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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草回到冀城大饭店,洗了澡,略休息了一会,辛红鹤与赖三便回来了。
得知那位蒋家小郎最后没有被殉葬,溪草松了一口气。她来到刘府门口时,分明看到了两口棺材停在外面,衬着不断纷纷下扬的雪,有一种恐怖阴森的味道。
“你如何做到的?”
赖三耷拉着眼皮,懒洋洋道了一句。
“不过是使了个手段,让那鬼新娘七窍流血,其中内容,太过血腥,谢少夫人就不要问了!所幸那蒋家人也买通了风水先生,一通添油加醋下来,这蒋家小郎倒是捡了一命。”
话毕,赖三向溪草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掌。
溪草把备好的支票递给他,赖三接过看了一眼。
“怎么没有签章?”
“我这次出来得匆忙,把签章忘在雍州了,身上现钱又不多,可惜之前和银行约定,只认签章,不认笔迹。左右这家银行只有雍州才有,只能劳烦三爷回到雍州再提取了。”
知道被她摆了一道,赖三也没有说什么,对溪草随意拱了拱手便回到自己的房间。
溪草对玉兰使了个眼色。
“去看看小四他们回来没有。如果回来了让他还是派人盯着赖三,再请他过来我这里一趟。”
玉兰点头退下,溪草于是询问辛红鹤赠礼物时,潘夫人的反应。
“那时候喜堂乱成一团,她没有立即打开盒子,只是让那个叫阿苧的婢女收了。不过今天云卿小姐给她送了那么多钱,后面又赠了礼物,她既没有拒绝,我想,她至少会有些动作。”
会是什么动作呢?
至少先让她见谢洛白一面,确定他平安才好。
想起沈督军说自谢洛白被关押,他也就一直没有见到他。
“洛白让潘代英在野马岭战场死了好几万人马,皮肉之苦是免不了。不过男人嘛,受点苦算什么,我的儿子,我对他有信心。”
可溪草却过意不去。
“如若不是淮城总统听信谗言,二爷也不会有此一难。”
哪知沈督军斜睨她一眼。
“为了自家夫人,何尝是难?!难道你想一辈子顶着雍州陆府的名头,不想认祖归宗?”
溪草自然不会永远顶着别人的名字了却一生,迟早一天,她要堂堂正正地恢复赫舍里?润龄这个名字。可那只代表她自己,并不会在上面冠上谢氏少夫人的名头。
不过这些不是眼下争辩的主题,谢洛白现在深陷囫囵,先把他救出来要紧。
既然对方打定谢洛白拥有龙脉图,那她只能不断强化这个假象,才是保全谢洛白的最佳方式。
于是,她出发前去陆公馆的库房中收拾了一通。里面很多都是陆荣坤迁往雍州时留存的宝贝,绝大多数都是燕京忠顺王府的珍品。
那一对赠给刘府大小姐的富贵牡丹瓶,便是她阿玛生前的爱物;而另一件赠给潘夫人的礼物,则是忠顺王府侧福晋郭布罗氏曾经用过的整套头面首饰,上面还被银匠徐六刻了额娘的名讳。
当时在陆荣坤的保险柜中发现它们时候,溪草激动得浑身颤抖,可看到满满一保险柜,都是额娘的旧物,溪草隐隐察觉了什么。果不其然,她在保险柜底层找到了一本日记本,洋洋洒洒写满了整本,竟都是陆荣坤对额娘的意@淫和痴心妄想。
溪草震怒不已,当场就把这个本子撕得粉碎。难怪他看自己的眼神,都透着别有深意。
溪草只觉得当时给陆荣坤一枪实在是便宜他了!
这种狗奴才,就应该千刀万剐!
若不是情非得已,溪草断不会把额娘的旧物转赠他人。
只是这次关乎一条人命,且匆忙伪造也已经来不及。潘夫人出生大家,一般的赝品定骗不过她,若让对方知道自己被欺瞒,更是火上浇油。
于是溪草挑挑拣拣,最终选定了几样。
只要认出这些东西的来历,潘代英夫妇一定会找上门来的,溪草很是期待他们的反应。
却说冀城大帅府,潘代英与潘夫人正因为刘府这一桩婚事闹得彼此不愉快。
“你怎么不早说明月已经没了,搞什么冥婚,荒唐!”
“荒唐什么?!”
