵。你去陪你的那个女人去吧,你已经走到头了。我不见你反倒还好一些。"苗新月赌气似地说道。

    "你有完没完?我不是说过根本就没有那种事吗?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这些天,一回来你就没完没了。我已经告诉你多少遍了,那套房子的事,其实就是一个误会,是一个莫大的误会。别人说什么你都能听进去,我和你说什么,你怎么就一点儿也听不进去呢?"关亚南像是非要说服她不可。

    苗新月站了起来,说道:"你告诉我,检察院的人说话,我听不听?你告诉我,检察院的人说话,我需不需要听?"

    "你说什么?你是说检察院的人和你说过什么?哪个检察院的?他们是在哪找到你的?"关亚南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怎么紧张了?没做亏心事,是不怕鬼叫门的。"

    关亚南没有说什么,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苗新月接着说道:"你是一个快要退休的人了,将就一两年也就算了,可你是吃喝嫖赌贪,样样都占全了,就剩下还没有抽大烟了。我以为你吃点儿喝点儿,多拿一点,不出什么事,凑合两年,平安着陆也就算了,可没有想到,你还整出个情妇来。"说到这里,苗新月放声哭了起来。关亚南一直没有说什么。苗新月哭了一阵后,哽咽着说道:"这回好了,就这一条,就可以开除你的公职,开除你的党籍。到临死还落不下个全尸。"

    关亚南大吼了一声:"好了,少给我说这种话!"

    "怕了?没有这种事,你怕什么?你不一直就说没有什么事吗?刚才你还说你根本就不存在那样的事,你怕什么?"

    "我问你,他们是在哪找到你的?"关亚南更加着急了。

    "他们来家里找过我。他们已经证实了我的猜测,所以,我才说你已经走到头了。"苗新月不再哭了,她重新坐了下来。

    "他们都问了些什么?你都怎么说的?"

    "我能怎么说?已经用不着我说什么了。人家已经掌握了你的证据,你包养的情妇住在哪?叫什么名字?人家都掌握。已经用不着我和你闹了,我想他们可能很快就会找你。我以前为你担心的事很可能真的都会发生。关亚南,我已经平静了下来,甚至看到了你的结局。你今天回来得这么早,也一定是在外面听到了什么风声了吧?"

    关亚南两腿瘫软着,他下意识地坐了下来。他的眼睛顿时黯然无光,不知道他是在看着哪里,慢慢地,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说道:"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

    苗新月误以为他还是在与她说话,便把话接了过去:"你说什么不可能?他们可能还会来找我,可能还会直接去找你。"

    关亚南像是从睡梦中醒来,问道:"他们还问过你什么?"

    "你问他们去吧,我懒得告诉你。"

    "我的老祖宗!已经火上房了,你就别和我较劲了。"关亚南近乎哀求似地说道。

    苗新月沉默着。关亚南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走着,急匆匆地走着。

    苗新月终于说话了:"他们问过我知不知道夜色巴黎花园的那套房子。"

    "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不知道。"苗新月并没有如实告诉关亚南实情。

    关亚南站了起来,一拍大腿,说道:"唉哟,你呀?我的老祖宗,你怎么能说不知道呢?"

    苗新月委屈地说道:"我本来就不知道嘛,你的那个情妇知道,我能知道吗?"

    "你还情妇情妇的,现在还顾得了这些吗?"关亚南的情绪坏到了极点。

    "你顾不了,我也顾不了了。关亚南,你们都在外面生了孩子,你现在才想到了我,晚了,太晚了。我是不会为你看摊守业的,你自己的事自己去处理吧。我实话实说吧,我感觉人家根本就不是来查你什么包养情妇的事的。现在的腐败分子包养情妇的实在是太多了,检察院来查这种事,肯定是发现了你别的问题。要不,人家会来管你这种事吗?关亚南,你就好自为之吧。"说到这里,苗新月又一次放声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站了起来,向卧室里走去。

    苗新月的哭声是毫无节制的,那哭声弥漫了卧室,也弥漫了整个客厅。关亚南的心里乱极了,那萦绕在客厅里的哭声,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回荡在他心头的丧钟,他既感觉到无奈,又感觉到无助,他还是在客厅里来回走着,焦急地走着,他用双手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头部

