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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洛白还是满足了溪草的要求,让她见了郑金花。
小花园里堆工具的几间花房,被谢洛白改造成了临时监狱,被铁丝网绕着。
穆腾和苏和泰不同,可算是保皇党的核心人物,不管他的意志有多牢靠,谢洛白总还是想从他嘴里撬点东西出来。
为防止窜供,郑金花和穆腾,分别被关在两处。
小四拉开门,昏暗的光线下,郑金花被捆得和个粽子似的丢在地上。
“四格格,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见了溪草,她情绪有点振奋,身子试图抬起,小四立马挡在了前头,踢了她一脚。
“你想干什么,退后!”
“我不会伤害你的,四格格,否则把脉的时候,就该拆穿你了,不是吗?”
郑金花极力解释,溪草也不怕她搞鬼,对小四点点头。
“没事,她身上没功夫,何况都捆成这样了,哪里多长出一只手来伤我?你就在外头守着吧,我有些话要单独问她。”
“那行,有什么事,少夫人就叫我。”
小四退了出去,溪草便捡了张椅子坐下来,探究的目光落在郑金花身上。
“混淆皇室血脉,这是大逆不道,你如果忠于保皇党,为什么会帮我?除非小皇帝不是你真正的主子。”
郑金花挪动身子,靠在柱子上,总算能与溪草对视,她居然欣慰地笑了一下。
“宣容格格说得没错,四格格从小就比旁人聪明,经过一番历练,迟早会成大器。”
溪草目光徒然一厉。
她的小姑宣容是第一批赴外留学的贵族,那个时候,华夏男人辫子还没剪掉,宣容回国后,却是洋装洋裙,和父兄辩论政治,画光身子的女人,甚至还在英国交了男朋友,行为出离得很。
赫舍里家的女儿,被洋鬼子教得魔怔了,西太后极为反感,本来打算替她指一门婚事,指望着她成亲以后,相夫教子,性情就会安顺下来。
谁知宣容竟然公然抗婚,西太后一怒之下,削了她的封号,将她贬为庶人。
宣容也不在乎,收拾行李,远赴英国,与家族断了往来,直至忠顺王府覆灭,她都没有再出现过,算是逃过一劫。
宣容待溪草与别的侄子、侄女十分不同,她本不怎么喜欢吵闹的小孩子,可却偏爱溪草聪明,学东西格外快,所以从小就教她画画,说英文,摆弄照相机。
比起母亲侧福晋,溪草跟在宣容身边的时间似乎更多。
甚至她的很多观念,都传承自宣容。
宣容临走前,溪草哭着追到王府门口,宣容也哭了,她将小小的溪草抱进怀里,摩挲她的脑袋,说了一番溪草当时听不大懂的话。
“润龄,大清腐朽已至根本,面对列强环伺,却不思变革新,没落是迟早的事,姑姑这个格格,却与这里格格不入,只能选择离开。这么多侄子女里头,唯有你是我一手教导出来的,我知道我的润龄绝非俗物,不会局限于闺帏之中,你千万别叫姑姑失望。”
事隔多年,这番话溪草言犹在耳,她不由乱了心弦,语调一下子提高了几分。
“你认识我小姑?”
郑金花点头。
“四格格不是问我真正的主子吗?宣容格格便是我真正的主子,格格不信,可以取下我的簪子扭开看看,里头就是信物。”
赫舍里宣容和她的关系,世人皆知,口说无凭,溪草自然是不会相信的,她闻言看了郑金花一眼,果真缓缓躬身,拔掉了她发髻上的银簪。
溪草一掂重量,就知道簪子是中空的,她利索地扭开簪子,从里头掏出个纸卷来展开。
那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就在王府的紫藤架下面,老福晋抱着润沁,溪草站在旁边,是宣容姑姑亲手给她们照的,相片背后,还有宣容姑姑的花体英文签名。
这照片,当年被宣容收进行李一同带走了,溪草不得不信。
她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亲人,虽远走他乡,但心中还挂念着她,溪草的声音突然有些嘶哑。
“宣容姑姑,如今在哪?她还好吗?”
郑金花的眼睛,甚至有几分骄傲。
“格格很好,她在英国,和一位了不得的人物结了婚,等时机成熟,她就会回来的。”
溪草马上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心中咯噔一声。
“什么是成熟的时机?”
郑金花双目熠熠生辉。
“等四格格取代废帝,将保皇党收入囊中之时,便是宣容格格归来之日。”
溪草如遭雷掣,不可思议地盯了郑金花半晌。
“你说什么?”
