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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军在城中驻下了,楼奉彰告病,展锦荣便代他给潘代英办了接风宴,还举行了点阅仪式,说明西北军的入驻,是政府许可的,彼此是友军,不会打战,叫百姓安心。
紧接着,潘代英就接到谢洛白的帖子,去了他的官邸拜访。
谢洛白长衫潇洒,坐在沙发上,翘着优雅的二郎腿,谈起军事政治,丝毫没有叫旁边的妻子回避的意思,这让潘代英很不自在。
纵然是潘夫人那等彪悍,也会在男人们谈论国家大事的时候自行退场,而沈溪草却没有这种自觉,甚至还会插嘴点评两句。
可潘代英想起她只身北上,成功从自己手中,救出谢洛白这件事,倒也觉得没什么奇怪的了。
后来谢洛白和潘代英谈起东北的战略部署,溪草就一句也听不懂了,她只是感叹,曾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如今却能坐在一起喝茶闲聊,这局势真是瞬息万变。
“潘帅此次支援东北,我送你一架飞机,十门新式炮,两万杆八八式步枪,三千挺轻机枪,聊表敬意。”
谢洛白噙了口茶,面含浅笑,若非一旁的何湛将单子递过来,潘代英简直以为他在开玩笑。
溪草也震惊了,虽说谢洛白挺有钱的,但这半年多来,他源源不断地给胡金瑜输送了不少物资武器,算起来已是一笔巨款,没想到如今对潘代英也如此阔绰。
潘代英起身致谢,在他眼中,对方虽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辈,但今天这番作为,确实让人折服。
谢洛白这种睚呲必报的人,没有计较当初父子双双被囚之仇,反而给他提供军援,说明此人心怀天地,眼界广阔,确实不容小觑。
送走潘代英,溪草忍不住开口。
“听说除了东进的援军,潘代英还驻扎了一部分人马在淮城,我看此事蹊跷,你送给他的枪,会不会有一天反过来对准我们的脑袋?”
谢洛白揉她的头发。
“你当你的丈夫傻吗?我早计划好了,这些东西直接运到东北发放,保证每一杆枪,每一门炮,都必须用在日本人身上。”
他温柔的眸光沉静了下。
“不过你猜得不错,潘代英留在淮城,确实是有预谋的。”
溪草就有点紧张。
“怎么说?”
谢洛白道。
“前几日,楼奉彰派系有几名委员拟了份行政院搬迁的提案,送到行政院表决。”
溪草不禁拔高了声音。
“什么?要搬行政院?”
他们都知道,建盖行政院的那片土地底下,藏着所谓的龙脉,好端端的,楼奉彰派系突然提出搬迁,司马昭之心,可谓路人皆知。
也就是说,楼奉彰已经知道,行政院的秘密了。
这让溪草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谢洛白伸手抚着她紧绷的背脊。
“别担心,行政院建成至今,不过才十余年,如今战事吃紧,把闲钱花在这些无关紧要的杂事上,谁都不会同意,所以这个提案,被邵院子否决了,投票也没通过,只是,潘代英去楼府探了次病,楼奉彰就开始打行政院的主意,这说明什么?”
溪草一点就透。
“潘代英留在淮城,是为了龙脉!那可不妙,楼奉彰为了龙脉,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一次不成,必定还会想别的办法,行政院现在有邵院长等人顶着,他有所顾忌,或许会想办法除去所有的绊脚石。”
谢洛白点头。
“没错,为了防止暗杀,我已经派人暗中保护邵院长,但肥肉就摆在那里,篱笆扎得再紧,野狼还是会想办法钻进去。山雨欲来风满楼,各方势力搞不好就会擦枪走火,淮城已经不安全了……”
溪草眉心紧蹙。
“如此,要赶快想个办法,劝沈督军离开,否则一旦对抗起来,这边有个什么闪失,雍州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到时候军心不稳,各种牛鬼蛇神都会起来作乱,恐怕雍州失守……”
谢洛白嗯了一声,凝了墨的瞳孔突然静静地将她望着,溪草马上反应过来,不等他开口,抢先道。
“如果你又要说那种劝我离开的话,那就趁早打住,我说过的,我死也要同你谢二死在一起!”
