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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舟,那边有猜灯谜的,想不想同去看看?”
对上安潜农温暖的笑意,谢夫人心底又是欢喜又是埋怨,自沈洛晴婚礼之后,她又有好久没见到他了,今天虽是偶遇,但这个没良心的总算识趣,还知道邀请她。
正巧,她也很想问问安潜农,此前他信誓旦旦说的婚事,为什么没有下文了,他可有去信给远在海外的父母,邀请他们出席两人的婚礼。
千言万语,自然不好当着儿媳妇的面说,谢夫人把跟着她们的四个护兵,拨了三人保护溪草,又交待她一旦找到孩子的父母,就回茶楼去找谢洛白,安排了一番,这才和安潜农一道走了。
溪草目送两人没入人群,这才拉起那孩子的手,道。
“走吧,带我去找你的家里人。”
那孩童懵懵懂懂地点点头,牵着溪草的手朝前走,街面上突然出现一支杂耍的队伍,领头的一个白褂汉子喷火,中间两三个扎红绸的少女或是踩高跷,或是顶缸,最后是个耍猴的青年,热闹有趣,像一块磁石,瞬间就把路人吸引住了。
于是人群突然汹涌起来,等溪草回头,郑金花和那三个护兵,已经被挤得老远,一时难以过来。
来了!
溪草瞳孔微缩,面色一变。
脚下那孩童拉了拉她的裙摆,溪草定了定心神,跟着他往河边那座长长的联拱石桥走去,桥上的人不算多,溪草走到桥拱高处,望见对岸河边,停靠着一只乌篷船,没有点灯笼,黑漆漆地隐在树荫之中,像是一只蛰伏的野兽。
“姨姨,我们去找姆妈坐船船!”
看见那只船,男童突然兴奋起来,而溪草却顿住脚步,任孩童怎么拉她也不再往前。
真狡猾啊!等她上了船,他们再往河心里划,水中央可不比陆地,船行得慢,等营救的人驱船赶来,对方早就杀死她了,到时候再弃船跳进水中逃走,一切做得干干净净。
到最后,她可能连那个幕后之人是谁都没摸清楚,就魂归黄泉了。
郑金花没有告诉过她保皇党的具体部署,不知道有没有漏掉水路这一块。
溪草的目光在来回巡游了一转,今夜的花灯大部分都挂在街面上,水中只稀稀疏疏布置了几盏河灯,因此河面上赏灯的船几乎没有,不远处,只有一艘仿古的画舫缓缓前行,里头隐隐传来婉转的戏腔,看起来像是哪家达官显贵特地包下玩乐的,保皇党会这么高调吗?
溪草不确定地想。
就在她踌躇不前的时候,船上的毡帘被揭开一角,两个黑褂男人扭着一个女人钻出来,他们一个提起汽灯,往女人脸上晃了一圈,另一个抽出短刀,抵在女人脖子上,一缕血珠瞬间就溢了出来。
借着灯光,桥上的溪草就看清楚了,那女人是姜萱。
曾经一同聊天的时候,溪草得知,姜萱是会游泳的,只要她肯上船,姜萱得了自由,往河里一跳,游到岸上就安全了。
事到如今,也没有退路了,她不向前走,对方说不定就会当场杀了姜萱。
但愿郑金花行事可靠吧,溪草深吸一口气,牵着孩童朝前走去。
望月楼乃是花灯街最好的茶楼,二楼临窗的包厢里,谢洛白侧首支颐,杵在窗棱上,一双清明的眼睛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说是兵分两路,可谢洛白依旧坚持一同出发。然而刚到花灯街,沈溪草就说要和谢夫人去买点女人用的东西,不方便叫谢洛白跟着,把他和自己单独支到茶楼里坐着。
既然是女人用的东西,却不叫她跟着,董怜知道,这是沈溪草给她和谢洛白留的机会,她先示弱果然是没错的,对方倒也是个大度之人。
横竖沈溪草都是宣容格格的侄女,保皇党将来的第二把交椅,她愿意示好,董怜便知足了,不再想着怎么和溪草争宠,只愿在属于自己的时间里尽力讨好谢洛白。
“这翡翠烧卖,是苏杭一道特色点心,难得在淮城的菜单上见到,我就点了。这望月楼的翡翠烧卖,又做得格外不同,是拿青菜和着茶沫揉的皮,有股子茶香,清淡爽口不甜蜜,司令尝尝看?”
