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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客车开出多伦多,我又犹豫起来,觉得还是应该晚一天走,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昨天晚上九点多钟,我载着她摸黑往回骑。我在夜风中骑得飞快,她在后面说:“慢点,有人追你吗?”我和她说话,她不怎么搭理,只是说:“小心骑车。”到家里她先洗了澡,睡衣裹了身子出来。我在水房门口等着,搂了她吻着,说:“等我。”她奇怪地望我一眼,像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说:“今天晚上”她眼微微闭了,抿着嘴羞羞地一笑。我想她应允了。就去洗澡,一边想象着今晚将多么美好。洗了澡出来,看她的房门关着,正想去敲门,她打电话来说:“孟浪,我好困了。”就把电话挂了。我拿着电话若有所失,可头一触着枕头就睡着了。早上起来我去敲她的门,没有声音,以为她早早地去了学校。到厨房一看,我要带的几样东西都用塑料袋装了放在桌子上,摸一摸苹果并不冰凉,想着是她昨晚又出来收拾好的,又想着可能她今天起得特别早,放在外面已经很久了。狐疑着我又去敲她的门,还是没有动静,我不甘心又打了个电话,也没有人接。算一算再不走到蒙特利尔就天黑了,实在不能再耽误,背着包出了门。客车开出了多伦多我有点后悔,有了昨晚上那一幕,这事情又不同了。含含糊糊也没个明白话,就跑了出来。又抱怨她出去那么早,也不留张条子。
客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驶,我眼睛木然地望着路边永无止尽的矮树丛。邻座是一个黑人姑娘,一上车就掏出耳机听迪斯科,嘈杂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我耳中,身上那香水味也呛得我难受。我皱皱眉,也做不得声,想着如果是过道那边那个金发少女坐在旁边,感受可能会不同些。又想到也难怪白种人对有色人种有心理歧视,连自己心里都有呢,其实黑人社会地位还高过华人。这样想着又觉得回去是对的,在这里混什么混,精神上要窝囊一辈子。一时心里下了坚强的决心,回去再和张小禾讲一次,哪怕哭着求她呢。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男人的自尊再委屈一次,为了自己的感情委屈一次,也不算没有志气。我想象着自己把话再一次说了,身子慢慢蹭下去,就跪在那里了。她坐在床上不知所措,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突然她扑过来,两人倒在地毯上滚来滚去嚎啕痛哭。她一次一次地抹着眼泪,微微地点了点头。想到这里我鼻子一酸,拼命睁了眼屏住呼吸,望着客车上的录像,把眼泪压了下去。三十几的人了,男人呢,什么事呢!
到蒙特利尔天已经黑了。本来打算好了到个朋友家去住一夜,打听到晚上十一点半还有一班从渥太华来的车去魁北克市,就改变了主意,准备连夜去魁北克了。蒙特利尔去年已经看过,皇家山,奥运村,看过也就算了。朋友告诉我,上下班的时候到银行区地铁站去看那些有着象牙细腿的秘书小姐,也算蒙特利尔一景,回来时再说吧。我坐在候车室看来来往往的人,又从包里拿出张小禾准备的东西来吃。打开塑料袋,里面竟还有一小瓶牛奶。我想着既然有牛奶,这些东西一定是今天早上准备的,她可能是第一节就有课,早早去了学校。这样心里轻松了一点,觉得自己疑神疑鬼的干什么呢,把自己也吓着了。
吃了东西想睡一会儿,可哪里睡得着。周围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讲的都是法语,不懂。看表离开车还有两个小时,我出了汽车站,(以下略去800字)看着时间不早,一路跑回车站去。
用地图盖了脸在魁北克市汽车站过了大半夜,第二天去旅游区看了,有点失望。(以下略去400字)
