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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跑,自然是不想连累他!
潋滟的眸子倒映着小小的自己,上面的人儿有些无措,还有些茫然。什么东西从眼眶中流泻而出,溪草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见她这幅样子,梅凤官的眼神越发柔软。
“溪草,这一次不要再躲开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垂在身侧的手被梅凤官紧紧握住,入手冰凉的触感,引得他眉头微蹙,最终他执起溪草的手,放在唇边呵气,试图赶走柔荑上的僵冷。
溪草睫毛颤了颤,眼泪糊在眼眶中,披着红狐大氅的男子仿若一下变成了忠顺王府中的绝美少年,燕京那一年雪也下得这样大,他也是这样帮她揉搓着双手,放在唇边企图用呼吸中热气为她驱走寒冷。
什么东西跨越万水千山,在这一刻衔接起来,溪草带着哭音,已然泪流满面。
“凤哥儿,你不该来!你真的不该来!你这样,会让我忍不住分心,会让我有软肋和顾忌!你不该来,不该来!”
梅凤官扣住她的腰,似感受到她的抗拒,只轻轻把她带到怀里。
他盯着溪草的双目,目光虔诚而温柔。
“既然担心我,就随我离开漠城。如果你不想去淮城,我们就去南洋,或者欧美英吉利也可以。你要你想,我都陪着你,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这样的话,梅凤官已经说过好几次,而每一次都分外认真,从未因为溪草的拒绝,就掺杂了别的情绪。
溪草心中揪疼。
“凤哥,你明明知道我无法向你承诺什么……”
梅凤官静静看着溪草,说出来的话却很是犀利。
“溪草,你还在期待什么?不说谢洛白杀了五格格,而且现下他已经决定和胡炎钊联姻。难不成你还在等待他回头?”
闻言,溪草的目光一阵紧缩。
她想如和魏畴胜一般,冷静地表示与谢洛白已无将来,可面对至始至终都关心她的梅凤官,那些自欺欺人的话就说不出口。
感情一事,岂是说放就放的。否则在魏筹胜拿出心形钻戒,在得知自己怀了谢洛白的骨肉,以及知晓他即将迎娶新夫人时,她的心情就不会这般起伏……
溪草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息她凌乱的心情。
“凤哥,我承认我暂时忘不了他,不过我会努力放下过去。但是这个过程不知会有多长,我不能自私,在我身上耽误,不值当!淮城有展小姐,还有其他更多的名媛在等着你,你不应该继续在我身边驻足,这对你不公平!”
“你一直赶我走,从我身边逃走,才是自私,才是对我不公平!”
梅凤官语气难得强硬,他伸手帮溪草拂去发上的落雪。
“过去的二十几年,我随波逐流,过着被俗世道德情感绑架的生活,很多时候瞻前顾后,成为终身之憾。现在我想为自己活一次,随心所欲地追求自己心中所想。溪草,你可以不理我,却不能剥夺我的追寻。”
两人从小认识,梅凤官从来是一个温柔大度的性子,现在的他,让溪草既感觉陌生,又颇为欣慰。
至少他不会如同废帝一般成为傀儡,他是自由的,即便将来淮城的楼奉彰让他做什么,梅凤官都有选择。
或许是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沉重,梅凤官笑道。
“知道我现在的化名是什么吗?”
溪草愣了一秒。
“我刚刚听到宫崎斋叫你冯老板。”
梅凤官点头,微笑道。
“我现在叫冯卿。”
冯卿,逢卿,与卿相逢。
溪草的睫毛颤了一下,正要说什么,一根手指已经封住了她的口。
“这是我的选择。溪草,你可以不接受,但不要再说一些绝情的话。我有分寸,若是你不需要我了,我会主动离开,决计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回到皇宫,溪草照例去凤鸾宫向润淑请安。
近来大福晋入宫频繁,也不知向润淑灌输了什么思想,她最近对溪草的行踪分外关照。但凡她出席妇女共进会的活动,或是与日方高层接触,润淑都要她事无巨细地讲述给自己。
溪草只当她想在废帝面前邀功,毕竟作为衔接日本人的桥梁,润淑自不希望自己的位置被人替代,这番一手掌控,也在侧面敲打溪草,谁才是主是客。
没想到才跨入凤鸾宫的门槛,溪草就撞上了废帝。
“来找皇后?”
溪草曲膝一福。
“既然皇上和皇后有事相商,润龄就不打扰了。”
废帝下巴一点,当着出来恭迎的润淑面道。
“都是自家亲眷,躲什么,难不成朕还能吃了你?”
