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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丢在一边,饶是溪草想视而不见,也异常困难。
她一把抓起戒指,想把它扔出去,可指尖刚触碰的那一刻,那张掌欲抛的动作就变成了五指收紧。
谢洛白,平平仄仄三个音节宛若雨点打在心口之上。
溪草捏紧戒指,心底突然涌出哭泣的冲动。
两人隔着仇恨,有些东西注定有缘无分,他为何还要招惹自己?
溪草已经不敢保证,在见到那个人的当口,自己的心会否动摇。
润淑的废黜,并没有影响伪满后宫的秩序,皇后凤印交由惠妃执掌,对外则宣称她得了重病,需要静养。
如此一颗烟雾弹,让日本人非常心疑。自从帝后大婚,就传来了废帝得了花柳病的消息,是以对方还来不及给这位赫舍里氏的皇后娘娘下手脚,
如今她竟得了病症,莫非是有了身孕?结合废帝这些年对日本人的忌惮,也并非没有可能。
于是成田宁次很快派了日本医生进宫给皇后问诊,彼时润淑已在西禁苑呆了五日,整个人在经历了悲喜惊吓的起落后,神智都有些不清晰了。
日本医生看她发髻歪乱,脸色晦暗,根本没有身为皇后的尊仪,也是大吃一惊。
“皇后怎么变成这样了……”
“娘娘那日在凤鸾宫撞见水井中爬出来一只女鬼,于是就……”
怀安躬着腰,小声解释。
这位日本医生在海外留过洋,已经被西方教育灌输为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逐理所当然地把这个荒诞无稽的理由,自动转化为封建皇宫吃人的遮羞布。
这等愚昧无知的国度,还需要他们大日本天皇来解救。
送走日本医生,怀安忙到御书房向废帝回禀,听完他的话,废帝从鼻子中哼出一个笑。
“还算聪明,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做才能保全一条性命。”
看对面的女子棋落,废帝心情愉悦地从棋篓子中摸出一枚黑子,气定神闲地放在棋盘空格上。
“润龄,你输了。”
溪草看了一眼已呈败落的棋势,把手中的白子轻轻扣在桌上。
“是皇上技高一筹,润龄输得心服口服。”
废帝狐疑地将她望着。
“你看上去有心事,难道是和……离开漠城有关?”
他声音中的试探溪草如何不明,她就势叹了一口气。
“我一想着此番离去,皇上便要和日本人周旋,就怅然不已。”
自和废帝达成共识,梅凤官就在积极准备离开漠城的事宜。想到溪草离去的时间就要到来,废帝这些天都把她召到身边,不是一起下棋,就是品茗吃饭,二人的关系俨然已经超越了普通君臣。
溪草心中反感,可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他,且接下来的事,魏家延和魏胜畴都不便出面,如果能说服废帝……
废帝心中一动。
“你在担心朕?”
溪草把棋盘上的黑白棋子重新打乱,左右手同时动作。废帝起初尚还不解,可只几秒就看出了溪草的门道,原已毫无退路的白子,经溪草重新调整了其中几枚的位置,便死而复生;反观一直咄咄逼人的黑棋,在这等顺应天时的变化中,输得一塌糊涂。
废帝当即就笑了。
“润龄这是要毁棋吗?若是你从那一步开始变化,朕可不一定会延续原先的走法,谁赢谁输可不好说。”
说完,他作势就要依言实施,却被溪草阻止。
“陛下,润龄只是想说,一步错,步步错。”
听她声音突然严肃,废帝面上的笑容也在一寸寸消失。
“什么意思?”
溪草重新移动一枚黑子,随着棋子落下,那白子气吞山河的气势霎时减少大半。虽是一个颠覆规则的胡乱走法,可废帝也被溪草出神入化的棋术折服了。
“淮城方面以胡炎钊的兵力相赠,这是皇上的助力!”
一句话,重新拉回了废帝的思绪,只听对面女子缓缓道。
“只是这份助力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皇上手中。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万一谢洛白和胡炎钊联姻成功,有了南边军力的加入,剿灭胡炎钊的时间就会无限期延长。”
溪草的话,废帝如何没有想到。联系她这些言语,也是出于对大清的忠诚,废帝面色稍霁。
“朕当然不会守株待兔。实话告诉你,胡炎钊身边,朕安插了不少保皇党,待两军交战,与西北军来个里应外合,不愁拿不下胡炎钊的兵力。”
溪草面有欣慰。
“陛下考虑周全。”
她重新调整了一个白子的位置,黑子方方的峥嵘局势又在顷刻间打了折扣。
废帝的目光跟随她的指尖移动。
“这枚棋子又代表什么?让朕猜猜,不会是日本人吧?”
“正如陛下所言。”
溪草抬起手腕。
“东北军遭遇淮城方面围剿,和其相毗邻的日本人岂会无动于衷。若是日方就此把握机会,来个渔翁得利,借此杀入中原腹地,别说陛下的伪满洲国岌岌可危,整个华夏都将会沦为日本人的殖民地!”