说着,董怜用象牙筷子给谢洛白夹了一个在白瓷碟中,不仅是茶酒,她对各地的名点小吃也颇有研究,谢洛白在风雪楼住的这些日子,她把他的口味摸得很清楚,料定他会喜欢这种清淡的点心。
谢洛白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夹起来放进嘴里吃了,如同嚼草一般,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窗外。
直到那名叫小四的司机急匆匆跑进来,满脸惊慌。
“二爷,我带着兄弟们暗中跟着少夫人,中途突然出现一队杂耍班子,故意把少夫人和护兵挤散了,那群人必然有诈,果然交起手来,个个都在怀里揣了刀枪,对付他们费了些时间,我们只远远地看见少夫人上了拱桥,等追过去,却不见了人影。”
谢洛白面色剧变,噌一声立起来。
“你再说一遍!”
清俊的眉眼透出几分狰狞,他紧捏的拳头擂在桌上,满桌杯碟发出一阵震响。董怜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所措地抬头望着突然暴怒的谢洛白。
“司令?这是……”
谢洛白咻地回头,那张充满煞气的侧脸叫人胆寒,这样的谢洛白很陌生很可怕,董怜的话吓得噎在喉间,筷子上的点心啪地落到桌面上。
随行的护兵连大气都不敢出,整个包厢如同天凝地闭一般,谢洛白阴沉的表情微动。
“她在水上,立刻去备船!迟了一刻,我把你们通通丢到河里去喂鱼!”
话音未落,人已阔步迈出包厢,珠帘被他撞得噼啪作响。
湖边的大榕树下,溪草停住脚步,不远处的乌篷船里,一个少妇被人推了出来,那孩童见了她,挣开溪草的手,跑过去扑到少妇怀中。
“姆妈!”
那少妇抱着孩童哭了几声,随即反应过来儿子的任务已经完成,再留下去,恐怕母子两都就活不成了。
她抱起男童,越过溪草,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看见溪草靠近,姜萱急得在船尾拼命摇头。
“溪草,你快逃,他们会杀了你的!”
将溪草引到此处,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那男人或许是嫌她聒噪,往她腰上踢了一脚,姜萱扑通一声落入水中,她双臂划着水,似乎还想返回小船,来救溪草,却被她冷漠的目光一瞪。
“你这没用的东西,还想留下来继续拖我的后腿吗?还不快给我滚!”
姜萱一愣,似乎被她骂懵了,可随即她就被溪草无情的质问砸醒了,她留下来,不仅帮不上溪草任何忙,却只会让她的冒险打水漂。
意识到这点以后,姜萱呜咽一声,咬牙折头,奋力往岸边游去。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赶快逃跑,找到谢洛白,前来营救溪草。
“少夫人,您是自己上船?还是我们请您上来?”
船头站的精瘦男子,右手反复把玩着手中的匕首,阴测测地问溪草。
这样的人,船舱里不知道还藏着多少。
她是个不会任何拳脚功夫的弱女子,还身怀六甲,她即便现在掉头就跑,下一刻也会被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地逮住。
溪草冷哼一声,紧了紧斗篷,优雅而高傲地迈步踏上了船板,一个男人要来扶她,却被她凌厉的眼风一扫,伸出的手不由一顿。
她在船舱中慢慢坐下,外头的男人长浆一点,小船离了岸,往河道尽头的出海口驶去。
溪草淡然地四下张望,而隐在斗篷里的手,却慢慢摸向袖子里的小手枪。
这是她最后的底牌,如果保皇党没有及时赶到,起码她能靠这个博一些时间。
“主子说了,她身上习惯藏枪,先搜走,以免一会快活的时候,被这娘们暗算了。”
溪草面色一变,没想到这故人对她居然如此了解,不等她打开保险,一个男人已经扯开她的斗篷,扣住了她握枪的手腕,咔擦一声,利落地卸了溪草双手的关节。
“他娘的,这丫头果然藏了枪!快动手,万一她还有后着!”
溪草疼得面色泛白,身子下意识蜷缩了起来,护住自己的腹部,艰难地抬头对他们微笑。
“你们的正主,应该对我恨之入骨吧?难道他不打算出来见见我?叙叙旧吗?”
