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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已死之人,突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人前;而另一个本该完好无碍的,却又大早被发现开膛破肚悬挂于教堂顶端。
再说这两个人,一为冯玉莲的丈夫,二为她的追求者。要说两件事不是同一个人做的,鬼都不相信。
只是对方似也不遮掩其中的关联,这样大喇喇地展现出来,态度不是一般嚣张。
病房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
冯玉莲刺激颇大,若非傅钧言搀扶,完全无法站立;而溪草与傅钧言面上皆是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玉兰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等溪草发问,主动道。
“还以为只是一盆普通的花卉,所以门房也没有留意送花的人……”
“雍州城最大的花市,便是横德里巷。即便花不是在那里买的,可素冠荷鼎珍贵,只要顺藤摸瓜,不难找到买主;怕只怕……”这花是自己栽种的。
这个假设溪草没有说出口。她想询问冯玉莲,可看她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那开口的征询也在顷刻间咽于喉口。
“二伯母,这件事显然是冲咱们来的,我想当务之急还是告知爷爷。”
看冯玉莲好半天没有作声,溪草又补充了一句。
“另外,二伯母或许需要换一个地方,现在香芹生死未卜,别苑千万不能再住了。”
冯玉莲何尝不明白其间弯绕。她是陆承宪的遗孀,对方又以其大做文章,请陆太爷出面主持大局再合适不过。
她静默了半晌,终于道。
“我去给太爷打电话。”
溪草点头,“二伯母若是觉得不方便,可以向爷爷请求回冯府暂住,我想爷爷不会反对。”
先前冯五私收了安德烈的彩礼,陆太爷大怒,以他的脾性,定不会愿意二儿媳和冯五牵扯;可陆府当下为大房一家居住,冯玉莲一个孀寡之人过去实在不便;溪草父女的陆公馆,府上又没个当家太太。
思来想去,也只有冯府最为合适。
冯玉莲感激地朝溪草颔首,溪草担忧她的安全,又让玉兰带几个陆府保镖跟其左右,看几人关上房门走远,溪草这才对傅钧言道。
“傅少,你觉得这件事会是谁干的?”
傅钧言眉毛紧拧。
“显然是不希望冯玉莲改嫁的人。他故意以陆府二爷的名义送来这盆兰花,会不会是陆承宪的追随者?”
话音刚落,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病房角落的素冠荷鼎上。
花苞饱满,瓣白如雪,本是最圣洁雅致的存在,可因为卷入了这一桩血腥谋杀,只让人瘆得慌。
“听起来合情合理,只是——”
溪草曲指叩着白瓷杯边。
“安德烈的死法如此惨烈,光凭这个手法,对方便不是等闲。既如此,想来冯五爷收了安德烈彩礼的事他应该早就知晓,可偏生选在这个时机,不是有些微妙吗?”
“你的意思这件事还是和熊氏织纺有关?”
溪草也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了,这些天纺织厂发生太多事,让她有点草木皆兵。
她揉了揉眉心。
“希望是我想多了。不过安德烈的死倒是为我们争取到了时间;而严曼青一下失去了冯玉莲这个筹码,暂时无法轻举妄动,现在就希望那个孩子赶紧醒来,让一切真相大白。”
傅钧言点头。
“我一会就去谢二的驻地看看。对了,今天来找你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傅钧言压低声音。
“已经寻到熊平昌的下落了。”
溪草精神振奋。
“这么快?”
虽然现在有飞机,可民用航空并不普及,少数军阀重金培养出飞行员,都是用作操作战斗机。如此,上次谢信周用飞机送龙砚秋和红绣过来雍州才引起轰动。
南洋距雍州足有万里,乘坐渡轮到达,过去也要一个半月的光景,不想只一个月就有了消息。
看出溪草的疑惑,傅钧言笑道。
“若等我们安排人到达南洋,再着手找人,待人押回雍州,最快也要大半年光景。之所以时间缩短,是因为刚得知老蔡头金城银行的户头,谢二就联络了自己在南洋的人脉,同时派人过去。按照昨天电报的消息,只等我们的人上岸,便能把熊平昌抓住。”
溪草的笑僵在了脸上。
“二爷的……人脉,是指之前德意志留学时认识的人吗?”