下午四点多钟出了魁北克城,沿着圣劳伦斯河而下,准备到大坨沙看溯流而上的鲸鱼。夕阳下一幢幢房子散布在河坡上,一片荒凉,使我想起远古的部落。时间在那一片宁静中已经失去了意义,似乎已经凝固,忽然又往前跃进了几百年,一切依旧。(以下略去250字)晚上十一点多钟看到有两个到大坨沙的人下了车,也跟着下了。下了车四周一团漆黑,并没有车站,近处连房子也没有,才知道下早了,连忙追上那两个人,问旅馆在哪里。一个人用含糊不清的英语要我跟他走,我满心狐疑,没有办法也只好跟了去。离了公路转了几个弯,到一幢房子里,才看清是两个老人。我又问旅馆,他们要我坐了,又去打电话,一句也听不懂。打完电话一个走了,另一个说:“youcanstayhereforthenight。”我看他一个老人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又找不到旅馆,还能省几十块钱,就答应了。问起来知道他叫海斯,(以下略去400字)我洗了澡准备睡在客厅沙发上,他叫我进去,已经架好了一张床。我心里不愿意,也不好坚持。心想,真是个同性恋者呢,我也不怕,打得过我么?一倒在床上我就装睡,他和我说话我也不理。
一会他睡着了,我缩在毯子里想自己的心事,想着张小禾这会是不是睡了,是不是在想念自己?又想回去怎么和她相处,把已经开始的过程继续下去呢,还是悬崖勒马好像那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我很明白自己的心,已经开始的事不会就这么完了,有了第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很多次,可是,以后怎么办呢?第二天上午我独自去了河边,出门的时候并不觉得,到了河边才发现河上笼罩着一层薄雾,只看得见沼泽却看不见水面。我举起老人给我的望远镜望去,也望不清什么。听见了嘈杂的鸟叫声,像有一大片鸟在什么地方嘻戏,却看不见一只鸟。向天空望去,几只鹰在灰白天幕的背景上悠闲地盘旋。沼泽中露出许多岩石,我踩着岩石往中间走,终于走到尽头,看见了浅浅的流水,水中生长着海带质的生物,却都是很小的一棵。我手指点了水尝尝,咸咸的,离海还有几百公里呢。我又举了望远镜往水面望去,看了很久,镜头中出现黑乎乎的一块什么东西,顺流漂下去了。我想,就当是鲸鱼吧,可惜没有喷水。河风吹拂,四周寂静无人,我坐在岩石上,望着这一条大河。我想象着在人类没有出现之前,它就是这个样子,风在吹,水在流,鲸鱼在喷水。今天唯一不同的是有了观赏的人,这个人就是我。我不能设想大河流淌了无尽的岁月是为了我今天的到来。我想象着回到了几万年以前,眼前也是这一派景象,而我就坐在这块岩石上,俯瞰着人类未来的无尽岁月,无数的历史事变都是那么渺小而意义模糊。又想着再过多少岁月,我们今天就是古代了,那时的人把今天看成是荒蛮的时代。一时似乎连岁月尽头的人类终点也看得清晰透彻,洞若观火。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彻悟,一种看小天地万物的气度,觉得天下事再大也是小事了。一种巨大的宁静和安祥从什么地方飘来,笼罩了我的心。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理解了佛,理解了那种超拔豁达,那种圣洁典雅,那种平和洒脱。其精义不是普渡众生,它没有那种力量;而是传达一种面对纷攘世界可能的生存态度,一种个人的解脱方式。我于是盘腿而坐,双手合十,平静地望着河水,心中漾起一种幸福的崇高感,渐渐化开扩大。一个人,就像这一派大河中的一滴水,有什么可苦恼可忧伤的呢?所有的苦恼和忧伤不过都是渺小的转瞬即逝的东西罢了,又何必到那牛角尖尖上去寻愁觅恨。这样生命存在的意义也变得暧昧,世事的纷纷扰扰也难以理解了。我感到了意识到了时间的喜悦和悲哀,感到了世事在历史的瞬间无论怎样轰轰烈烈或凄凄切切,其意义在时间的背景中都将渐渐淡化,以至化到虚空一片中去。
这时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张小禾,察觉有了这一种彻悟之后,苦恼仍然还在那里,一点也没有改变地存在着,证明着这种彻悟的虚浮。在这个无边无际的宇宙之中,在无穷无尽的时间之流中,这苦恼连大河中的一滴也算不上,却是我这个人最痛切最沉重的生命感受,这种感受仅仅只属于我一个人。于是想到,世界是人体验中的世界,一个人只能从自己的基点去理解世界,这样才有了朋友有了亲人,有了祖国,这样那些渺小的平庸的转瞬即逝的痛苦和幸福才有了意义,这样那些终将化为乌有的事情还是值得去做,人间的一切才能够得到说明。关于生命,思索到了极限后,前面再也无路可走,只好回过头来面对仅仅属于自己的那些卑微琐屑渺小平庸的现实问题,这才是最富于生命质感的真实,虽然这真实是那样无可奈何地卑微琐屑渺小平庸。