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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统府二姨太史氏乃是临安人士,临安府距淮城千里之遥,且经岁月变迁,史氏娘家已搬家迁走,加之信息太过细碎,保皇党这一去打探,几近一个多月还没有回返。
而她常去的鸡鸣寺,查来的消息也很平庸。只说这寺庙原是总统夫人钟望秋常来的,在钟望秋死后,史氏便承了主人的习惯,每月前来,也算是为钟望秋祈福。
“说来,这寺庙中还供着钟望秋的牌位,从前楼奉彰也时常去那里祭拜亡妻,只是后面逐渐就去得少了。男人啊……”
郑金花不知楼奉彰已被人李代桃僵,发出的感慨还是男子薄性那一套,换来溪草一笑而过。
“这几天天气状况都不错,明儿个,我们也去鸡鸣寺走走吧。”
郑金花怎不知她打算,换在平常定然也就应下了,可如今溪草肚子越发大,郑金花生怕她有个闪失,头一次对其反对。
“那山道虽都修了石阶,小汽车能开至山门,进寺上下也可以乘轿,可到底坡陡,格格还是不要去了。想打探什么,尽管吩咐奴婢,何必劳烦走一遭。”
越是临近生产,郑金花对这个孩子的紧张情绪越发浮夸,溪草摇摇头,意图好言好语说服她,奈何在这件事上郑金花异常顽固,弄得溪草也有点生气了。
“在说什么呢?满脸不高兴。”
听到声音,二人双双抬头,便见谢洛白着了一身天青色的长衫,从书房踱步出来。
郑金花一下似找到了主心骨,忙不迭上去向谢洛白“告状”。
“司令,您劝劝少夫人,她明日个想去鸡鸣寺,我怎么劝都劝不住。”
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望了过来,溪草不由有些心虚,嗫嚅道。
“还有两个月孩子才出生,上次去产检,医生也说多走动,届时生孩子也好生很多……”
“那就去吧。”
“呃?”
溪草满面讶异,但见谢洛白走过来牵住她的手。
“明天是礼拜天,我陪你一起去。”说完,又看向满面不可思议的郑金花。
“郑大夫,我知道你关心孩子。不过我听产科医生说,大人的心情更重要。再说,只是去一趟寺庙,难道你觉得我不能护溪草周全吗?”
最后一句陡然凌厉,虽是对自己能力的质问,可话中的敲打,郑金花自是听出来了,她瞳孔猛然紧缩。
“是我逾越了,我现在就下去准备。”
看她垂首默默走远,溪草心中终生出一丝不忍。
“总归郑金花也是为孩子着想,刚刚那句是不是太重了?”
谢洛白牵着她坐在沙发上。
“我只是看不惯她束缚你的手脚。我的女人,连我都舍不得管控,她什么人,打着孩子的旗号限制你的自由?”
知道他始终忌惮对方保皇党的身份,不过与其说看不惯郑金花,不若说是背后的宣容。溪草唇角一勾,心底一寸寸软了下来。
自知晓了宣容的存在,谢洛白嘴上不说,患得患失的情绪却难免浮出。
“谢洛白,你是我孩子的父亲,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我从未想过会这么热烈地爱上一个人……”
溪草性子含蓄,谢洛白亦然。夫妇二人即便在情浓时,也几乎没有说过炽热的情话,现如今,竟一下找到了热恋的感觉,彼此间的感情比以往越发好了。
“我也一样,溪草,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
第二天果然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鸡鸣寺在淮城城郊,虽比不上法济寺香火旺盛,却也有不少香客信徒。
小汽车驶到鸡鸣寺山门前,已有两顶轿子在等候。谢洛白替溪草拉开车门,两人却都没有选择坐轿,而是沿着石阶步步向前。
郑金花正欲让轿夫抬着空轿子跟上,却被谢洛白制止,只让她给了赏钱就把人打发了。
“溪草一会如果走不动,有我。”
谢洛白都发话了,郑金花自然不敢不从。而溪草却红了耳尖,什么叫“有他”?总不能她走不动,谢洛白抱她下来吧?她可不干,平常在官邸胡作非为也就算了,如果大庭广众也这般,那还怎么见人?
