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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统府,薛姨太的房间,挂着耀眼的水晶灯,上等的意大利家具,和华美的波斯织锦地毯,都昭示着主人是何其得宠。
可现在,薛姨太脸色苍白地立在那里,她的对面,史姨太双手交握,正端坐在椅子上,随她前来的几个女佣,手捧托盘,里头放着一只盛着水的白瓷盘,和几根粗细不一的藤条。
“七妹妹太冲动了,容易坏事,总统特地让我前来教你收收性子。”
史姨太四十多岁了,眼角眉梢已藏不住岁月的痕迹,她说话缓慢,温声细语,活像一尊菩萨,可就是这么个人,却让薛姨太浑身发寒,她盯着她带来的刑具,不能置信地嚷道。
“我不信为了二十五金条!总统会这么对我,我要亲自问他!”
薛姨太向来是风光骄傲的,楼奉彰对她是很倚重的,凡有应酬交际,都会带着她,为她花钱也不手软,得宠的是她,而不是这个人老珠黄的婆子,至于那几个水灵美貌的年轻姨太太,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玩物,新鲜不了几天,只能为她马首是瞻。
这次她即便错了,最多罚她一段时间的禁足,她不信楼奉彰居然要当众鞭笞她。
“你以为只是金条的事吗?”
史姨太依旧温和地看着她。
“总统已经知道,你在外头口无遮拦,好在没耽搁什么大事,否则,就不止是一顿鞭子那么简单了。动手!”
史姨太没有继续和薛姨太废话,一摆手,两个粗壮女佣上前就扭了薛姨太,将她按倒在地毯上。
“把姨太太们都过来看着,这就是得意忘形的下场。在外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大家以后都要知道分寸。”
女佣揭起薛姨太旗袍的下摆,藤条沾了盐水,抽在她白花花的屁股上,很快就见了血痕
,薛姨太尖叫起来,楼奉彰的十几个姨太太们悄无声息地次第进了房间,表情各异,有的双肩微颤,胆战心惊,有的却面露嘲笑,乐得看戏。
除了疼痛,薛姨太多年来的体面,被践踏得体无完肤,她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
这一刻,她恨极了史姨太,更恨让她落到这般地步的溪草。
梅凤官刚和展若男从公园约会回来,上楼的时候,听见惨叫,就走了过来,看见薛姨太露着屁股被鞭打,脸色一沉,马上背过身去。
十多个姨太太,轮流伺候楼奉彰这么一个老头子,很多时候,心理生理都是亏空的,像梅凤官这样的美男子,她们天天看着他,虽不能碰,心里也痒痒的,很想调戏他,可碍于他的身份,又不敢逾越,只是露出暧昧的笑意。
梅凤官内心始终是善良的,他虽然不喜欢楼奉彰的这堆女人,可也不忍看见她们受折辱。
“史姨,她也并没犯什么大错,适可而止吧。”
史姨太是梅凤官母亲的陪房丫头,梅凤官对她,言语间总是多一分亲近,史姨太闻言,笑着起身,对他道。
“既然大少爷开口了,那就到此为止,七妹妹,你好好反省。”
梅凤官点点头,没有多看薛姨太一眼,转身便走了。而薛姨太对他,却充满了感激,那天晚上,如果不是梅凤官出面解围,她可能输个底朝天,或许就不是挨一顿打那么简单了。
而现在她落难了,平日奉承她的九姨太、十六姨太等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倒是和她几乎没说过话的大少爷,竟然出面替她求情。
楼奉彰无情,可他的儿子,却完全不一样,他面冷心热,是个温柔的人。
薛姨太趴在床上,脑海中浮现梅凤官忧郁俊美的脸庞,心中悄然生出几分酸软的绮思。
这样美好的人,偏偏遇上沈溪草那种狡诈无情的女人,又被她抛弃,伤害之深,几乎都不见他展颜。
于是对沈溪草的憎恨又多添了一层。
薛姨太知道自己不可能和梅凤官发生点什么,否则就连命也保不住,但她可以把这份心意藏在心底,默默对他好,她不禁想,如果自己能毁了沈溪草,不仅她自己报了一箭之仇,也算替梅凤官出气了。
春光明媚,官邸的走廊上,设了张躺椅,溪草正歪在上头,捧着玻璃小碗,拿长勺舀里头的山楂凉糕吃。
有些女人怀了孩子,犯恶心厌食,她却不同,特别近日,胃口还很不错,特别爱吃酸,金嬷嬷就说。
“酸儿辣女,少夫人这一胎,一定是个小少爷。”
谢洛白听了十分高兴,就命厨子换着法给她做营养的酸食,旁边的小桌上,还摆着一碗冰糖酸梅汤,见溪草放下玻璃碗,要去端汤,郑金花来了看见,连忙劝道。
“格格,寒凉的东西,吃多了终究不好,留着晚上再吃吧!”
