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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朝南心里虽然不赞同方宁这么做,但也不能真看着她一个小女孩去请人,他默然半晌,无奈的叹道:“好吧,我去叫人。”
这回王里正没有提前得到信儿,所以被他们父女堵个正着,王里正是个面上的人,一见躲不掉,便笑呵呵地说道:“朝南,你听我一句,一家子骨肉也别计较那么多。差不离就行了。别整东整西的让人寒了心。”
方宁在旁边答道:“里正伯伯,今儿就是立个字据,将那日分家的事用白纸黑字给写下来就行。”
王里正怔了一下,一脸不以为然:“我说朝南,有这有必要吗?你家又不是多大的产业……”
杜朝南面色微红,尴尬的干笑一声。
方宁不由得有些憋气,提高嗓门说道:“里正伯伯,我家觉得有必要就是有必要。您只是去做个见证而已。”她请对方来是做见证,而不是让他来判断有无必要。
“好好,走吧。”王里正见对方坚持,他只好什么话也不说了。
杜朝南领着里正先往家去,方宁又自告奋勇去请三爷爷。三爷爷一听说来意,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不去。”
“三爷爷,一事不烦二主,您老上次去了,总不能这次换人吧。我知道我奶上次的话惹你不痛快了,你老额头上能跑马,肚里能摇船,就别跟我奶一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三奶奶在旁边哧的一声笑了,她一边纳鞋底一边说道:“老头子,咱孙女眼巴巴的来找你了,你就去一趟吧。”
方宁笑嘻嘻的晃着三奶奶的胳膊说道:“还是三奶奶好,体谅我们家的难处。”
三爷爷假怒道:“我就不体谅你们家了?”
“不是不是,都体谅。”
在方宁的软磨硬泡之下,三爷爷终于无奈答应再去做个见证。
何氏和老杜头一看里正和杜三爷都来了,不禁一愣。何氏很快就上前热情的招待里正。里正很快就说明了来意:“上回分家,我有事出门了。这次朝南又去找说要做个见证。”
何氏一听,长脸一拉,尖着嗓子冲着杜朝南嚷道:“老三,你又受了谁了的撺掇来气我们老两口?上次不是分得好好的咋又重提一回?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杜朝南呐呐地答道:“娘,就是让他们见证而已……”
何氏窜到杜朝南面前,掂着脚手指几乎要戳到他脸上去:“你这个黑心烂肝的,我生你还不如养条狗,你还要立字据,你这是防着我和你爹啊,哎哟,我的命咋这么苦啊……”
王里正皱了皱眉头:“杜大娘,你看这……”他原以为杜家已经分过一次,不会再闹了。没想到还是样子。
何氏继续破口大骂。王清举和方宁站在门口,王清举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因为之前何氏待他十分和气。他一时半会无法将这个疯子一样的婆子和那个和蔼和气的老人联系在一起。
方宁大声接道:“奶,不是我们防着你,而是你……你不该搜我们的身,不该分了家整天找我爹要钱。我都问王公子了,他说《孝经》上都没有这样的事例。”
“你说啥?”何氏的哭闹声戛然而止,刀子一样的目光准确无误的射向方宁所在的位置。她正要出口的骂声冲锋到半途却偃旗息鼓的咽了回去,她熟练的换上一副和气面孔:“小王公子,你咋过来了?”
这时,杜朝栋黑着脸匆匆赶过来了,他一直领着王清举在树林里转悠,没想到方宁趁着他上茅厕的机会,又把王清举给拽了过来观看他们一家的丑事。
里正也听说了这位小王公子的事情,他矜持而又不失热情的冲他点头微笑。何氏赔着笑脸对王清举说道:“小王公子,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和朝栋回房读书吧,俺们家有点小事要商量。”
杜朝栋看向王清举,眼中的含义不言而喻。王清举一想也觉得自己确实没有立场管别人的家务事,他讪讪地一笑,就要离开。
方宁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她脆声说道:“王公子,我听说书的说过:读书人就应该国事、家事、天下事都要关心。你们将来是要做官的,做官的难道会不管百姓的事吗?”