    他走到了电视机前,把电视机打开。他把声音开得大大的,试图把回荡在客厅里的不祥的哭声淹没在电视机嘈杂的声音里。

    电视机中正好传来了银海电视台新闻播音员的声音,那是正在播出的地方新闻:"今天凌晨,我市昌隆小区发生一起煤气爆炸事故。事故发生后,市公安局刑警队、市消防队、市急救中心等相关部门的人员,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现场,市主要领导也都在第一时间内赶到了现场,组织实施抢救工作。

    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四人死亡,还有人不同程度地受伤。伤员正在医院抢救。

    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之中

    听到这里,关亚南的身体开始颤抖,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他不得不慢慢坐了下来

    客厅里照样弥漫着催命的声响,他仿佛像是面临着灭顶之灾,他闭上了眼睛,任凭身体颤抖着。

    他的手机响了,已经响过几次,他都没听到。电视机里的声音,出现了短暂的间歇,就在这刹那,关亚南仿佛听到了手机的响声,他用颤抖的手,抓起了手机一看,果然是有人打过电话,他努力地控制住自己手的抖动,一边接通了手机一边把电视机的音量控制下来,他说道:"汤副市长,你找我?"

    "我已经打过几次电话了,你都没有接听,忙什么呢?"那边传来的是汤招娣的声音。

    "有有有什么事吗?"关亚南的声音像他的身体那样颤抖着。

    "你怎么不舒服?"

    "没,没有,还行,汤副市长有事吗?"关亚南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也没有什么大事,我想让你到医院里来一趟,我在医院里。"

    "好好,我马上就过去。"关亚南说道。

    大约半个小时后,关亚南走进了医院。还是在汤招娣儿子住院的病房的门外,汤招娣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关亚南先是客气地问了问唐大朋的病情,汤招娣简单地向他介绍了几句。他们就走出了走廊,来到了医院的花园里,在一处花坛的边上坐了下来。

    关亚南的情绪已经好多了,身体不再抖动。可他还是有几分紧张,他不明白这么晚了,汤招娣找他到医院里来会有什么事。他张嘴问道:"汤副市长,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上次说到的事,我一直没有忘,我想应该早点儿办一办。"

    "你指什么事?"其实,关亚南是特意这样问道。

    "你当然明白,我是指那一千万的事。"

    "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还上了。借钱还钱,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吗?"汤招娣轻松地说道。

    "这么说,你都准备好了?"关亚南说话的口气中,既像是充满了疑问,又像是掺杂进了一种蔑视。

    "我也是找朋友借的,总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呀。"

    关亚南对汤招娣的这句话是敏感的,他的心跳又一次加快了。他站起来,说道:"汤副市长,你先坐一会儿,我需要去一趟卫生间。"

    汤招娣自己静静地坐在那里。周围很少有人走动,在花园内不亮的灯光下,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存在。此刻,她的脑子里不断地浮现着这几天为了这一千万元忙碌的情景。

    那天,她与关亚南见面后,就感觉到问题的严重,她只是故做镇定而已。她当然知道她的儿子是拿不出来这么多钱的,那上哪去筹集呢?

    那天晚上,她与关亚南分手之前,表现是平静的。平静得让关亚南感觉到了可怕,她俨然装出了一副十分无辜的样子,这尤其让关亚南感觉到可怕与无助。在关亚南的眼里,那些借款的来源,对于她和他来说,都应该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那天晚上,当汤招娣回到家后,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的心里是紧张的,这种紧张不仅仅是因为关亚南在她面前提到了那一千万元的事,而是她从关亚南的那种紧张程度中,已经证实了来自省里的压力。她只是并不想在关亚南面前有丝毫的表示而已。

    那天晚上,她一直坐在客厅里等着她爱人回来。到了半夜十一点多钟,唐鸣回到了家中。

    几分钟后,他就坐在了汤招娣的对面:"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睡?有什么事吗?"

    "是有事,事情还挺大的。"汤招娣说道。

    "什么大事?"唐鸣并不吃惊,只是平静地问道。

    "大朋开公司的那一千万,当初是借的,现在需要还了。"

    "你当时不是说不用我管吗?"