毕竟一个人还是要现实地生存着,即使他那么透彻地了悟了一切。对他来说,暂时的渺小的意义就是绝对的意义。既然没有可能阻止大限来临,既然时间无可阻挡地要到那一年那一天去,既然对世事无能为力,好好过了这一生就是最值得去思索的问题了。这样想着觉得世界变得简单了,那些宇宙人类的千秋万代的事情,都不是我这个平庸的存在有力量左右的,我所面临的只是属于自己那点可怜的事情。这一派大江席卷着时间滚滚而去,一切的感伤叹喟都是那么软弱那么苍白,可人的心灵却无法回避。人总是要回到自我生存的现实,这种现实对生命的遥想是一种刻薄的否定和嘲笑,正如这种遥想对生存的现实也是一种刻薄的否定和嘲笑一样。在这种否定和嘲笑的对抗中,我意识到了生命意义的神圣和意义的空缺。意识到此生的最后目标只能是活着,更好地活着,心有不甘想挣扎反抗却又徒劳无益,一步步接受了逼近的现实,逐渐地瓦解了反抗的愿望,心中充满了悲哀。想到这些我心中像遭到什么钝器猛烈的一击,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挫。倏而在心的远景中如有一点火花闪亮,发出“叭”的一声轻响,一脉激情游丝般蜿蜒而来,渐渐清晰。我迎着风昂起头挺直身子,望着眼前茫茫一片,作出了一种空洞的骄傲姿态。
正想着听到不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嘻笑声,却看不见人。我举了望远镜顺着声音搜寻过去,看见一对白人少年男女搂了坐在远处的岩石上。我把镜头对准他们的脸,看见女孩的长发在风中飘荡。嘻笑声忽然停了,那少年的手探到女孩的衣服里去。我连忙移开了不再看,去拔了浅水中的植物玩。一会儿那边笑声又起,我忍不住又望过去,那男孩正举起一根指头比划着。我想:“呆不住了。”回到了老人家里。他不在家,门也没锁,想是专门为我留的。这小镇人真朴质,也不怕我拐了望远镜和别的东西上车跑了。他凭什么就相信一个陌生人呢?在沙发上睡了一觉,海斯回来了。我说要去,他还留我住几天。我说回头有机会了再来。在门口和他合了几张影,他又拿自己的照相机照了几张,互相留了地址,我就告辞走了。
客车沿河而下,一路风景迷人。圣劳伦斯河已经像海一样广阔,在太阳下也看不见对岸。沿岸很多小山长着翠绿的树,一直伸展到河中去,在水中留下青翠的倒影。汽车经过了很多小镇,每到一处我都查看当地的电话号码本,看有没有中国餐馆。我发现只要是上千人的小镇,中国餐馆必定是有的,大一点的还不止一家。这才明白自己并不是来考察的第一人,又佩服那些同胞的生存能力,只要有机会,没有去不了的地方。比起他们,我明白自己在加拿大不会有什么出息,更不用说发财。走了几百公里,小城小镇还是那个样子,超级市场商品陈列的方式和多伦多也没有区别。出了魁北克以后,再也看不到一个黑人,也没看到中国人。走了几百公里,这天晚上我在七岛港下了车,想从这里搭火车去拉布拉多城,那才是真正的北方。一问才知道去那儿的火车一星期只有两班,下一班车要在三天之后。去拉布拉多没有公路,那人建议我乘飞机去。我谢了他,找个小旅店住了一夜,决定明天一早往回走了。第二天上车之前,虽然我已经完全没有热情,但还是把七岛港的电话簿翻了一番,知道这个两万人口的法语城市,已经有了十一家中国餐馆。
九十二
坐了一天一夜的车,我回到了魁北克城。这时我领会到了通宵旅行的好处,省了时间又省了住旅馆的钱,困了在车上也能睡着。怪不得乘夜车的人并不比白天少些。在魁北克车站,我展开地图犹豫了好久:就这么回了多伦多呢,还是横插到安大略省北部去?这时我非常想吃一餐中国饭了。在七岛港上车以前,我想在车站附近找到一家中国餐馆,跑来跑去却没有找到。这种愿望一时变得如此强烈,使我感到焦躁,无法忍受。又省悟到人是多么脆弱,这样的小小痛苦也会激起如此沉重的感受。像跟自己赌气似的,最终我还是决定不回多伦多。我想着张小禾在等着我,但那封决定命运的信还要过几天才会到,回去了就那么干等着我太难受了。决定了之后我马上跳上了开往安省北部的客车,怕自己会意志不坚改变了主意。车开动了我心里有点高兴,觉得这也是对自己挑战的一次小小胜利。在车上我展开地图寻找下一个目标,决定到穆索尼镇去了,旅游手册上介绍说,那里在夏天有北极熊。我想,不走运看不到北极熊,看看詹姆斯湾也好。