傅钧言完全没有注意到溪草面色的异常,兴高采烈道。
“这可不止。谢二的祖上是燕京府旧王公,而蓉城谢氏在江南也很有势力。前朝没了,这些年华夏人旅居海外的人渐多,比起大洋彼岸的欧美英吉利,南洋诸国都是黄种人面孔,是华夏移居首选,都不用仔细打听,随意一问皆有姻亲。虽说两地距离路遥水长,可将来的事谁知道呢?以谢二如今的实力,任谁都愿意卖他一个面子。”
傅钧言的话,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溪草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是啊,她怎么就忘了,和陆太爷这等半路起家的暴发户相比,谢洛白簪缨世家的背景,带来的不仅是让普通人望尘莫及的起点,还有祖辈积累下的无形资源。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如果将来她和梅凤官逃到天涯海角,但凡谢洛白有心找到自己,都不是难事?
溪草心情很乱。
傅钧言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怎么了,难道还有其他棘手的事?”
溪草想了想,岔开话题。
“关于熊家问题棉被的问题,有眉目了吗?”
提起这个傅钧言就来气。
“政府的调查员简直毫无建树,打开了好多棉被都查不出所以然来,反过来派人给熊老夫人施压,打算让她息事宁人,表示很多外国领事都知晓了,事情再发酵下去,只会让华夏政府的脸面难看。”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溪草声音极大。
“为了所谓的面子,便让熊家织业吃这样的哑巴亏,这是如何都不能妥协的!”
“是啊!”傅钧言也赞同。
“熊老夫人也不答应,表示这是亡夫一生的心血,便是就此倒闭,也坚决不会让其不明不白声名受累。”
可是话说得再慷慨激昂,没有证据一切不过是无用的热血。
两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无奈。
“这次受害者足有千人,我看了一下名单,似乎大都是雍州华隆机械厂的工人,这些棉被是老板在今年四月统一采买,发放给员工使用的,而这批货则刚好是熊六爷病故前投入市场的那一批。”
傅钧言挑了挑眉。
“你想说负责采买的人,被严曼青买通,在那批棉被上做文章?之前我也和政府调查员提议,请他检验同一批次的库存商品,再不济销往其他地方的同批次棉被也行。可对方却说,这些出事的棉被都完全找不出缘由,何必劳民伤财做那些无谓的浪费。”
溪草沉吟。
“这确实难办了,棉被检验没有问题,可那些人的红疹子又客观存在!即便退一步,按双倍赔偿了结此事,可到底埋下了隐患,万一几个月后对方再故技重施,熊家纺织厂才是真正亡了。”
傅钧言点头。
“可是后天就是半月期限的最后一日,这件事却是不能再拖了。实在不行赔偿就赔偿,大不了以后熊氏纺织厂不生产棉被了。”
溪草咬着唇。
“不可,他既然能在被子上做文章,谁能保证布料不会遭到荼毒?”
房间中再度陷入沉默,直到冯玉莲推开房门走进来。
“云卿,陆太爷一会会来医院。”她看了看傅钧言,面有为难,傅钧言是聪明人,当下也明白陆家人前来定然会牵扯到家事,他一个外人始终不便,逐向二人告辞。
傅钧言走后,发现溪草情绪一直低落,冯玉莲勉强扯出一个笑。
“伯母在你这个年纪,傻得天真,一心只想着嫁人生子;若当时有你一半的主意,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了。”
溪草想起自己和傅钧言的猜测,宽慰她。
“这两件事会不会是当年追随二伯父的人干的?虽然手段残忍,可不管怎样,也算解除了二伯母的困境,您不要想太多。”
冯玉莲显然没有这样好糊弄,忧心忡忡道。
“你二伯都没了七年了,如果他真的效忠承宪,怎么之前一直不出现,反而是现在以这种方式暴露,我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溪草也不知应该怎么言说,刚好护士前来,通知她去检查,冯玉莲忙侧过身,让护士扶着溪草坐在轮椅上。一个小时后,溪草的检查刚刚结束,陆太爷也到了。
一行人回到病房,发现除了陆太爷之外,严曼青母子也在其中。几人面色皆是凝重,显然这件事对陆家核心成员打击极大。
“云卿,你的伤势怎么样?”