郑金花丝毫没有觉得不妥,继续胸有成竹地游说她。
“四格格,保皇党认定你已怀有龙嗣,如果小皇帝一死,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清廷唯一的继承人,你得到了保皇党势力,赫舍里一族,就可以摆脱日本人,成为华夏真正的主!”
溪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花房,不理会郑金花在后头叫她,小四跟上来,一脸莫名其妙。
她要单独去见郑金花,谢洛白尊重她,没有前往,可见她回来时脸色凝重,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放下报纸,起身环住她。
“怎么?那婆娘吓唬你了?”
溪草觉得疲倦,这一次,她没有推开谢洛白,而是靠着他的肩膀,问。
“谢洛白,你这辈子,有没有对你有教养之情的恩师,或是能彼此交付生死的挚友?”
谢洛白虽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这么问,但想了想,还是认真回答。
“我的恩师孟青和,死在了你妹妹润沁手上,我的挚友龙砚平,为了救我,遭伏击而死,这些你都知道。”
溪草一怔,她突然发现自己从未站在谢洛白的立场考虑过,孟青和是谢洛白的恩师,在他心中,地位好比她的宣容姑姑,换言之,他就算是为孟青和报仇,也有杀润沁的充分理由。
既如此,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为自己徇私?
溪草苦笑一声,半晌又道。
“如果他们都还活着,却已不再是你当初认识的模样,甚至和你已经不是一路人,你怎么办?”
当初那个宣容姑姑,光明磊落,会拍桌子和阿玛争论家国大事,为国为民,发表豪言壮语。
小小的溪草仰首望着她,满心满眼都是崇拜。
而如今的宣容,居然存了和保皇党同样的野心,溪草觉得构建起来的信仰全都崩塌了。
对她来说格外纠结的难题,谢洛白却几乎都没有考虑,脱口便道。
“人各有志,不能强勉。他们要和我分道扬镳,走就是了,又与我何干?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二爷志在峰巅,大业征途,炮轰不倒。岂会被他人左右?”
溪草微愣,随即笑了。
谢洛白一番言论,让她豁然开朗,眼前的迷雾似乎一下子就被驱散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依然敬爱宣容姑姑,但不赞同她的做法,也不会为她的野心铺路,她会坚持走自己认为正确的路。
“多谢。”
她对谢洛白展颜笑了一下。
这大概是润沁死后,她给他的第一个笑,不是敷衍,不是应酬,那发自内心的笑容,让谢洛白心里的花次第绽开了。
他正准备抓住这点融冰的机会,向她表明心迹,偏这时候,展若男过来了。
“你来干什么?”
被溪草迅速推开,谢洛白怀中温暖撤去,脸色立刻沉下,态度很不和蔼。
可惜展若男眼尖,早在窗外就看见两人身形相依,眉眼含情。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她替梅凤官感到惋惜,同时,心中又涌起几分希望,在这段感情里,梅凤官终究是要失望的,说不定,他认清现实以后,会回过头来看看自己呢?
这么想着,她进屋的时候,面上都是带笑的。
“恭喜沈小姐平安归来,怕打扰你休息,我忍了一晚上才敢过来。”
展若男的态度转变,溪草并没有十分意外,彼此都是聪明人,现下他们既有共同的目标,那就没必要再清算从前的恩怨。
无论如何,先救出梅凤官是要紧。
三人坐下来合计了一下,展若男神色有点不自然。
“元煊告诉我,胡金瑜和她爹那位六姨太之间,似乎有点奇怪,那个姜萱竟想阻止胡金瑜和元煊成婚,被识破之后,胡金瑜不但没责罚她,还挺身替她挨了鞭子。”
溪草笑道。
“那就难怪了,当年胡金瑜为了姜萱,在土匪窝里大开杀戒,后来梅花林里,那倒霉女人成了我的替身,差点被人占了便宜,胡金瑜也是毫不犹豫杀人泄愤。这样看来,一切都合理了。这个姜萱,既是胡金瑜的爱人,我们大可加以利用。”
谢洛白的表情变得有点艰难,他大概不大能理解两个女人之间怎么能够产生爱情,展若男见状,打趣。
“这下谢司令可以放心了,并非你魅力不够,而是胡金瑜压根不喜欢男人。”
溪草觉得很稀奇,展若男居然敢和谢洛白开玩笑,她本以为谢洛白会黑脸,没想到他居然笑着回嘴。
“展小姐也可以放心了,既然胡金瑜不喜欢男人,要的只是政治合作,楼公子的清白也可以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