第二天客车过了安省中部转向往北,中午在一个小镇停下来吃饭,我看了地图,上面竟没有这个镇的名字。下了车我意外地发现在停车的餐馆对面,竟是一家中国餐馆,门口英文的招牌下,有着“斜阳谷”三个字,周围是大树环绕,房子在阳光中染上了一层绿意。我闯进去,看见一个华人女性坐在台子上,没有客人。我用国语叫道:“老板娘,快弄点吃的,车要开了!”这几天老跟自己在心里说国语,现在说出口来特别来劲,有一种奇妙的舒畅感。我点了菜,老板娘也不说什么进去了。外面开来一辆小车,进来一个人斯斯文文戴副眼镜,瞧我一眼,似乎感到意外。我说:“老板吧?”他说:“像老板吗?”我说:“这里能有几个中国人呢?”他在我对面坐下,问这问那,语气急促使我感到奇怪。我看见他头上汗都出来了,说:“慢慢说,慢慢说。”他说:“今天要说个过瘾,难得有个人讲中国话。”又告诉我这小镇上只有三个中国人,就是他们一家,儿子上幼儿园去了。当他知道原来我和他是一所大学的校友时,大大激动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说:“今天无论如何不走了,明天还有车来。”我说:“要去穆索尼看北极熊,看了还急着要回多伦多,有人等着我。”他说:“北极熊有什么好看的,就是一只熊长了白毛就是了,熊你总看过吧。”他太太炒了菜送来,他说:“再做份芝麻虾来,多下几只。”又笑了对我说:“客人来了我就请客了。”吃了饭我要付钱,他说:“还收你的钱?”我说:“钱总是要付的。”他拼命推开我的手,说:“你要付钱就是看不起我,当我一顿饭的客也请不起。”司机在车上按喇叭,我急着要走。他堵在门口说:“晚一天走,就算你是做了好事,多呆一天也不会就要了你的命。”他太太站在一旁静静地微笑。正拉扯着车开走了,他松开我说:“对不起,明天买车票算我的事。一年有那么几个中国人路过,就算我过节了。”我说:“那就打扰一天。”他说:“你这么说我要羞死去了。”他领着我看他的餐馆,我问:“请人没有?”他说:“两个人就足够了,你以为这地方能有多少生意,给自己找份工作吧。”我说:“找份工作要到这里来?总要发点小财。”他笑笑不说话。我说:“你真能下决心,学物理的都得到学位了,说放下就放下了。不发点财干嘛缩到这山里来?”他说:“谁知道呢,一步步就走到这一步了。”他太太在一边切菜,也不望我们一眼,很认真的样子。
他引我到楼上去看卧室,有间房子只一张窄床,他说:“今晚委屈你睡在这里了。愿意呢,你住一个月我都欢迎。”我说:“三个人倒住了五间房,太浪费了。”他说:“这一幢一个月租金一千块。”我说:“到多伦多不宰掉你八千块,那才怪呢。”又说起自己这一趟出来也是想看看什么地方能开家餐馆,一路看了这么几天,没信心了。他马上说:“附近倒有个镇,和这里差不多大,还没中国餐馆。”要领我去看看,说:“你真在那里开了呢,我又有个伴了。”我好奇着答应了。上了车我问:“附近是多远,还不抢了你的生意吗?”他说:“五十公里。”我吓一跳说:“不去了,太远了。”叫他掉头回去。他说:“一会就到了,回来还赶得上晚上的餐期。”我说:“我说着好玩的呢。”他说:“那我们就去玩一玩。”到了那个小镇,我们慢慢开着车转了一圈,他一路指指点点,说房子租在什么地方好,又告诉我炉头、抽风机、电油炉等怎么进货,怎么安装,怎么能省点钱。我说:“你斯斯文文的倒看不出!”他说:“谁也是逼出来的,早几年我也没梦见自己有一天会开餐馆,一步步就走到这一步了。”回去的路上他问:“怎么样?”我说:“没有信心。一家人在那里怎么呆得下去,整天就和老婆说话吗?”他说:“那也是,没有钢铁意志是不行的。不过谁也是逼出来的。”我说:“你们一家值得敬佩,给我绝对不行。”他又问我回过国没有,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家里是否常有信来。我都回答了他,他说:“你有多幸福你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我自嘲地笑了笑,说:“你都站稳脚了,你有多幸运你根本不知道!”我又问他可回过国,他说:“十年了,八一年大学毕业就过来了,离乡背井都十年了。”我说:“你忍性好。”他说:“生意走不开。再说,也回不去。”我说:“舍了一个月不做生意。”他说:“生意只是一个方面。”握着方向盘看着前面的路,不再侧过脸来和我说话,渐渐的神色有一点严峻。车忽然开得更快,他眉头紧蹙,表情专注,像沉浸在某种回忆中,鼻翼的一丝皱纹也显了出来。