作为曾经的宫廷御医,她的话,溪草还是信得过的,遗憾地收回手,拿手绢擦了擦嘴,这才侧目笑道。
“郑大夫,最近小洋楼那边,消停了不少,看来你功不可没啊!”
董怜“流产”,溪草嘴上说着要查,可查着查着就没了下文,董怜心里却很清楚,要害她的幕后黑手是谁。
近来谢洛白对她,似乎是新鲜劲终于过去,一下子淡了不少,连敷衍应付都懒得,虽然不曾在物质上短她什么,可被爱人冷落的苦闷,却深深折磨着董怜。
宠爱淡去的女人,如果还不能生育,她在谢家就彻底失去了地位,她将这笔账,全都算在了郑金花头上。
她命芸娘联系上当初砸她风雪楼的那几个混混,终于对郑金花出手了。
郑金花虽然是十天干中的辛君,能调兵遣将,但她本身只是个大夫,没什么拳脚功夫,只要能逮着她落单的机会下手,就能杀得了她。
董怜让芸娘盯了郑金花很久,摸透她每隔一些时日,就亲自前往药材铺选些材料,回来给溪草炖些孕妇滋补的药膳。
董怜让芸娘给那些人送了根金条,埋伏在巷子口,等着打郑金花闷棍,再抢夺她身上的财物逃跑,伪装成抢劫杀人。
可惜郑金花到底比董怜心机深沉得多,她早就料到董怜会借机报复,那天出门时,已命保皇党悄然跟在身后。
董怜派的打手全军覆没,郑金花命人从其中一人身上砍了几根手指,当天夜里,她去了小洋楼一趟,把手指砸在董怜身上。
“你能入十二地支,不过是格格看中了这副皮囊,和魅惑男人的本事,至于别的,你还嫩些,想和我争,你先瞧瞧自己配不配?”
血淋淋的手指染红了董怜的豆青色的旗袍,她尖叫着缩到床帐里,差点昏厥过去,那一夜,董怜发起了高烧,一病数日,等病好了。
她整个人却安分守己起来,不再三番五次让芸娘去大宅打听消息,也不再向谢洛白献殷勤,成了透明人似的。
这些事,溪草都是知道的,郑金花和董怜两虎相斗,她隔岸观火,等着她们杀出一个结果来。
溪草原本是有些偏向董怜的,毕竟她相对单纯,更容易控制,却不想她是个银样镴枪头,真叫人失望。
话说回来,她也不喜欢蠢货,郑金花虽然狡猾难驯,可办事却很得力,让她省心。
溪草此刻提起董怜,郑金花先是愣了愣,随即很快反映过来,她在提点她,这官邸里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郑金花连忙躬身,惶恐地道。
“格格恕罪,董怜企图害奴婢性命,奴婢这么做,只是想给她个警告。”
溪草笑盈盈地道。
“何必如此?我并没有责怪郑大夫的意思呀,相反,我更赏识有才干的人,郑大夫,你可是我最信赖的心腹呢!”