“放肆!”
废帝的面色陡然凝固。他才不关心日本人是否会掌控华夏,他只关心他有朝一日能不能重回燕京,回归他与生俱来的尊崇。
“日本人若有这样的能耐,早就杀去南边了,怎会拖延时间,自蹩马脚!润龄,朕承认你很聪明,可你到底是女流之辈,很多东西眼界狭窄。这一次朕恕你无罪,你跪安吧。”
溪草淡淡一笑,并不走,废帝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女子可从未把他的震怒当做一回事。
“诚如陛下所言,关于日本人你对其的了解胜于润龄。可人难免会产生‘只缘身在此山中’的错觉,兴许会忽略一些东西,比如成田宁次的父亲成田健司。”
溪草观察着他的表情。
“我记得他的研究方向,乃是制造炭疽病菌,若是日本人攻克了种种难关,在华夏开展细菌战,别说南地的淮城政府和谢洛白,便是陛下拥有千军万马,又有何用?”
溪草的话,如一桶冰水浇在废帝的心头。这个消息润沁曾经向他提过,不过那时候润沁满心都以为可以借由这个技术剿灭叛党,光复大清,却忘记了这东西会给自己带来的牵制和反噬。
他千辛万苦等来胡炎钊的兵力,若被所谓的细菌杀个干净,那岂非成了笑话?
废帝眯起眼睛,重新打量眼前的女子。
“你有什么打算?”
溪草收拾着棋子。
“成田健司现下人在漠城,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诚然杀了他也许不会中断日本人细菌战的研究进程,但会重重打击他们的积极性!”
梅凤官离开漠城那日,是一个气朗天晴的好日子。
随着新年的到来,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在大雪封路前离开,不失为一个聪明的方式。
漠城的票友们给他送了好多东西,宫崎夫人忙着处理成田、齐藤二姓的婚事,于是甄夫人便代表漠城戏迷,热情邀约他夏天再来。
“现在南北不和,我们要去南边一趟比登天还难,想听冯老板的戏,只怕是奢望了。”
“谢谢各位厚爱,冯某得空定会来访。时间也不早了,诸位请回吧。”
梅凤官好脾气地和诸位夫人一一颔首,与众人道别后,他一掀车帘,钻进了马车。
马车中溪草正手执什么在端详,见梅凤官上来,一把把手中的东西送到领口中。
那是一根嫣红的丝线,曾经挂着梅凤官的半只玉兔和谢洛白送的玉佛,现在玉佛还在,与此同时还多了一只桃心钻戒。
梅凤官看清了大概。
“溪草,我们终于一起离开了,我很高兴。”
他从袖袋中取出摩挲得越发光洁的半只兔子,递给溪草。
“这个玉坠,还是你收着吧,放在我这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不见了。”
溪草本能拒绝。
“这东西对你意义非凡,我再拿着恐怕不合适。”
眼前的男子为自己已经牺牲太多,她纵然无法改变他的坚持,可也不能再心安理得地挥霍他的好意,让彼此的关系越发不清不楚。
“就当我给孩子的见面礼。”
梅凤官的眼神温柔地从溪草的肚子上滑过,把兔子轻轻放在马车上的小几上,叫了声停车,重新上了另一辆马车。
成田宁次被婚事搞得自顾不暇,而有魏畴胜的暗中相助,溪草一行走得很是顺利。
得知戏班子已经平安出了漠城地界,废帝挥手让穆腾退下。
在这乱世,一场生离,兴许就意味着死别。
诚然溪草的存在,对自己或许是个烫手山芋,可那女子就这样走了,让废帝心情难以言喻的空落。
她本是以润沁生命的延续来到此地,可不知不觉间逐渐变了味道。如今赫舍里氏一双姐妹花就这样消失了,无情凋零在漠城冬日的暖阳中。
废帝在椅上坐了半晌,最后起身来到了西禁苑,
房间中,润淑哼哼地在吟唱一首满人歌谣,大福晋坐在她身侧,拿着帕子抹眼泪。
隔冷的厚帘突然被掀开,润淑下意识地抬起脸,待看清废帝的形容,咧开嘴傻傻地笑了。
“拜见陛下。”
大福晋脸色一白,忙轻轻推了一下女儿,自己普通一声跪在阴冷潮湿的地面上。
“原来是陛下来了。”
润淑喃喃,目睹她痴傻的疯样,废帝眉头微蹙,十分后悔自己竟来这里找晦气。
他抬脚正要往外走,润淑忽地收起了笑意,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后背。
“润龄那小贱人和她的奸夫走了吗?也对,怀了他的孩子,再不走就要瞒不住了,真是一对……”
手腕上的剧痛让润淑发出一阵惨叫,她茫然地望着狠力擒住自己的废帝,有些反应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废帝的声音比眼神更冷。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