话都这样说了,溪草也不好走了,润淑飞快掩下心中的不悦,走过来亲昵地拉着溪草的手。
“是啊,皇上是你的姐夫,也没什么好回避的,你这般小心谨慎,让外人看见,还当本宫容不得人了。”
这一番一语双关,可谓十分拙劣。
废帝眉头微蹙,溪草则一笑而过,可当姐妹二人挽着手走到废帝身边时,他的目光却凝在了溪草的面颊上。
“你身上气味太杂,朕不喜欢。”
听罢,润淑的手臂一瞬僵硬,溪草略微一怔,笑道。
“今天先去了电影院,出来时又遇上了甄夫人,她说宫崎先生家请了戏班子,邀我顺便去走一遭。又是嘈杂的电影院,又是和室,自是沾染了一些怪味,污了皇上的鼻子,是润龄的不是。”
废帝讨厌日本人,连带反感日本人喜燃的熏香,溪草借故要走,却被废帝叫住。
“都到饭点了,今天凤鸾宫准备了狍子火锅,一起用吧。”
凤鸾宫大厅,黄铜锅子上热气沸腾,加之有地龙和厚帘隔冷保热,整个厅堂很是闹腾。
在婢女的侍候下,彼此净了手,润淑一边指挥下人布菜,一边亲自端了废帝的鎏金蟠龙碗帮他捞菜。
溪草远远坐在一边,尽量降低存在感。
汤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汽,想起和谢洛白几次吃羊锅子的经历,溪草有些食不下咽。犹在发呆,碗上忽地添了几块肉,溪草惊愕抬眼,便见废帝执着象牙筷,隔着一锅子的氤氲水汽对她道。
“身子这么单薄,多吃一点。”
溪草心中一沉,不用看都能猜到润淑难看的脸色。不过废帝最近看向自己的目光明显有些不同,溪草不想和他们夫妇有什么纠扯,逐放下碗筷。
“谢皇上。今天在宫崎先生家吃了一些点心,现在并不是很饿,润龄就不打扰二位了,先行告退。”
她从座上站起,正要行礼告退,废帝毫无征兆地突然发了怒。
“这么,难道朕屈尊给你夹菜,你都看不上吗?”
他把筷子拍在案上。
“赫舍里润龄,朕真是想不明白,在你心中,朕究竟是什么?”
内侍侍女们跪了一地,润淑难堪至极,她绞着手帕,指尖的护甲几乎要陷到肉里。
溪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是大清的天子,是我赫舍里氏要报效的明君,也是润龄到漠城的原因……”
女子的话,似一阵和煦的春风,渐渐抚平废帝焦躁的内心。
联系溪草自到了漠城,确实言行举止皆是为清廷考虑,废帝面上的瘟色瞬时消散个干净。
“起来吧,看把你吓的。”
他转头吩咐润淑。
“这两块肉也冷了,皇后,你为四格格重新盛一点。”
溪草无奈接下,可狍子肉才入口,胃部一阵酸水涌了上来,她不得不捂着嘴冲出去。
润淑眸中利芒一闪,见溪草近来,她狭长的眼睛先是在溪草苍白的脸上停了一停,最终状似无意地停在她的肚子上。
“四妹妹这是怎么了?”
“近来肠胃有些不舒服,大抵是老毛病犯了。”
溪草勉强挤出一个笑,随即向废帝请辞。这一次废帝没有阻拦,只是在溪草转身的当口,润淑忽然道。
“身体不适可不能拖,我看明天四妹妹最好还是去教会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吧。”
溪草心中一跳,有些局促道。
“只是小毛病,万一去医院,还要打针输液……”
她的排斥,废帝毫不怀疑。
神态西医见效快,可清廷贵族对有些治疗方案还是发自内心抵触,让一个贵族女子在外人面前宽衣解带,想想就十分不妥。
“何必那样麻烦,既然是小毛病让黄大夫跟去看看吧。”
溪草松了一口气。目睹她捞起毡帘消失在月洞门外,润淑重新换上了体贴的形容,轻道。
“若是皇上对四妹妹有意,臣妾劝劝她;如果她还是不肯,其实也并非没有办法……”
废帝执筷的手一顿,在润淑夹杂审视的目光中,有些恍惚地道。
“皇后多心了。看着她,朕就想到了润沁,其实她们俩完全是不同的人……况且朕从不勉强女人,既然她对大清忠心耿耿,何必多此一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