谢洛白叹了口气,捧着她的脸,在她双唇上亲了亲。
“瞎说什么,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死,我的儿子也不能有事。”
溪草托着他的右手,眯起眼,用脸颊在他带着薄茧的手心里轻蹭。
“嗯,我们都不会死,等宝宝出生,我们还要带他去蓉城,让姆妈抱一抱的。”
几日后,是霍英姿的生日,因为是二十岁的整生日,所以办得格外隆重,加之霍颜青和家人关系修复,也想将这喜事昭告所有人知道,便借机邀请了不少名流前来参加。
溪草腹部虽已高高隆起,但她自觉还走得动路,来去又都有小汽车代步,便欣然前往,谢洛白是早定了要带兵出去拉练三天,不能陪着她,想来想去,就拜托龙砚平陪溪草同往。
“这种场合,免不了和那些冤家对头碰面,有砚平在你身边,我才能放心。”
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溪草可不认为真出了事,龙砚平会保护她,看龙砚平阴郁的脸就知道了,所以溪草还是带上了郑金花和小四。
挚友的托付,龙砚平也不推辞,虽然答应前往,对溪草的态度却不温不火。
两人各坐一台车,先后抵达霍家花园。
霍英姿今日美极了,身上戴着霍颜青送她的生日礼物,一整套的钻石首饰,比太阳还要闪耀。
见溪草来了,霍英姿亲昵地和她拥抱了一下,她悄声在溪草耳边笑道。
“总统府那几位姨太太都和你不对付,所以我把她们安排在另一处了,免得找你的麻烦。我知道你要来,我特地命人准备了不含酒精的果酒,还有许多温补的食物,是我母亲亲手炖的,独一份只给你尝,就藏在二楼的偏厅里。”
溪草于是转头对身后一直跟着她的龙砚平道。
“闫先生,我有点累了,想和霍小姐上二楼的偏厅休息一会,不如你自己随意逛逛?”
龙砚平很清楚,虽然表达得很委婉,但溪草心里是排斥他,不想和他呆在一处的,他当然也不喜欢溪草,可是由她主动拉开距离,他心中还是有点不悦。
“好,我就在楼下,走的时候,让郑大夫只会我一声。”
尽管如此,他答应了谢洛白今天会保护沈溪草,就要做到尽职尽责。
霍英姿挽着溪草手臂往楼上走,不禁回头看了龙砚平的背影一眼,感叹道。
“我倒觉得,他是个君子,你们有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
溪草摇头。
“他心里认定是我害死了他的妹妹,这玉帛恐怕没那么好化,对了,你让人帮我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我支开他,也正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别的小动作。”
霍英姿点点头,尽管她觉得溪草有些敏感,还是照做了,当即招手叫亲信过来吩咐下去。
霍家偏厅,果然准备了许多适合孕妇的美食,霍夫人贤惠,常常亲自下厨,手艺比官邸的厨子还好,她含笑给溪草添汤,慈爱地看着她喝完,十分高兴。
“多喝些,到时候生孩子,才有力气。”
霍家母女今天有一大堆客人要招呼,很快就被人叫走了,霍英姿临走前对溪草道。
“你要是觉得闷,我去告诉向夫人来和你作伴?”
溪草摇头。
“不了,大姐身边,必定还跟着沈夫人,你知道的,我们婆媳关系可不太好,来了也是添堵,我吃点东西,再绕到你们后花园散一圈步,就差不多回去了。”
霍英姿见她身边有郑金花陪着,也觉放心,就不多说什么了。
被溪草丢下的龙砚平,并没有真的随意逛逛,而是就站在原地,看着溪草和霍英姿转进了二楼的偏厅。
他喜静不喜闹,军营生活苦闷,军官们都爱去俱乐部跳舞找军妓,龙砚平却从不涉足,闲暇时候,一本书就足以打发一天。
所以这样的场合,他从来只是漠然旁观,丝毫没有参与的意思。
“喂,你……”
娇滴滴的女声闯入龙砚平的耳膜,随即一旋身,来到了他的面前。眼前的少女一身米黄色绣白芍药的大袖旗袍,一根乌黑的长辫子垂在一侧,眸子晶亮,带着几分惊喜。
“好啊!那天就是你,半路跳出来抢了我的自行车!”