“这……”王清举觉得这话十分入耳,又很有道理。他不由得多看了这个黄毛丫头一眼。
杜朝栋没好气的说道:“等做了官再管吧,清举咱们走。免得让这些鸡毛蒜皮污了你的耳朵。”
方宁抬起头大声说道:“小叔,你说这些会污了你的耳朵,你用我家钱的时候咋就不嫌污了你的手?你要真清高,你就别吃饭穿衣,你直接喝露水吃仙丹登仙去呀。王公子,你连一家都管不了,将来怎么管千万家百姓?”王清举的脚步果然停了下来。
杜朝栋气得满脸通红,何氏见自己最疼爱的幺儿被方宁当面下脸,气得五脏冒火,举起蒲扇大的巴掌就要开打。她的巴掌还没大,方宁像杀猪一样的大叫起来:“我奶又要打人了”
方氏和夏宁等人闻声也跑了过来。王清举连忙去劝何氏,现场乱成一团。
王清起一脸失望的看着杜朝栋,摇摇头说道:“杜贤弟,你不是说你们家和睦融洽,父母虽不识字但却明理大度,堪为乡民表率吗?”
方宁一边在人群中乱跑一边为何氏“辩解”:“小叔说得没错,我奶就是表率,她做什么都是头一份。她头一个让孙子孙女分开吃饭,她头一个把大孙女卖了盖房子,头一个整天骂自己儿子儿媳绝户头,头一个搜孙女和儿子的身,头一个……”方宁每说一句,何氏和杜朝栋等人的脸就黑一层,直到黑得无以复加。王清举想笑又不能笑,只好硬硬憋住。何氏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方宁的嘴给缝上。
“都别闹了!你们说到底要怎么样?”杜朝栋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他只想让这个闹剧快点结束。
方宁早就等着这个机会,躲在父母身边高声说道:“你给我们立个字据,写上河洼的六亩地全归我们家,以后不能用任何借口收回来。你再写上,分家后,我家除了该孝顺我爷奶的份子,别的你们不能再要。”
里正清清嗓子,慢慢说道:“杜大哥,这个要求不过份。别人家也都这样。”只不过极少有人用笔墨写下来罢了。
何氏简直快气昏了,但她在没有占到便宜前是绝不会昏过去的,她暗暗镇定心神,郑重地说道:“老三不是说每月要孝敬我吗?那好,三房一家每月就给我三百文钱。”何氏的话一说出来,众人无不哗然。庄户人家一年收入才多少钱?她竟然敢开口要这么多?
方宁故伎重演:“奶,你拿刀把我们一家全砍死算了,再用秤称称看能值多少钱。”
何氏嘴一张,刚想发疯撒泼,可一看到王清举在,又怕落了小儿子的脸面,只得硬生生的憋住了。
杜朝栋只想着让这场闹剧快快结束,他进屋取了笔墨,刷刷地写了起来。
方宁在一旁提醒道:“小叔,别忘了,我奶分家时答应给的一头小猪,三只母鸡,一千文钱。你不写,我明天就去镇上找你先生评理。”
“放你娘的”何氏忍不住想爆粗口。方宁眨眨眼睛,似乎在鼓励对方继续大骂。好在何氏还有理智,再一次在关键时刻憋了回气。
杜朝栋理都不理她,耐着火气一口气写完。何氏几次想阻止,都被杜朝栋用目光制止了。
杜朝栋写完了以后,里正签字,三爷爷也按了手印算是见证人。方宁还特意让王清举也签了名。
出了这等事,王清举也不想在这儿呆了,和杜朝栋寒暄了一阵便提出告辞。何氏整整衣裳和儿子一起热情的挽留一番,最后见实在留不住,才十分不舍的送他出村。
王清举一走,杜朝栋就阴测测地看了方宁一眼,摇摇头,默不作声的回屋去了。何氏一脸心疼的跟上去,心呀肝儿的安慰着。
方宁一家热情的送里正和三爷爷出去。
三爷爷走到最后,小声对杜朝南说道:“三侄儿,你有空多说说孩子,咱们老杜家总归是一体的,不能在外人面前落自家人的脸。”杜朝南喏喏应答。
等他回来教训女儿时,方宁理直气壮地辩道:“爹,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我是被谁逼的?若是有办法,谁愿意含血喷人先脏的难道不是自己的嘴?他们知道面子,难道我不知道吗?”
论辩论,老实木讷的杜朝南哪里是她的对手,他只好胡乱教训了几句便草草完事。
当晚,何氏又大闹了一场,三房一家人闭门塞耳不理。
第二天一大早,父女俩就起身进城。这次,方宁还额外带上了两个姐姐赶制出来的几个大小不一的书包。
父女俩跟上次一样,先步行到镇上,在老地方等牛车。结果还是上次那个车把式,那人也认出了这父女俩,双方两看两相厌。方宁很硬气的坚持不坐这人的车,又跟杜朝南步行了一里多地,坐了外村的牛车一起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