自到淮城以来,郑金花和溪草就一直在玩互相试探的游戏,每一次,都以她的失败告终。
郑金花对溪草,是真的不敢小觑,但彻底转变为臣服,还是因为安潜农。
安潜农的悔婚,让淮城的二十八星宿始料未及,等他们接到东印度的电报,一切已经晚了,没有了把柄,保皇党再也拿捏不住这个本就不忠诚的棋子。
安潜农切断了和保皇党的一切联系,甚至向警备厅长透露了他所知的信息,让淮城政府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给保皇党带了了不少损失。
郑金花得知此事时,先是极度震惊的,随后很快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是溪草不声不响地卸了宣容格格这只手臂,反手打了保皇党一个耳光。
郑金花这种人,向来服从强者,她开始在宣容和溪草之间犹豫,然后重新做选择。
溪草年轻,她和谢洛白的联系更加直接紧密,不像远在英国的宣容,还需要通过别人,来获得在华夏的势力。
而且宣容身边,可以取代她位置的人很多,但溪草却只能依靠她一个,自己站在她这边,更受重视。
带着几分敬畏,郑金花双膝触地,郑重地抬头表态。
“从今往后,格格就是奴婢唯一的主,我郑金花誓死效忠格格,绝不敢生半点反叛之意。”
类似的话,郑金花也说过很多次,可没有哪一次,比这次更加真诚,溪草绽开和缓的笑颜,伸出双手将郑金花压身子一挽。
“我就是相信郑大夫的忠心,才会把那件事交给你去办,想必你今天过来,定是有眉目了吧?”
郑金花今天过来,就是要回禀事情的,见溪草问起,连忙起身回话。
“是的,我已经命人把苏素谋害格格的事,透露给了霍家那对龙凤胎,只是,霍家兄妹是否会主动和咱们结盟,奴婢暂时还没把握。”
溪草笃定地点头。
“会,对于苏素,霍家兄妹一定恨之入骨,可碍于霍颜青,又不方便对其下手,能借刀杀人自然是最好的,所以他们会竭尽所能帮助我,等着瞧吧,霍家兄妹很快就会向我抛出橄榄枝。”
尽管企图谋杀溪草的是苏家姐妹,可霍颜青始终是背后撑腰的人,这意味着霍家已经牵扯到这件事里,霍英姿和霍英棠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
不如干脆和溪草结盟,既能除去霍家的祸害,也算化解和司令府的过节,稳赚不赔的买卖,霍家兄妹这么精明的生意人,怎么会放弃?
如溪草所料,两天后的傍晚,她和谢洛白刚在餐厅用过晚饭,佣人就进来回话。
“二爷,少夫人,霍英棠、霍英姿兄妹俩前来拜访。”
溪草放下汤碗,微笑。
“先把他们请到客厅,说我一会就来。”
谢洛白正拎起军装外套穿上,他吃过饭,还要赶到城外的营地夜查,闻言回头溪草一眼。
“霍家和我们一向保持距离,谈不上什么交情,这次居然两兄妹一同上门,是你动了什么手脚吧?”
溪草不置可否,起身替他将军装扣子一一扣好,抬眸含笑。
“你说过不管我的呀!”
谢洛白一噎,近日东北战事吃紧,胡金瑜那边需要大量兵力支援,展锦荣和楼奉彰沆瀣一气,是打定主意让胡金瑜自身自灭,指望不上,所以他正想办法把潘代英的人马忽悠一些出来,确实腾不出手来管溪草的小动作。
谢洛白失笑,捏了捏溪草的鼻子。
“你要斩草除根或是怎样,都随你便,不过还是得小心霍颜青,他在黑白两道都有很广的人脉,现在虽然老了,但余威尚在,苏素有他护着,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否则霍家那对龙凤胎早动手了。”
溪草点点头。
“知道了。”
谢洛白弯腰在她樱红的唇上轻吻了一下,把搁在桌上的手枪塞进腰间枪套,大步出了餐厅。
溪草于是前往客厅去见霍英棠和霍英姿。
谢洛白这座官邸虽然装潢十分洋气,但他们夫妻二人生活习惯都比较老派,不爱咖啡洋酒这类西式饮料,所以女佣给两人上的也是家中常备的明前龙井,霍英棠端起半透明的青瓷茶碗呷了一口,只觉满嘴余香,沁人心脾,抬头便见一个女人穿过花窗,忙和妹妹一同站了起来。
溪草腹部隆起越来越明显,虽旗袍也可以定制宽大的款式,她始终不大喜欢,此刻她穿着一身浅莲红绣花袄裙,似春半的桃花,慢慢朝客厅中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