好在鸡鸣寺看似陡峭,可因是在平原淮城,整座山头乃是历史上人工堆砌,一路往上,除却一部分人工铺就的石阶,便和平路无别。
溪草一行走走停停,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到了位于山顶的大雄宝殿。
夫妇二人去庙里烧了香又捐了香油钱,就在庙里四处闲逛,郑金花在旁边伺候着,同时向二人介绍四处的景致。
“前面那间小偏堂就供着钟夫人的牌位,而那座七层宝塔也是总统府捐的。”
溪草目光顺着郑金花的指引淡淡略过,不曾想看到一双熟悉的人影掀开竹帘,从小偏堂跨步过来。
这还是自梅凤官和展若男订婚宴后,四人再度见面。
彼此视线胶上,双方俱是一愣,还是谢洛白率先颔首,梅凤官和展若男也微笑着携手走过来。
展若男双目落在溪草高耸的肚皮上。
“两位这是来为孩子祈福?”
闻言,溪草的手掌不由抚上肚子,目中尽是初为人母的恬静。
“是啊,孩子就快出生了,我今后也行动不便,趁好今日二爷得空,就来庙里走走,只希望届时能平安生产。”
展若男不疑有他。
在这个时代,即便有了洋医院和西式生产方式,然生孩子依旧如同走一趟鬼门关,很多夫妇在生产前都会来庙中祈拜。
“少夫人身边有宫廷御医,现下医术也发达了,相信生产一定会很顺利。”
“承你吉言。”
谢洛白主动接过话头。
“两位这是来……”
“是来祭拜亡母,我和若男订婚了,还未曾告知母亲,只希望她在天之灵能安息。”
钟望秋在燕京出事,待楼凤彰找寻上去,已是尸骨无存,在淮城的墓不过是个衣冠冢。
大抵是想起前尘往事,说这话的时候,梅凤官目中浮出一层愁绪,展若男紧紧回握他的手。再看梅凤官面上也没多余的排斥,如此举动,若非关系亲密到一定程度,决计表现得不会如此自然。
谢洛白眼神兴味,而溪草则是由衷道。
“有展小姐这样的佳媳,夫人定会十分欣喜。”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双双分开。注意到溪草一脸欣慰轻松,谢洛白揶揄。
“你这表情,旁人不知道,还以为楼元煊是你儿子呢。”
溪草别了他一眼,又双手合十对着钟望秋的小偏堂方向告了声罪、
“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就不能改改?凤哥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又帮了我这么多,他能幸福,我自是为他高兴。我们之间,说是兄妹也不为过,做妹妹的为哥哥高兴,不是应该的吗?”
这番坦荡地撇清彼此关系,谢洛白自是开怀,可他依旧敛住神色,环住溪草的肩膀,和她咬耳朵。
“什么兄妹,不过是个无关的路人!我可不想要楼元煊那样的大舅子!”
那幽怨的语气,让溪草忍不住扑哧一笑,有些无奈地道。
“谢洛白,你这是在吃醋吗?”
“是啊,只要和姓梅的牵连,我这颗心啊就酸得不行,你怎么安慰我?”
