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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财摸摸索索从怀里掏了五文钱出来,赵瞎子瞥了一眼,慢吞吞地说道:“老价钱,一人五文。”
宋老财笑眯眯地接道:“我家只娶一个儿媳妇,可不就一人吗?”
赵瞎子嘎嘎一笑,摸摸稀疏的胡须说道:“我忘了给你说了,你知道你为啥跟这个未来的儿媳妇不对盘吗?”
宋老财心里一惊,脱口问道:“为啥?”
赵瞎子高深莫测地摇摇头:“啥都往钱上扯,你这人心意不诚,不说了不说了。”
宋老财:“……”他又砍了一会儿价,最终咬咬牙给了二十文。
赵瞎子接过钱晃了几下,慢声慢语地说道:“因为你这未来的儿媳妇跟你丈母娘很像,你瞧着她心里不舒坦。对吧?”
宋老财的眼睛睁得溜圆,他细想了想,也不能说赵瞎子说得不对。因为方宁姥姥吴氏确实长得跟他丈母娘有些像,而方宁的长相又随了她娘,还有那性子……可是……这赵瞎子究竟是猜出来的还是算出来的?
赵瞎子说罢,闭目养神,不再理他。宋老财再问,他只说天机不可泄露太多。
宋老财干站了一会儿不得不离开了。
宋乔正在堂屋里的桌前坐着,他面前摊着一本书,半天没翻一页。等到宋老财回来时,他连忙殷勤地倒了一碗水递上去。宋老财心里十分妥帖,转而又想到这家伙是为了媳妇才这样对自己的,高兴劲不禁又打了点折扣。
宋乔掩饰着兴奋之意,佯作不知地问道:“爹,赵瞎子说什么了?”
宋老财喝了口水,漫不经心地道:“没说啥,他说那几个的命都不错,不过,数头一个跟你最契合。”
宋乔的心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这个赵瞎子肯定弄错了,果然,他的眼睛还是不好使。这可怎么办?
宋乔心里担忧,面上仍强作镇静,忙说道:“爹,其实那赵瞎子算得也不一定准。”
宋老财点头道:“是不一定准,算得跟我想得不一样。”
宋乔张了张嘴,正要继续说下去,就见宋老财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哦对了,我忘了说了,这第一呢,是倒着数的。”
宋乔的心立即滚回肚里了,他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改口道:“其实赵瞎子大多数算得挺准的,要不,怎么那么多人找他呢。还有外村的也来找他算。”
“嗯嗯。”宋老财挑挑眉毛,审视着儿子的神态,又疑惑地问道:“荷生啊,你似乎多誊写了一个嘛。”
宋乔这会儿反应奇快,并且回答完全投父亲的所好:“我觉得算五个是算,六个也是算,多加一个咱好多占些便宜,对吧,爹?”
宋老财哧地一笑,这小子也就在这事上才精明一点。
宋乔看父亲心情不错,趁热打铁道:“爹,我前些日子抄了几本书卖了挣了点钱,我去给你老买些酒肉你晚上喝两钟吧。”
见儿子这般孝顺,宋老财心情很愉悦,眉开眼笑地说道:“去吧,先问问柳柳和木头爱吃什么。”宋乔笑着下去了。
来福听说宋乔要去买肉忙说道:“大少爷,天太热,还是让老奴去吧。”
宋乔摇头拒绝,他进屋换了身衣裳,拿了钱准备去村外一里处的临时集市上,这个集是三天一回,正好今日是逢集。小木头一看哥哥要去赶集非要跟着去,宋乔被缠得无法,只得带上他,路上再三叮嘱:“一会儿我给你买糖吃,不过你可记好了,我做了什么你不准往外说。”小木头一听说有糖吃,连连点头答应。
宋乔割了五斤肉又买了两盒点心和别的东西,然后带着小木头往回走。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往村南头走去。
小木头一看方向就知道大哥要去谁家,不由得欢呼雀跃道:“原来是去方宁家,我好几天都没来了。”最近农活忙,方宁既要放鸭子还要做凉粉凉皮,根本没时间陪这帮小孩子玩。
宋乔再次叮嘱道:“可别往外说,不然下回不带你出来。”
小木头有些不耐烦:“你当我傻啊,我才不说哩。”
家里只有夏宁和方宁两人在,狗蛋正带着春宁家的两个小豆丁在水洼里捉蝌蚪。宋乔就想支开小木头,他抓出一把糖递给小木头:“你去找狗蛋玩吧。”小木头不疑有他,高高兴兴的跑过去找狗蛋玩去了。
宋乔一看到方宁,神态略有些不自然,他飞快地看了方宁一眼,她今日身着白衣绿裙,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一棵水嫩清凉的植株似的,让人有一种夏日难得的清爽之感。
宋乔看了第一眼还想看第二眼,他翕动着嘴唇,刚刚在路上酝酿好的腹稿此时全部消失得无影踪,他只得临场发挥:“……我爹今日去找赵瞎子算命了,我把你的生辰八字也加上去了,赵瞎子说、说十分契合。我觉得赵瞎子算得挺准的?你觉得、如何?”说完这段话,他的脸倏地红了,局促不安的低着头,不住地搓着手。
方宁微讶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
宋乔低头看着脚尖,他本想说一打听就知道了。可是说出来口的话却成了:“别说是你的,就连你家狗的生辰我都知道。”
方宁:“……”她家的狗是从他家送的,他知道这个不难。
宋乔意识这话不妥当,连忙解释道:“那个……反正很容易就知道的。”
两人同时沉默,冷场了。
宋乔拼命地寻找话题,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最后关头他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就赶紧把三斤肉和点心拿出来放到桌上:“这是我抄书挣来的钱买的。你别推辞,这肉你不是为了自己吃的,你再吃胖些。我爹喜欢胖的。”
方宁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他怎么有时候那么呆呢?