潘夫人性子悍勇,娘家又家大势大,平素在丈夫面前很是威风,当下就大发雌威。
“不说明月昨日还好好的,今天早上突然没了,事情本就突然。况且西北早就有冥婚习俗,又不是我刘家独此一招。潘代英,你小叔前几年没了,不也搞过,怎么,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姓潘的,你少和老娘装傻。”
潘代英油光水滑的光脑袋上隐隐冒汗,他焦躁的在屋中踱步,最终对气呼呼坐在圈椅上的夫人,小心赔不是。
“此一时彼一时啊,夫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把谢洛白那小子抓了,淮城的总统府特派员就在冀城呆着,今天这事定是要捅到总统面前了,淮城现在各种破除封建迷信,讲究民主平等,听到我岳家竟拿活人殉葬,这成什么话!”
潘夫人连声冷笑,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丈夫的光脑袋,恨铁不成钢道。
“瞧你那窝囊样。都是前朝的臣子,怎么他就有本事赶走紫禁城的小皇帝,去淮城捞了个总统当;而你,则灰溜溜的跑回西北老家,若没有我们刘家,你还在哪片荒地上放羊呢!潘代英啊潘代英,我当时真是瞎了眼,嫁了你!丢人!德行!”
被夫人一通好骂,潘代英摸着脑袋,目中已有雷霆之火,最终又化作了一个谄笑。
“罢了罢了,反正最后也没有闹出人命,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夫人息怒,算我没说。”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知道他又要去找哪房小妾,潘夫人重重在桌上一拍。
“回来!”
“又怎么了?夫人?”
潘代英转过肥胖的身子,有些无奈地道。
“今天,谢洛白登报的那位夫人来刘府送礼了。”
“来就来嘛。沈彦兴那老东西都不拿龙脉图来换儿子,难不成她手上有?”
西北保留着华夏男尊女卑、父权为天的传统。虽然潘代英对夫人潘刘氏客客气气,可如若有什么秘密,他第一时间告诉的还是自己的儿子和兄弟。
女人嘛,不过是装点门面的道具,他敬着让着刘氏,不代表对她毫无保留。以己度人,谢陆白即使得了龙脉图,相信也会交由父亲沈彦兴,而不是那位只登报,却连婚礼都没有办的小夫人。
“或许真在她手上呢?”
潘夫人微微一笑,示意婢女阿苧把溪草赠的礼物送上来。潘代英打开盒子,瞟眼一看是女人用的物事霎时没了兴趣,正想关闭盒子,却发现钗棍上不起眼的“郭布罗氏”四字,他把所有东西逐一拿起,见每一个上都有同样的刻字,恍然大悟。
“这也是忠顺王府流出的东西?会不会是小丫头拿准了咱们的性子,故意作假拿来糊弄我们的?”
“我看不像。”
潘夫人摇头。
“这些簪花宝石一看就有年岁,而且今天和谢洛白那位小夫人打了几圈牌,她虽然年纪尚小,却不是没有眼色之人。既胆敢只身前往西北,没有货真价实的筹码,恐怕不会冒险。”
听夫人说完白日的事,潘代英沉吟。
“一个黑道帮派的孙女,虽流落在外几年,到底骨子里流了簪缨世家的血。听夫人如此说,这个女娃娃倒是不容小觑,不知夫人有什么打算?”
潘夫人捞起地上一直对她摇尾巴的哈巴狗,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狗儿的毛,狗儿似乎很舒服,从鼻孔中发出一阵阵咕噜声。
“先安排他们见上一面,至少让那丫头吃颗定心丸。不过谢洛白狡猾,不给他们增加点事故,万一和小丫头谗言几句,岂非坏了我们的大事!”
潘代英瞬时振奋。
“夫人的意思是把牢里那个姓龙的野丫头先放出来?不过项禹那边……”
半个月前,一个名叫龙砚秋的女子前来劫狱,企图营救谢洛白,被潘代英的独子潘项禹拿住。也不知道龙砚秋给潘项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把向来冷静的儿子迷得七荤八素,吵着要纳那位女飞贼为妾。
潘代英夫妇自是不答应,潘项禹便把龙砚秋单独关押在一个小院,每天好吃好喝地贡着,表面是囚犯,不若说是那绣楼中的千金小姐也不为过。
潘夫人简直不明白儿子怎么就看中了这样一个女子,直到见识了龙砚秋不同于冀城闺秀的洋气刁蛮,霎时又气又叹。
这男人啊,就是贱,千依百顺哄着的不爱,偏生就喜欢自讨苦吃。
左右就是一个女子,潘夫人还不放在眼里,只要从谢洛白手中弄到龙脉图,结果了那小子,儿子要纳妾便纳吧。
潘代英一个粗人,才懒得在这些儿女情@事上浪费精力,听夫人十拿九稳,逐道。
“如何做,夫人自己决定吧。无论如何一定要赶在淮城人得手之前,把龙脉图弄到手。”
都是前清的臣子,凭什么淮城的总统坐享其成,他潘代英也该有时来运转的时候了!