“主治医生说除了软组织受伤和肋骨肿胀外,并无大碍,我如果在医院呆不住,也可以回家调养,半个月后再来复查就行。”
溪草言简意赅道。
“这样也好。”陆太爷的表情颇为严肃。
“医院人来人往,到底不安全,还是回家好一些。”
“是啊,二弟妹昨天下午才说不嫁安德烈先生,晚上他就遭遇横祸;同时还有人冒充二弟借陆公馆之手给二弟妹送花。天底下竟然有这般凑巧的事,简直匪夷所思!”
说这句话的时候严曼青面上含霜,音调却古怪至极,任人都能听出其话中有话。
冯玉莲脸刷一下白了。
“大嫂,你什么意思?”
严曼青瞥了冯玉莲一眼,唇角出现一抹讥诮。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想起二弟妹年轻时可是雍州城极出色的名媛闺秀,当年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男子可如过江之鲫。如今你我都上了年纪,可比起我一张操劳衰老的脸,二弟妹依旧这么年轻,想来不止是安德烈一个人动心……”
言下之意,乃是暗示冯玉莲招蜂引蝶,隐射这起凶杀案是情敌间彼此嫉妒杀人灭口。
冯玉莲羞愤不已,抖着肩膀大声怒骂。
“严曼青,你说话要有根据,不能含血喷人!我从未做过对不起承宪的事!”
严曼青剐了她一眼,事到如今,也懒得再与冯玉莲维系表面的客气。
“二弟妹何需这样大反应,我有说你做了对不起二弟的事吗?不过是就事论事,也让大家多个心眼,免得遭遇横祸。”
冯玉莲还欲驳斥,陆太爷已怒道。
“闭嘴,吵吵闹闹什么样,在晚辈面前没个做长辈的样!这件事没有搞清楚之前,谁也不能乱说!”
他转头吩咐陆铮。
“派几个人送你二婶回冯府,立即发电报给你爹,让他赶紧回雍州。警备厅那边也盯着,一有消息就告诉我。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之胆,要冒充我陆正乾的儿子!”
陆铮道了声是,看向溪草。
“那云卿这边,要不要也派几个人过去?”
上次借着赶走陆荣坤,溪草好不容易才肃清了大房安插在陆公馆的棋子,她怎能让陆铮再趁虚而入?
于是溪草连忙摆手。
“陆公馆这边,表哥已经打算派人过来,就不用再安排陆府人马了。”
提起谢洛白,陆太爷果真不再言语。
“也好。既然沈督军是你姨夫,你也劝劝你表哥,父子血缘不是说断就断的,别太固执,反而让外人看了笑话。”
这些话,从陆铮参加完沈老太太寿宴归来,陆太爷就想叮嘱孙女。他也总算明白了沈督军莫名认陆云卿为义女的原因,既然无法成为姻亲,尽力帮沈督军达成心中所愿,也能和督军府关系更近一步。
溪草十分反感陆太爷的利欲熏心,声音变得冷淡。
“爷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连您都不想认回我爸爸,却让表哥放下陈怨,与沈督军恢复父子亲情,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陆太爷没料到一向懂事的孙女竟顶撞自己,抬高了声音。
“这能一样吗?如果老四不是犯了我的忌讳,我怎么可能把他赶出去!”
“那如果爸爸是被人陷害呢?”
溪草也大声道。
捕捉到少女目中的期许,陆太爷一顿。
“遭人陷害?是有人绑着他抽大烟,还是逼着他吸?还不是他不争气,从头到尾就让我不省心。明明是社里的孩子,却学了一身书生意气,自古强者为王,优胜劣汰,如果连这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也活该他被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