宋乔又呆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提出告辞。临走时,方宁又给他拿了些卤肉和凉皮,这些都是要拿到县城卖的,因为地里活重,这几日家里要改善伙食方宁就留了一些。
宋乔忙推辞不要:“不行,我是偷偷来的。拿回去没说跟我爹解释。”
方宁笑道:“你拿着吧,就说是上次送错礼的回礼。”她知道宋老财肯定会耿耿于怀没吃着她家的饭还倒贴上了一份礼。宋乔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接受了。
回到家里,宋乔献宝似的将方宁送的东西摆上宋老财面前,嘴上撒了个小慌:“路上碰见杜三伯母了,她说上回收了礼怪不好意思,就送些东西让爹尝尝。”宋老财想了想,倒也觉得合情合理,因为那夫妻俩素来不爱占人便宜。凉皮是麻油和黄瓜拌好的,宋老财尝了一筷子,咂咂嘴道:“不会过日子,这在方记饭铺可是好几文一份呢。”
说完,又喊宋柳和小木头过来尝尝。宋柳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些可都是钱哪。有人说方宁是小摇钱树呢。我听她说过,要想发,挖池塘养鱼虾;要想富,少管孩子多养猪。这不,他们家就发起来了。”
宋老财又夹了一块卤肉,眼中闪过一缕光芒。方记饭铺离他家的铺子不远,那里的生意如何他是清楚得很。自从周家酒楼出事后,方记饭铺名声大涨,客人日渐增多。原来的三个人已经不够,据说还准备招人。听说杜三家也投了钱在里头,还有方宁时不时想出个小点子也帮了方牛了不少忙。其实这丫头也不错嘛,将来要是进了自家门……啧啧。宋老财脑筋一转过弯来,心境大为豁朗。至于她心眼太多的问题,那就要看自家儿子的本事,要是能把她迷得七魂八素的,她不就一心一意的向着自家了吗?宋老财虽然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仍是不动声色。
当晚,这父子两人终于消除冷战,和好如初。饭桌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欢快情景,宋乔又是夹菜又是倒酒的,时不时拍上一记马屁,让宋老财十分受用。
吃到卤肉时,小木头不小心说漏了嘴:“方宁做的东西就是好吃。”
程宋氏母女两人面面相觑,她们觉得这其中肯定有她们不知道的事发生了。这几天,程宋氏时不时的在村里转转,但如今正是农忙时节,村里几乎没有闲人,她能打听到的事情十分有限,只隐隐约约的得知了方宁和宋乔之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出于一个女人的警觉,她很快就断定这个杜方宁正是自家母女的劲敌。
程宋氏当了十几年的丫环,在程家又和继子继女们频频过招,对这些弯弯绕绕自然颇有研究。她细细琢磨着方宁的家庭出身,暗暗搜集着关于她的消息,准备着关键时刻给方宁雷霆一击。
麦收之后,方家传来一个喜信:香草有喜了。方汪两家都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只是香草有孕后反应很大,闻见油烟味就想吐,再者方牛子也不想让她那么劳累,就准备招一个厨子。但是合适的厨子也不是那么好找,店里的生意又不能停,方宁就自告奋勇地进城去帮忙,反正她只呆在后厨,前厅有栓子和小舅,根本不用她抛头露面。方牛子欢欢喜喜的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让方宁住下。香草就在后院帮着洗菜择菜,干些力所能力的轻活。吴氏也时不时过来帮忙,倒也能应付得过来。
这日饭点,黄宝根带着几个小跟班大摇大摆的进了大堂。栓子自然认得这个小霸王,就笑着迎了上来问道:“黄小少爷,你吃点什么?”