第二天早晨,饭店套房内的溪草就接到了潘夫人打来的电话。
“谢少夫人昨日赠的礼物,我很是喜欢,如若少夫人方便,还请来府上一叙。”
溪草于是直言。
“既然潘夫人满意我的礼物,定也知晓我这次的来意。既如此,我们不若敞开天窗说亮话,那东西这次随我一起到了冀城,还请先安排我与谢司令先见上一面。”
电话这头有些脱离掌控的坦言,让强势的潘夫人微微不悦。
“谢少夫人这般直言,就不怕我绑了你,逼你交出东西,最后落了个人财两失?”
溪草于是笑了。
“我既只身前来,自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虽说和我一起到了冀城,那东西却没有和我在一块。不信,潘夫人大可等我出了饭店,差人来搜。”
一句话,竟把潘夫人的想法猜了个正着。
“买卖还未开始,若潘夫人没有诚意的话,我想对这件东西感兴趣的,整个天下应该不止你们西北潘氏。如今尊夫妇手中有谢司令这个筹码,若是他少了一根寒毛,休怪我做出其他选择。大不了我们二人就交代在这里,我想,有了那个东西,无论是雍州沈氏,还是蓉城谢氏,早晚一天都会为我们讨回公道。”
潘夫人拿人财两失威胁溪草,殊不知小丫头根本不怕人财两失。
她有些惊讶溪草对人心的洞察力,却也对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生出敬佩之前。
“八字还没有一撇,我这边不急,谢少夫人也不用急。既然是以物换人,自是要让双方满意,买卖才能成功。只是……”
潘夫人话锋一转。
“虽然我们潘家没有为难谢司令,可却难保谢少夫人看到的却是让你满意的,只希望届时谢少夫人不要改变主意。”
溪草有些听不懂她意味深长的语气。
“放心,只要谢司令安然无恙,我陆云卿不会食言。”
“好!”
潘夫人赞叹一声。
“一个小时后,我会安排人去冀城大饭店接你!”
挂了电话,溪草打开衣箱,突然想重新换一身衣裳。一个月没有见谢路白,一会若是失了礼数岂非不好,玉兰听闻溪草是要为见谢洛白而换衣,主动来献言献策。
“小姐,就穿那件胭脂红的斜襟袍裳,上次你穿这个颜色,二爷看得移不开眼。”
听出她声音中的暧@昧,溪草一瞬正颜。
真是毛病,谢洛白又不是她的情郎,她换衣服给他留好印象干嘛!
见溪草毫无预兆地丢下衣裳,只坐回妆台前认真地检查手枪和子弹,随后把它小心地藏在袖袋中,玉兰满脸的莫名其妙。
就在这个时候,辛红鹤敲门进来。
“云卿小姐,潘夫人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了。”
溪草点头,带着二人一起下去。
小汽车中,潘夫人已坐在后排等待,看溪草上了车,潘夫人示意司机开车。车子一路驶去,最终在重兵把守的一个郊外小院外停住。
这是一方有些老旧的中式庭院,可一路往里,亭台水榭一样不少,依稀是按着江南园林的式样修建的。
“这是以前潘家的别苑,我年轻时候,每年冬天都会来住几个月,就图个清静,很适合静养。后院有一丛腊梅,眼下开得正灿,谢司令就在那里,我就不过去了,也好让少夫人和他说几句体己话。”
潘夫人如此说,同时拦下了欲跟着过去的玉兰和辛红鹤。
“我与你家少夫人有言在先,你们尽管放心,我不会是那等没有信用之人。”
收到溪草的示意,二人亦停在原地。
溪草于是一个人穿过长长的走廊,她无心欣赏左右两边开得绚灿的梅枝,只觉得心口的律动越来越不受控制,还有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让溪草莫名其妙。
“有什么好紧张的!”
溪草自嘲一笑。
忽地,一声嘤咛让溪草浑身的血液一瞬冲到头顶,
“洛白哥哥,你弄痛我了……”
溪草循声望去。
隔着层叠错落的梅枝,只见前方大开的轩窗里,谢洛白一身长衫,压着一个女子双双倒在窗前榻上,他双目中有欲火,正俯身啃咬身下人雪白的脖子。
落雪,红梅,这一切仿若一幅画……
手里的梅枝不知何时被溪草折断,惊动了屋中的谢洛白,他抬起头来,二人对视的当口,眸中闪过迷茫。
溪草浑身一震,此刻,竟有狼狈逃离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