晚上九点钟,零星的几个生意也没有了。他上楼来叫我说:“出去”又吩咐他太太把鸡肉切了,等他回来炸鸡球,他太太点点头应了。出了门我说:“这么点生意怎么维持?”他说:“说了是给自己找份工作嘛。周末生意还好,天天这样还混得下去?”在黑暗中走着说着话,我感到他有什么话想说,欲吞欲吐的。我不做声,听狗在暗中叫,头上的树枝也俯下来透着阴森森的凉意。他忽然转了话题,用异样的口气说:“在这样的地方碰见我很奇怪吧?”我说:“奇什么怪,谋生嘛,捞饭吃嘛。有钱赚没有中国人去不了的地方,在魁北克省那边很多人在法语地区也要干呢。”他说:“我是逃到这里来的,我想躲开一切的人,可躲开了人我又太寂寞了,我这一辈子就这么完了。”我吃一惊说:“说什么完了,这么谦虚,我还恨自己没有这份勇气走到你这一步呢。”他掏出烟给我一支,点着两人抽着,说:“你不知道。”我说:“加拿大有什么事要逃呢?杀过人嘛?”他说:“你不知道。”又沉默了。我看他把我当个朋友,就把张小禾的事告诉了他,他听了说:“兄弟,劝你别往里面栽,到以后热情平淡了,你就后悔了,她也后悔了。你人活着自己撑不起来,她凭什么佩服你一辈子?女人要变起心来,那是门板也挡不住的。要相信人性,别相信自己的心,自己的心有时也被一时的热情哄着了。”我说:“你说的绝对都是对的,只是有时候这心它不听自己的使唤。”他说:“那就要等着倒霉了。”又说:“我说得太严重了吧?”我说:“排除了感情一想是这么回事,可是又排除不了。”他沉吟了一会,很坚决地说:“你把我当个朋友,我也不瞒你说句话。”我“嗯”一声,也不催他。他说:“我太太你看见了?”我说:“挺漂亮的。”他说:“她原来是我哥哥的女朋友。也可以说是我嫂子了。”我吃一惊装着不经意地说:“你哥哥出什么事了!”他说:“没有,还在国内呢。”他说了这句话,再三要我别吃惊。我说:“我这么大个人了,什么事没听说过呢。”他向我讲了自己的故事。
八年前他在哈利法克斯完成了硕士学业,到了多伦多来找了一份工作,凭这份工作申请到了绿卡。那时他哥哥是国内一个研究所的工程师,拼命想出国却怎么也摸不着门径,急切中终于想出一个绝招,写了信和他商量,要将自己的女朋友由他办假结婚申请过来。他知道哥哥都快结婚了,开始不肯,经不住哥哥再三催促,只好应了。他在唐人街找律师出具了未婚公证书,寄回国内和那姑娘办了结婚手续,都是他哥哥找熟人办的。那时他已经办好了专业移民,向移民局申请了,等了一年,那姑娘探亲过来了。原来的打算是等她有了绿卡,然后离婚,再由她申请哥哥过来。这一切都做得绝密,对朋友也说是嫂子过来了。两人住一层楼,每天平平淡淡说些话,一起做吃的。并没有非份之想。几个月后,有一天忽然感到自己见了她心就跳,脸上也不自然起来。这种不自然会传染似的,也传给了她。终于有一天,他去水房解手,推开门听见她惊叫一声。他愣在那里瞥见她坐在浴池中,双手抱在胸前,两腿拼命夹拢,又一只手扯了毛巾盖住身子。当她扯毛巾那一瞬他看见了生动的胸,血往头上一涌。这时才反应过来,马上关了门退出去。站在门口又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促使他推开门,衣服也没脱就跳到浴池中抱住了雪白的裸体。在手指触到那身体的一刹那,他清醒了,跳出浴池,衣服湿淋淋往下滴水,使劲抽自己的耳光说:“我糊涂了,我糊涂了!”可池中的女人冲出来,拼命地扯住他的手,抱紧了他的身子。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放声大哭。从那天以后,他哥哥他家里的来信,拆也不拆就烧掉。几个月后,她怀孕了。嫂子忽然成了妻子,他无法向朋友说明,便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多伦多,到这里来了。
他讲了一个多小时,讲完以后他说:“这件事我绝对后悔了。我从此和父母断了音讯,他们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吧。这一辈子也不想回国了。”又问我在多伦多是否听说过这件事。我说:“谁听说过呢,都这么多年了,人也换了几批了。”他说:“那有一天我还有出去的希望。”又说:“天下只有伟大的热情,没有唯一的爱情。今天我和她也是平平淡淡过日子,换个女人怕也差不多吧。付出太多了。”