真阵热气撒进耳廓,烫得溪草的心跳一下乱了节拍。
“正经一点,这可是佛门清修之地。”
说完,溪草推开谢洛白径自往前走;发现小妻子脸红得滴血,谢洛白也不在闹她,和她并排在鸡鸣寺中散步。
夫妇二人在寺中走了一圈,却没有找寻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在回返的路上,溪草不免有些挫败,暗道是不是自己太过草木皆兵。
“也不算白来一趟,至少知道楼奉彰对钟望秋还算大方。那座七重宝塔,想来也花了他不少财帛,上次的二十五根金条就让他肉痛不已,而他对这位原配夫人到是慷慨。”
不过是一句戏言,溪草也没当回事,只条件反射抬头看了看那座高耸云端的七重塔楼。
这一看,当即让她发现了塔楼的不同。彼时在塔下看,只觉得这塔和其他庙宇的形制并无区别,可从远处眺望,溪草才发现它的檐角细节却透出十足的藏地佛教的影子。
忠顺王府的老福晋信佛,王府的小佛堂还有一尊阿玛专程从印度请回来的菩萨。溪草自小耳濡目染,对中原佛教和藏地佛教也多有了解,两者虽为同宗,可在建庙修塔上却泾渭分明,如此夹杂混合实在诡异。
似想到什么,溪草突然让郑金花拿来纸笔。众人虽不解,可也耐心地看她在纸上写写画画,不多一会,一张简略的鸡鸣寺平面图就跃然纸上。
溪草在七重宝塔的位置画了一个圆圈,托腮标住了南北方向,再抬眼时已是双目晶亮。
“这根本不是楼奉彰为亡妻修建的祈福之地,而是一个镇魂的煞阵。”
溪草反手握笔,用笔尾在纸上指点。混迹庆园春的时日,见多了三教九流,也让她学会了一些旁门左道。塔在佛教中一般有镇压邪崇的功用,而这塔楼的方位和供奉钟望秋牌位的偏殿,并几个大殿之间形成一个奇怪的三角,又是道教中的法阵。
楼奉彰对莫须有的龙脉一说深信不疑,都曾动过掠夺之心,弄一个邪阵也是顺其自然的事。
“可惜我只略懂皮毛,若是碰上赵寅成那样的行家,恐怕一眼便知。”
郑金花听得一愣一愣的。
“楼奉彰对外一直表现对亡妻情深不减,没想到竟是这等阴毒心肠。那二姨太每月的祭拜,只怕也不是什么好名堂。”
谢洛白和溪草对视一眼,俱又想到了另外一层。
如此看来,建设鸡鸣寺七重塔的时候,只怕假楼奉彰已经替代成功。只是他对钟望秋这般忌惮,为何又高调认回和他毫无血缘的儿子?是认为梅凤官二十余年的戏子生涯,对政事毫无经验,比较好把控吗?
如若梅凤官一旦对其忤逆,会不会有危险?
小妻子的神情,谢洛白自是心中有数。
“你也别小看楼元煊,他继承了赵寅成的人脉,在淮城黑白通吃,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更是被其掌握。只消把鸡鸣寺的古怪向他透露一二,引导他去查即可,至于别的,咱们坐山观虎即可。”
梅凤官曾利用米婆和行政院长邵兆年的夫人,对溪草肚中的孩子下手,确实这些鬼魅之事比夫妇二人更擅长。
郑金花也深以为然。
“司令说得对,少夫人安心养胎,总统府给咱们添了这么多麻烦,也该让他们窝里斗了。”
事情已经敲定,回去的路上气氛都变得轻松很多。
看小妻子露出疲色,不顾溪草反对,谢洛白还是打横把她抱起,阔步走到山门。溪草制止不过,红着脸,只得鸵鸟一般窝在他怀里。
“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有什么丢尽的,天天装夫妻不睦,我也腻了,今天就昭告天下,二爷已经回头是岸。”
他俯身轻轻把耳朵凑在溪草的肚皮上,眉宇间尽是得色。
“那胖和尚不是说了吗,这孩子会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不愧是我谢洛白的好儿子,像我!”
溪草横了他一眼。
“那不过是和尚哄你捐香油钱的谎话,就你相信,你不是去德意志接受过无神论教育吗?真是……”
谢洛白才不管,拉开小汽车的门,伸开双臂让溪草靠坐在他怀中,抬头又吩咐小四。
“把和尚说的传出去,再加强官邸的防守,同时把董怜已经去蓉城养病的消息也放出来。”
小四道了一声好。
兴许是大家都心情大好,回去的路上,溪草看着外面桃红柳绿的春色,唇角不由勾起上翘的弧度;而开车的小四也喜气洋洋,自顾自哼起了歌;副驾上的郑金花亦是满面笑容;而谢洛白尽管在闭眼假寐,可溪草知道他定也是开怀的。
终于,小汽车驶进官邸,还没有打开车门,便见桑姐站在院中翘首以望,显然已是站了许久。
看到车门打开,她小跑着过来,面上是压抑不住的惊惶颜色。
“二爷,有一位叫闫明的先生,在客厅已经等您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