    "我当时想,反正是注册资金,注册完之后,可以再想办法撤出来一部分。现在办公司的,不少不都是这样做的嘛。再说,当时我还想,他把公司开起来后,总是能挣些钱的,到时候就好了。没想到会这样。眼下,他病成了这个样子,还能和他说什么?"汤招娣不紧不慢地说道。

    "当初你之所以说不用我管,你还有些话没明说,你根本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吧?"

    汤招娣抬头认真地看了看唐鸣,没有表示什么。

    唐鸣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你看你这个儿子,我们真是没少为他操心呀。"

    "什么我的儿子?他不也是你的儿子吗?"汤招娣反驳道。

    "嘿嘿,我的儿子。"

    "你嘿嘿什么?都这么多年了,我们什么都接受了,还提这些干什么。眼下是得想办法。"

    "怎么想办法?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呀。"

    "我们既不是向谁去要,也不是去抢,是想办法借,先借着用用。"汤招娣说道。

    "我是借不来那么多钱的。你自己想办法吧。"

    "遇到这么大的事,你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现在你想到我了,当初你都干什么去了?注册这样的公司,你们都不和我商量商量,说注册就注册了。注册完了之后才告诉我。请了神,现在让我出面安神,哪有那样容易的事呀?"

    "唐鸣,现在说这些话一点儿用都没有了。算是看在我们夫妻这么多年的面上,你还得帮助想想办法呀。"

    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唐鸣就把钱的事告诉了汤招娣:"我只能借到这些,而且几个月后,必须还上。免得会有麻烦。"

    "多少?"汤招娣着急地问道。

    "你说的那个数的一半。"

    汤招娣开始没有说什么,呆了一会儿,她又慢慢地说道:"不能再多一点儿?"

    "你以为那么容易?你知道这些钱是从哪借来的吗?"

    "我哪知道?"

    "我借的这是社保基金,你明白吗?现在上边查这方面的问题的风声越来越紧。我还要这么做,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可除此之外,我是没有别的办法的。"唐鸣说道。

    "怎么能找到他们?目标太大了。"

    "那有什么办法?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局长的儿子涉嫌故意杀人,还没有起诉。他希望起诉时,我手下留情,能保住他儿子的一条小命。没这事,他能为我冒这种风险?"

    "好了,我这个做爸爸的,做得也算到位了,剩下的事,你就自己去办吧?"

    剩下的事确实是汤招娣自己办的。

    汤招娣想到这里,还在往下想着。这时,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看到关亚南已经站在她的身边,她不知道关亚南站在自己跟前已经有多久了。当她发现他时,她愣了一下,关亚南重新坐到了汤招娣的跟前,问道:"汤副市长,没有什么困难?"

    "哪能没有什么困难,有困难也不能看着你难为情不管啊。当初你那样做已经是够朋友了,你现在难为情,我能不管吗?"

    "汤副市长听到了什么?"关亚南马上借机问道。

    "听到了什么?不是你告诉我这笔钱不是你朋友的钱,而是那笔保证金吗?你当初如果告诉我就是那笔钱,我是肯定不会用的。那种光,我们是沾不得的。"

    "汤副市长,我明白了。"关亚南说道。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朝着他们的方向移动过来。开始,关亚南并没有看出来那个人是谁,汤招娣早已看清楚了,那是唐鸣。

    唐鸣走到跟前,关亚南马上说道:"唐检察长,我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你现在也用不着往我家跑了,哪能见到他。"汤招娣应付着。

    "唐检察长最近挺忙的吧?"关亚南说道。

    "还行,老一套。总也闲不住。"

    "我是说最近特别忙吧?"关亚南进一步解释道。

    "关局长是什么意思?"

    "唐检察长是个明白人,还用我说得那么多吗?"

    "我真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们就连包养情妇那样的事都管,那还能不忙吗?"关亚南说道。

    "我们什么时候管过包养情妇的事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没有调查过包养情妇的事?"关亚南感觉莫名其妙。

    "没有,是没有。如果有的话,我能不知道吗?"

    关亚南的头不停地摇动着。

    那一刻,关亚南觉得他终于搞明白了,唐鸣检察长的话是不会有假的,检察院并没有对他的事产生兴趣。而到自己家里去的那几个检察院的人,会不会根本就不是什么检察院的人,而是另外的什么人,甚至是另有所图呢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似乎得到了一丝安慰。他坚信: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对他"超生"以外的问题真正掌握了什么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