第二天早上我离开这不知名的小镇回多伦多,北极熊也没心情看了。他们俩送我上了车,脸上都平静地微笑着。车开动的那一瞬间,我想:“每个人都有只属于他自己的故事。这天下有一颗心就有只属于这颗心的那一份沉重,那一份痛苦,那一份希望和失望。对这颗心也只有对这颗心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九十三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着怎么和张小禾见面。出去了这几天我更加觉得自己除了回国别无选择,这一点已经由一种情感本能变成了一种成熟的意识。这种意识是这样的清晰,它使我对自己内心那种强烈的饥渴装着不予理睬。可是,客车离多伦多越近,我就越明白自己最后还是会按照这种饥渴推动的方向去行事。哪怕明知前面就是个坑呢,也要先跳进去了再说,管不到以后爬出来要付出多么痛苦的代价。想起昨天那位朋友的话,头脑极为清醒,可越是清醒就越是迫不急待地要往前冲去,心里是鬼在操纵着似的。于是也明白了这世上为什么会有犯不完的错误和吸取不完的教训。快到多伦多的时候,这种饥渴几乎就变成了一种疯狂的冲动,时间变得以每分钟为单位,客车每一次短暂的延误都使我无比愤怒。这时我突然体会到,为了对一个女人的感情而做出极端的行为原来也算不得离奇到不可理解的事情。
站到了房子门口,我心里直跳,那种感觉有点像在圣约翰斯第一次去见逊克利尔。在楼下我看了信箱里没我的信,想着是张小禾帮我收进去了。站在门口我还想作出一个最后的决定,又不知那封要命的信是否已经到了,算起来应是两天后的事情,门闩一响,二房东的影子在里面一闪,我连忙推了门进去。他朝我一笑说:“回来了?”我说:“回来了。”他说:“好玩?”我说:“好玩。”我答应着上楼,觉得他那一笑有点古怪。我先到张小禾房门口喊了一声,没有人应。我自言自语说:“到学校去了。”又开了自己的房门,地上丢着三封信,想是张小禾塞进来的。我注意到有一封信没贴邮票,也没有地址,信封上写着大大的“孟浪启”三个字。我克制着好奇心,先把家里的信看了,又带着好奇心马上就会得到满足的愉悦,去看那封奇怪的信。在拆封口的那一瞬间,像有神的谕示,我有了确切的把握这信是张小禾写的。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我一把撕开信封,里面的信被撕成两半,手哆嗦着,把信拼在一起去读,信怎么也拼不拢,心狂跳着把信摊在小桌子上,用手按住去读:
孟浪:
既然最后的结果无法改变,又何必来一场凄切的告别?在第十一天的夜里,我家里来了长途电话,爸爸、妈妈和姐姐轮着说了半个小时,妈妈和姐姐都哭了。要说的话其实只有一句,却正是你最不愿意听的那一句。你想想我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平心而论,你回去是完全正确的,我还想试试自己的命运。可是我还是往前走了那一步,为了使我们九个月的交往有一个结果。我一点也不后悔。这几个月的记忆够我回想许多年甚至一生。我对自己以后是否还能遇见像你一样能引起那种内心冲动的人不再抱有希望,这几乎已经注定我的前途将是黯淡的,我觉得那就是我的归宿。世界上有些东西比感情更加强大有力,我也只好承认了人生的不美满和现实的残酷。如果三个月之内你改变了想法,一定尽快来找我,我还在等着你。否则,你绝对不能来找我。我内心的气力已经耗尽,再也没有力量承受更多。
张小禾
六月十五日
我撕裂地吼出一声,似乎要把带血的心从口中喷出来,信飘落在地上。我一下站不稳,腿一软,眼前一黑就倒在地毯上。二房东跑上楼来,惊骇地望了我,问:“怎么回事?”问了几声我才明白过来是在问我,挣扎着扶了墙壁站起来,站了好几次都没站稳,二房东扶了一把我才站稳了。我低微地喘着说:“没什么,突然就有点头晕,谢谢你。我想自己安静一会。”
二房东走了。我摸到椅子上坐了,喘息着,脑子里轰隆隆一片,麻木的沉重压得我头也支不起来,就伏倒在桌子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想起张小禾也许会在她房里留下点什么,支撑着站起来,走到那张门前发泄似地用力一推,虚掩的门豁地洞开,碰在墙上发出一声钝响。我身子往前一冲,几乎就摔倒在地板上。房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我拉开壁橱的门,两个铁衣架还挂在那里,在轻微地晃动。我站在屋子中央,脑海中幻现出在这房间中发生过的那些故事。黄昏降临了,屋子里渐渐暗下来,终于连四壁也看不真切。好久好久,我累了就坐在地毯上,睁了眼望着黑暗,在夜的寂静中,思维能力开始恢复,回过头来想着这件事情的意义。我万没料到张小禾做得如此决绝,但心中却并没有怨恨。她做得并不错,事情的确没有别的选择,轮到我朋友的身上,我也会以一种冷酷的平静说出自己的意见。我想起那天在郊外有太多的迹象,可我却像个傻瓜麻木不仁。张小禾是对的,她如此果断地抓住这样一个机会,避开了最后的凄凉和窘迫。