那天龙砚平急着去追溪草,压根不记得对方姑娘长什么样子,没想到竟又遇上了,本来就是他失礼在先,赔礼道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于是他后退一步,微微躬身。
“原来是翁小姐,那天的确是闫某唐突了,后来我差人将翁小姐的包送回府上,不知可收到了?”
翁美芹打量着线条柔和的面庞,俊秀不凡的五官,潇洒有礼的仪态,心中好似揣了只小兔子在乱蹦。
“原来你姓闫!你这赔礼道歉,可太没有诚意了。那天我以为遇到了飞贼,吓坏了呢!”
龙砚平不想和这个不喑世事的小姑娘多做纠缠,特别是他调查到翁不凡的底细,就更不想让谢洛白误会。
“翁小姐想要什么补偿,我随后命人送到府上聊表歉意。”
龙砚平语气温和,眼神中却已流露出几分不耐,翁美芹声音小了下去。
“那、那你下周五可以来我们学校看表演吗?那天有一出话剧,罗密欧与茱丽叶,我演茱丽叶。”
龙砚平诧异地看了翁美芹一眼,她双颊立马泛起一层红晕,手指不自觉地搅动在一起。
龙砚平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无心风月,正想立刻拒绝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却在此时,他的眼睛在衣香鬓影中,捕捉到几道不寻常的身影。
军人的敏锐,不必常人,龙砚平也是其中佼佼者,他一眼就能辨别出哪些人可疑。
他顺着那些人目光所向看过去,发现了邵兆年的独子邵谦生。
有人想对邵谦生不利!
意识到这一点,龙砚平飞快地思索了一下,邵谦生只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绑架他,无非就是想要挟他那贵为行政院长的父亲。
邵兆年是他恩师孟青和的挚友,龙砚平不能坐视不理,何况他也想查清楚,这幕后主使到底怀着怎样的居心叵测,他得救邵谦生,可是在那之前……
龙砚平往二楼偏厅看了一眼,蹙眉快步向楼梯走去,完全没有听到翁美芹在后头追问。
“闫先生,你是答应了吗?你会来的,对吗?”
溪草吃了一碗鲜美的银鱼羹,心情很不错,她没什么朋友,除了杜文佩,就只得一个霍英姿了。
想起杜文佩,她目光微黯。
她和谢洛白来到淮城之后,曾写信回雍州,邀请杜文佩前来参加婚礼,可她却回信婉拒了。
她在信里说,她目前在乡下陪杜九公颐养天年,不爱凑热闹,祝福了她和谢洛白,溪草心里微微不安,她猜测杜文佩是否在怪她,没能为她找到孩子。
听说傅钧言去找了她好几次,她都不肯相见,不知两人现在怎么样了?
“少夫人。”
一道声音打断了溪草的思绪,她抬眸,只见霍英棠从外头走进来,他今天穿了灰色细格子西装,挂着金怀表,梳着一丝不苟的大背头,显得有几分稳重。
溪草对他笑了笑。
“霍大少怎么不去帮英姿?”
霍英棠笑笑,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那些客套应酬,倦人得很,我来这里躲片刻清净。”
溪草笑而不语,霍英棠可是个交际场上的好手,最喜欢热闹场合,这谎说得实在拙劣。
“霍大少有事找我?”
溪草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他有事相求,霍英棠的表情一瞬变得有点局促,他移开目光,低声问。
“就是想问问少夫人,上次送的那些牡丹,开得还好吗?”
提起这件事,溪草就有点无奈,她其实很喜欢霍英棠送的牡丹,每天亲自浇水修枝,可或许是她真的不适合养这种娇贵的花,那些美丽的牡丹竟然相继枯萎了。
正要回答,一道人影阔步从外头窜进来,惊得溪草和霍英棠同时抬起了头。
见是龙砚平,溪草松了口气,有点不悦地皱眉,想说什么,他却一把将她从沙发上拽起来。
“走!我先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