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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我独自沿着窄街和归处走去。我走过街口卖馅饼的小铺子,走过菜站、副食店、修车铺及一条条幽暗的胡同,总摆脱不掉被一双眼睛跟踪、窥视的感觉。我边走边回头看,街上柏油路面在路灯下泛着晕光泽,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一辆车。我无意识地抬了下头,想看一眼风清月朗的寒空,我看到了丁字路口大槐树光秃的枝桠上落满层层叠叠的乌鸦,那成人的视线就是从树上射下来的。我从大槐树底下走过,树上雅雀无声,我感到某种沉甸甸的分量。当我走出很远隐没在黑暗的胡同中时,我听到远远的树上传来一阵翅膀的扑腾声,大群乌鸦离枝像一股黑旋风盘卷而来,飞临我头顶缓缓与我同行,我在漆黑一片的胡同里行走,愈走愈接近矗立在夜色中的黑色楼房,一只鲜红蝴蝶在我眼前出现,忽忽悠悠地上下飞舞若隐若现。
我想那天里的确有人一直跟着我,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明显带有人为的痕迹。在我走到楼前时,似乎有人在我前面上楼,我看着楼道的灯一层层亮了,面临当我走进楼道上楼时,又似乎有人跟着我上楼,每当我走一层下面一层的灯便灭了。我在顶层站了很久,但没有人露头也没有脚步声。我在顶层停留的时刻,灯一直亮着,直到我开门进了屋,那灯才倏地熄灭。这一切都象经过安排,但若由人来执行必须有超凡的敏捷。
屋里的电路最初是完好的,灯可以打开,收音机可以拧响,水龙头有水,电话也可以打出去。我拿起话筒听了一下,里面有忙音。灯是最先熄灭的,接着一切都被切断了。我先是以为停电,但我走到窗前往外看,对面楼道的灯仍明,附近这个街区的其它建筑上也有灯火;后来我发现水龙头和电话都断了,我明白这一切都是针对我的。
我坐在屋里静静地等待,我认为这些将我隔绝起来的措施都是某种行动的前奏,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我所想到的仍是个人的安危。
没有人上来,那天晚上在我清醒的时候始终没出现任何动静。后来我睡着了,半夜似乎来了电,满室通明,有人在说笑,电话铃一阵接一阵地响,水龙头哗哗流水,总而言之,很热闹。我弄不清是在做梦还是真有其事,也没多想,仍旧昏昏沉沉地睡。
第二天早晨,我在刺眼的阳光中醒来,我感到睡得很不舒服,被子不知道滑落到哪儿去了,我伸手去拉,手摸到冰凉地面上蹭了一手灰。我睁开眼,发觉天花板很高,身下很硌。
我猛地坐起,发现自己睡在地板上,室内空无一物,地面落着厚厚的灰尘,墙角挂着蜘蛛网。那些家具陈设都不见了,我的包扔在地上。我站起来急急走出去,各层都空荡荡的落满灰尘,马桶水池锈独斑斑,没有洁具没有电话没有我亲眼看见过的一应什物。百姗卧室的门依然紧关着,我推了推没推动然后用力踹了一脚,门后的一个沉重的物移位了,米开了一条缝。我又连踹几踹,一个物体轰然倒下发出巨大的声响,门大开了。门框上的尘土纷纷浇焉,一连串的蜘蛛网被扯破了。我进了屋,看见地上倒着一个高大的檀色书架,一个金鱼缸摔得粉碎,烟蒂散落一地。屋里摆着三张床,床单被褥封满灰尘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和图案。
门后有个脸盆架,香皂已经石化,石必干瘪瘪地翘着边儿,桌上散放着一副扑克牌,纸面已经发黄,无论桌腿床腿都布满累累刀痕,那恨痕也已经很旧了,和其它地方的颜色浑然一体。我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里,像走在雪地上在积满灰尘的地面留下一行清晰的脚印。我弯腰拾起桌下的一相薄,掸去上在的灰,一页页打开翻着;在其中的一页上我看到了一处空白,我把刘炎的照片拿出来,插在上在,画画完整了。那上面有我、高洋、许逊、汪若海、乔乔、夏红和冯小刚。冯小刚是个矮瘦孱弱的小个子,脸上浮着羞怯的微笑。我发现在一张狭长的合影上我们都穿着一个式样的条格衬衫,象是一支球队。我还发现这张合影上有百姗,她站在我身边,容光焕发地笑。刘炎站在排面的另一端,挨着冯小刚,强笑着对镜头像她那张单人照一样垂着眼皮儿。我发现这张合影上少了一个人。我翻阅着整相相薄,发现这个人只出现在我们的少年时代,成年后便不露面了,所有的人都以各种姿态出现过,唯独没有他。
这个人就是高晋。
我合上相簿出去,发觉无法将门重新关好,那书架必须从里面顶住,我只好门那样敞开着。
我的包被人动过,那只我一直塞在里面的灰色女用翱包被人抽走了,在装得满满的包里留下一个空档;我把相簿放在那个空档里,拉上拉链提起包开门走了。
我向楼下每一个遇到的老人、孩子、姑娘询问这楼上的住户情况,没有一个人认识百姗或者李江云的。一人住在对面楼上的老太太告诉我,这幢楼上原本就没有什么住户。这批楼房是同时盖好的,但这幢楼始终没有人来住,一直空在那里,对此附近住房紧张的居民曾有过一些议论,也曾找过房管所。据房管所的人讲,这幢楼已经分配了出去,至于这些人分了房子不来住那不关他们的事。
我去了房管所,查出那套房子是分给一个叫高洋的人。他们并不知道他不在那儿住,因为他每月总是按时交纳房租水电费,有时半年交一次,非常主动,从没等人上门催过。房管所的人还给我看了一些原始档案,上面有那个叫高洋的人办理住房手续时留下的一些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