我甚至想到,她以自己的果断解决了我们面临的难题。如果像我这样拖延、迟疑,最后的结果将更加难堪,更加凄惨。尽管眼前的事实我万难接受,却不得不佩服她的果决,只是怎么也想不到那样一个姑娘,竟能有这种力量。我在心里“嘿嘿”一笑,试着安慰自己:“这样也好,一下就痛断了,不然还不知如何完结。”我想起前几天坐在圣劳伦斯河畔的岩石上,那种目极万代看小一切的感受,心中似乎开阔了一点,又轻松了一点。可一转念又感到这种自我安慰,其实就是自我欺骗了。经过了这番欺骗心中更加沉重。我双手支了头躺在地毯上,肚子里“咕咕”叫几声,记起还是在早上吃了几块面包,却毫无食欲。黑暗中我似乎看到风卷着许多幻影飘了过来,忧郁的,麻木的,平静的,像来自岁月深处。那一张张苍白的面孔中,张小禾的脸也在其中隐约闪烁。那是她吗?看不真切。当我凝神想抓住的时候,又倏然而逝。我对着黑暗含糊地说了一声:“你逗我吧,你是在逗我。”说着摇摇头咧嘴轻轻笑一声。忽然感到了极度的困倦,想回到隔壁去睡但却支不起身子。我一闭眼,就一切都隐退了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我记起自己多少次想象在这房子里过夜,谁知第一夜却是这样度过的。
整日闲得无聊,心神不定,我出了门到外面去游荡。我漫无目标地乱走,心里好像是想去湖边看看,快到湖边又觉得兴味索然,闭了眼也想得出那一番景象。又往回走,街上喧闹着,各种肤色的面孔看去如纸糊的一般,使我对世界有着异样的感受,觉得过去几十年对世事形成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回事,一切都需要重新理解。不知不觉到了央街和布禄街交汇之处,我想起自己已经不停地走了几个小时,腿也软了,就往西走,准备搭公共汽车回去。走着忘了,停下来发现自己已经过了车站很远,快要到多大了。我忽然想起张小禾就近在咫尺,不知她今天下午有课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又好像明白了自己,绕来绕去几个小时绕了这么远,原来还是想绕到这里来。离她近一点。我一看表快四点钟,正是下课的时候,可不要错过。我跑起来,眼睛一路张望嘴唇也张合到了适当的位置,半噙了一个“张”字,准备在人丛中一看见她就叫出来。一路上我撞了好几个人,头也不回地说声“sorry”仍往前跑。跑到教育学院门口我直喘气,也放了心。在门口守了一会不见她出来,心想她今天没课,或者刚刚往那个方向去了,晚来了几分钟。想进去找又怕正好错过,还不如守了大门好。喘过气我又犹豫起来,见了面跟她说什么呢?告诉她自己愿意到北方去开餐馆吗?想到这里我没有勇气站下去,心想:“等自己想明白下了决心明天后天再来不迟。”正想着我发现她那熟悉的身影在墙角转了过来,我中电似地闪到大门后面,又跑到马路对面去,躲在一棵树后面望着大门。她出现在大门口,我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树后一缩。她出了门往东走,我就隔着马路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身影觉得特别有魅力,有征服的力量,奇怪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充分意识到,没有好好的珍惜。一直跟了她到央街,看她进了往北的地铁口。我横过马路在地铁口停下,望着她一级一级下了台阶走了。
第二天下午我又去那树后等候,只有看到她的身影才能缓解心里的饥渴和焦虑。一直等到六点也不见人影。接下来两天是周末,我焦躁着,拿起书看了不到一分钟就丢下,又把书丢在地上一脚踢开,明白了“度日如年”原来是如此传神的一句成语。心想,既然自己的心情如此强烈,就跟了她在加拿大,又如何呢?哪怕是一种巨大的牺牲吧,也是值得。又想,事情还不如此简单,不是自己愿意忍受就完了。我出息不了我怎么面对她?一年两年可以,三年五年还行吗?即使她不说什么,我能安得下心吗?想到这里我给自己留下来的冲动一个斩钉截铁的否定。在星期一下午我等到了她,跟在后面走了一段,忽然想看一看她的面容的愿望是那样强烈,就在马路这边拼命地跑,横过马路,看见一家商店玻璃橱窗的角度很好,就推门进去,斜着身子,眼盯着外面的人行道,在心里描绘着张小禾那忧郁沉重的表情。一会她过来了,夹在人丛中看不真切,表情似乎很平静。等她过去,我又跟在后面一直到地铁口。回去的路上我若有所失,她的表情并不像我心里希望的那么凝重。我在心里骂着自己:“蠢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她信上是那样写,以为她是真的么!”似乎要她整天痛苦不堪都写在脸上才遂了自己的心。