黄宝根大大咧咧的拍拍桌子:“把好吃的都端过来。”
“好咧。”栓子笑着下去了,他没走几步,黄宝根又问道:“我听说你家换了新厨子,让她出来我瞧瞧。”
方牛子蹙蹙眉头看看这小子,心里十分不乐意,又一想,这黄宝根才十一二岁,应该单纯的好奇而已。他正在犹豫间,方宁自己出来了。
这黄宝根好歹帮了她两次,她正好趁这次机会谢谢这小家伙。虽然他有些二有些愣,但也挺仗义的。
方宁朝黄宝根一拱手,正容说道:“久闻黄小少爷的大名,我舅舅的店铺以后全靠你罩着了!”
黄宝根最喜欢别人把他捧得高高的,此时一听方宁这话又新鲜又带劲,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脯,装出一副老大的模样,装腔作势地说道:“这好办。你怎么不早说,早让小爷我罩着你们,周家声那帮蠢瓜根本不敢来捣乱。”
方牛子和栓子憋着笑,栓子点头道:“黄少爷说得对。只是那时候不曾认识黄少爷。”
方牛子也笑呵呵地说道:“今儿这顿饭我请了。”
黄宝根摇摇头,拍下一块银子:“小爷我有的是钱,上菜!”顿了顿,他又一本正经地说道:“白吃可不成,以后谁还敢让我罩着他!”
众人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从这以后,黄宝根时常家来方记饭庄吃饭。方宁还是请他吃了顿饭,并请他罩着大姐春宁一家。她有预感大姐的事还没完。黄宝根当即拍着胸脯说没问题。
栓子有时也会进厨房帮着打杂,他向方牛子夫妻表示了自己想当厨子的想法,方牛子想着他学个手艺也不错,自然不反对。香草和方宁一起在旁边指点她,栓子在叶家庄时跟着静宁学过识字,方宁就把自己搜集的谱拿给他看。栓子的悟性高又肯苦学,确实是个可造之才。方牛子十分高兴,最后干脆决定再招一个跑堂,让栓子在厨房做饭。这个消息不知怎地被刘大同得知了,刘大同就来问方氏能不能让刘双喜入店帮忙。方牛子自然认得刘双喜,觉得这孩子很能干实诚,也就爽快地答应了。他们几人每日早起晚睡,齐心协力的把方记饭庄打理得井井有条,生意日渐红火。
然而好景不长,方宁在饭庄呆了将近半月左右,这日,杜朝南像往常一样赶着牛车来送菜,这次跟来的还有方氏。两人的神情十分低落。方宁连忙问家里是不是有了什么变故。
方氏情知瞒不住,只好实话实说:“这事有一段时间了,我本来以为不理会它自然就过去了,谁知越传越离谱。有人造谣说你们姐妹几个将来都随我,只能生女儿不能生儿子,还说你打骂你奶,是个忤逆不孝的,将来就是搅家精……”本来有些话不该在闺女面前说,可如今非常时刻,方氏也顾不得许多了,就将村里的流言一一道出。
香草在一旁气得直咬牙,恨声骂道:“谁人这么狠,这是想毁了她们姐妹几个!”
方宁低头想了一会儿,便问道:“娘,最近宋老财的妹子和外甥女有什么情况吗?”不是方宁恶意揣测别人,而是这流言早不传晚不传为什么偏偏这时候传?而且就目前来说,她是程金凤嫁给宋乔的最大障碍,动机时机两者都俱全了。让她不能不怀疑这两人。
方氏一怔,就将程宋氏的情况说了出来:“别的我不清楚,反正她挺爱跟人套近乎的,尤其是那几个长舌头的妇人。”
方宁心念频转,转而安慰道:“娘,你也别急。既然是谣言自有办法澄清。”
方氏长长叹息一声接着又道:“你大姐也回婆家了。”
“什么?”方宁一脸惊讶,“娘你怎么能让她回去呢?”
方氏一脸作难:“你大姐夫回心转意了,前些天还上门道歉,说以后会好好过日子。你大姐再三考虑,一是为了儿女着想,这有爹总比没爹强,而且,她若是合离了,会让咱家的名声不好听,怕耽误你们姐妹几个的亲事。”方宁心中黯然,别说是在古代,就算是现代,带着孩子的妇人要离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孩子的归属,社会的岐视,重重枷锁束缚着这些女性。更何况在这个主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古代。
方宁整理了一下如同乱麻一般的思绪,对方氏说道:“娘,如今舅妈身子也好些了,我今日就跟你回家吧。”她得想办法对付程宋氏,这关系到她们姐妹几个的名声问题,既然对方做得了初一就别怪她做十五。还有,她也要趁机看一看宋乔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