她生得好似三月桃花,雨后海棠,白里透红,水汪汪的一双眼睛清纯又勾人,笑起来似春水荡漾。
那几个男人看得一愣,只觉下腹发热,往水里淬了一口。
“难怪活阎王也开了荤,这真是个妖精,虽然大着个肚子,倒也是兄弟们一场好艳福!告诉你吧,少夫人,我们主子是不会来见你的,他只想你死的越惨越好!不过我们下面的功夫都还不错,你要是运气好,挨不住死在我们几个身子下头,也算是个喜丧,若是挨住了,那就别怪我们要活活把你开膛破肚了。”
男人们说着又下流又残忍的脏话,一边一个,抓住溪草的脚踝,强行把她两条腿分开,后头又有一人压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倒在船舱里。
那个看似头目的男子咽了口口水,迫不及待地扯着裤腰带,就要往溪草身上伏。
“该死的,郑金花你的人都安排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这等危急时刻,溪草也顾不得什么了,挣扎着放声大喊起来,那男人当即就给了她一巴掌,往她胸前的衣裳抓过来。
溪草只觉前襟一紧,随即又松开来,她抬头一看,只见那男人眉心插着一支象牙筷子,圆睁着眼睛,直挺挺地朝她栽了下来。
制着她的那三个人也惊住了,一时松了手,溪草趁机一躲,男人的尸体便倒在她旁边。
不知何时,刚才在桥上看见的画舫,已经开到了近前,那支筷子,正是从上头飞过来的。
好厉害的身手,剩下的三人顾不上溪草,暴跳起来掏枪拿刀,画舫上,钻出好几个扛枪的护兵,双方交起火来。
溪草以为是郑金花的人来了,松了口气,撑着身子挪到远处躲好,以免被流弹误伤。
余下的三个人身手虽好,到底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在肩膀大腿多处中枪后,终于放弃溪草,对视一眼,一头扎进水中逃走了。
见画舫上的护兵没有追击的意思,溪草急了,挪过来朝他们怒吼。
“愣着干什么,还不追?要捉活口!”
护兵冷漠地看着她,让开一条道路来,梅凤官披着黑色绣金丝梅花的斗篷走出来。
溪草瞬间就愣住了,眼睁睁看着画舫上搭下一块木梯,他如月下仙人般,缓缓走下来,在她身边蹲下,捞起她脱臼的双手,在手中轻轻搓揉。
“你一个堂堂的司令夫人,竟混得这样狼狈,差点被几个混混凌辱……”
他目光温柔如三月春风,手中却猛地用力,喀拉一声,替溪草接上了手腕,疼得她一声惨叫。
“谢谢你。”
她向他道谢,不自在地欲挣脱他,双肩却被梅凤官长臂紧紧勒住。
“谢洛白呢?你怀着他的种,落到这种田地,他却连你的死活都不管吗?”
梅凤官也是老江湖了,正要再说什么,却敏锐地捕捉到背后杀气袭来,他下意识闪身避开,一颗子弹穿过他对面的船蓬,留下个冒烟的黑洞。
他蹙眉看了看那枪眼,起身回望,一只大船靠在画舫和乌篷船中间,撞得这小船左右摇晃。
不等护兵铺设木梯,谢洛白已飞身从大船上跳下来,弯腰抱起溪草,回首,目光像两把冰刀,直直朝梅凤官脸上刺来。
这危险的眼神,就像开战的信号,两只大船上的护兵刷一下举起长枪,指着对方。溪草连忙拽谢洛白的袖子。
“是他救了我。”
谢洛白当然知道,否则刚才那一枪,他就会直接打穿梅凤官这颗漂亮的头颅,他只是看见梅凤官抱着溪草不松手,无法遏制怒意罢了。
他冷冷地低头,瞥了溪草一眼,没有说一个字,转身大步跨上船,姜萱裹着毛毯跑过来,哭得眼睛红红的。
“溪草,你没受伤吧?都怪我,都怪我!”
溪草就明白,谢洛白什么都知道了。
她感觉得到,因为自己尚做主张,以身涉险,谢洛白发怒了,很严重。
山雨欲来,她突然有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