这样赌气着有两天没去,每天忍着过了五点钟,就在心里对自己说:“反正去也晚了。”很高兴自己有克制能力。可是那两个晚上变得那样空虚而漫长,深夜了还在心里后悔着自己毫无意义的倔强:“难道她会把心中的沉重时刻都显在脸上吗?”到了星期四我实在忍不住了,一大早就计算着今天不去又要等三天了。骑车出了门又在心里骂自己:“疯子似的跑来跑去干什么,有鬼在招你吧!人家都忘掉你了!”这样想着心里有了点委屈,把单车掉了头回去,可在转过去的那一瞬间又改变了想法,顺势再转过去往前去了。在央街街口把单车锁上的时候,心里一亮冒上来一个念头:“我今天倒要迎面走过去,装作偶然遇见了,看她怎么说!”我站在一个台阶上往西边张望,远远见她过来了,就混入人群中走过去。只差十来步了,我在晃动的人群中看见了她,她还没看见我。我又没了勇气,想退缩已经来不及,就咬紧牙关走过去,牙齿咬着腮边的肌肉一鼓一鼓的。差几步要碰面了我忽然泄了气,想着:“还是让她先发现我好些。”想着把脸一侧,擦身而过,她竟没有叫我!我又往前走了十来步才敢向后张望,她也没回头,步伐好像是加快了一点。我站在那里不动,努力回想刚才在我侧脸的那一瞬间,她的目光是否亮了一下,却想不起来。整个晚上我反复回忆那一瞬间的印象,想不起来;又去想后来她的脚步是否加快了,也想不确切。最后在心里对自己说:“她肯定看见我了!”于是气愤起来,又感到了一种羞愧。这时似乎确切地记起她是看到了我,而后来脚步也加快了。心想:“不见面才好,见了面又能怎么样,事到如今再说一句话也是多余。”这样在心里想了无数遍,慢慢也想通了,下了决心不再去。又责怪自己下午的行动太鲁莽,幸而她没有停下。
可到了星期一,我的决心又动摇了。整个上午我对自己心里那种渴念置之不理,到洗衣店把积下的衣服洗了,又借了二房东的吸尘器吸了地毯,把吸尘器手柄抡过头顶舞着,自言自语嚷着:“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到了下午,我往东走到唐人街去买菜,一路上心里紧张着,那欲望怪物似的横在心里想绕也绕不过去。我故意走慢些拖延着时间,买了菜回去反正也来不及,想去也去不成了。在街角一家市场选菜的时候又想:“我这是在跟谁赌气呢,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如果那天她根本就没看见我,岂不冤枉了她?”我又去回想那天的情景,似乎确切地记起她并没有注意到我,脚步也没有加快。我看着表,已经来不及了,心中感到一阵剧痛。把一扎油菜在柜台上称了,掏出钱来正准备付,忽然看见街对面一辆公共汽车停了。我菜也不要了,对收钱的小姐说一声“sorry”冲了出去。车正准备启动,我闯了红灯招着手在车前横过去,跳上了车,上了车又在心中骂自己:“疯子,神经!”这一天隔得更远看到了张小禾的背影,一直跟到地铁口,看她一级级下了台阶去了,心中似乎安宁了一些,又似乎更加空虚。
晚上思文打了电话来,告诉我离婚判决书已经从国内寄来了。我说:“都一年多了!什么时候到你那里去拿?”她说:“你急什么,又不等着结婚!”我说:“早晚要拿的。”她犹犹豫豫地说:“这份判决书,是不是一定要用它呢”我心里一惊说:“不用下次我找个人,那不是重婚罪,要坐牢的!”她马上说:“那你什么时候来拿都可以。”我说:“你现在还好吧,电话也少了,我就知道还好。”她说:“凌志的事总算过去了,想起自己前一段就可笑,我这样的人还会那样幼稚!自己今天想起来也不像是真的。”我说:“这些事只要不碰到自己头上人都是清醒的。”她笑一声说:“这件事还要谢谢你,听我嗦那么多。你有一句话对我最有用,既然会失去就本来不属于你,不属于你的东西失去了也不必伤心,这句话讲到点子上了。”我说:“这是我说的话吗?我都忘记了。”放下电话我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又念了一遍,觉得也应该是自己说过的,这时要用来说服自己了。
我心里渐渐平静了一些,不再像瘾君子过一阵就必须吸一口似的,隔几天去那树下守望一回。心里虽然还期待着一种出人意料的转变,但似乎也已经明白,这件事就这样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