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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过了没几天,可怜的女孩又要被爹爹赶回山庄,善嫣嫣虽然满心不情愿,可看着老父近来颇为憔悴的神色也不忍心出言顶撞,所以只好乖乖选定一日准备回去。
因为铺子掌柜伙计都还没来,善药师又一头钻进他那些奇奇怪怪的皿器药物中不让人打扰,于是就只有萧带了两伙计给善嫣嫣送行,嫣嫣坐在马车里拉开帘子满脸凄色,对萧可怜兮兮道:“大哥,我走了哦,有空可要来山庄看我啊”
萧心里对她也是颇为不舍,笑笑安慰道:“这又不是去到天涯海角,还是在苏州城嘛,大哥一定会去看你,你过几天还可以来铺子看爹爹和大哥。”
听到他的话,嫣嫣娇嫩的脸上浮起个欣慰的笑容:“那可说定了哦,大哥别忘记了。还有,萧大哥,你帮嫣嫣照看下阿爹,自从针灸失败后,他最近的情绪很反常,我好担心他。”
“放心,一切有我在。”萧声音里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温和:“善老可能只是遇到医学上的一些难题,只要解决后就会恢复正常。”
他顿了顿有意消解女孩心中离别的愁绪,微笑道:“我也请你帮忙照看下‘坐山雕’那小东西,它太调皮,你别太娇纵了。”
提起那条让人气恼苦笑不得的赖皮狗,嫣嫣心情果然好转,娇笑道:“放心吧,我一定好好教导它,让它下次见了萧大哥就咬你的手指。好了,,我要走了,大哥,再见。”
萧看着那辆精致的小马车缓缓走远,然后转向拐弯消失不见,他仍挥着手目光依依不舍。
几天以后,回春堂正式开门营业,几位掌柜也各自赶回,看那一个个医师诊脉切音,挥毫泼墨草写药房,一群群伙计忙里忙外出出进进抓配药材,诺大的铺子里终于又恢复了往日人声鼎沸,嘈杂拥挤的景象。
一日,萧正核算着总号近日购买药材的银钱流动,一个小伙计恭敬地走了进屋,恭声道:“总管事,老爷让您去前面的大厅有事相商。”
萧答应一声,心里有点揣揣不安,他有许多天没见善药师露面了,难道老头又想把自己弄过去胡乱折腾一番?他怀着心事几步进了议事厅,却看到原来早有几人在座。
把宽大的椅子塞得满满的胖子大掌柜向自己亲热地微笑:“动天来了,坐下等吧,东家还没出来。”{前面已经改好,善药师觉得萧没有表字有很多不便,所以帮他起了个动天}
这些日子相处,他给萧的感觉不错,并不以自己大掌柜的身份压人,对谁都客客气气,谈生意却句句点到要害,妙语生花中轻松解决问题,是个经商的厉害人物,不愧是善老依为臂膀的得力手下。
那干瘦的王老依然是死板着脸,一副对谁都爱理不理的样子,不过现在萧怎么也是个三掌柜,他还是睁开那双老眼向萧点点头,萧不敢失礼,上前给他老人家恭身问好。
旁边有一椅子上坐的却是正对萧横眉怒瞪的翩翩公子李子玉,萧也向他抱拳行礼,无奈他理都不理,一双眼睛故意向天望去,萧心里笑了笑,懒得理这花花公子大草包,又向对面三位分号掌柜的一一行礼问好,最后挑了挨着王老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等待。
萧坐在椅子上心里一个劲转着念头:今天善老把回春堂能主事的各位掌柜都请来肯定是有大事要商量,可到底是什么事呢?他胡乱猜了几个想法还是摸不着头脑,干脆不去想它。自己刚进铺子没多久,很多情况还不太明白,想不出来也是正常。
他转眼看着在坐几个人,胖子掌柜保
持着他那和善的笑容看不出什么,其他掌柜脸上是一片茫然大概也是不清清楚楚,只有李子玉虽还尽量维持着平静的面容,但一双眼睛中露出的得意洋洋神色却是把他内心的想法完全暴露。
难道今天的事情和这小子有关?大概对他来说还是喜事吧。萧心里暗暗猜测,对这个公子爷他原来并没有丝毫恶感,虽然因为嫣嫣的关系,这家伙一直对萧很有敌意,但别说萧现在对嫣嫣没有感情上的幻想,就算他对女孩有意思也犯不着为这个就对李子玉产生厌恶,萧自觉自己心胸还没有那么狭窄。而萧现在之所以看了那张俊脸就想呕吐,归根结底是因为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和小伙计们私下的闲聊,让他终于明白这个家
伙是如何无耻的一个花花公子,平时整日偷懒铺子里不见人影,萧想他只不过是这个时代许多富家公子一样出去遛马逗鸡消遣,却没想他原来是去吃花酒逛青楼玩女人。
玩女人这是萧最厌恶的事情,同样身为人,为什么就可以给点银钱就去践踏一个女人的身体和尊严呢。
萧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善药师,他不忍心看老人痛苦。萧心里明白只有一女的善老是准备把嫣嫣嫁给李子玉的,这个事情应该两家老人都有同样的想法,所以都鼓励李子玉尽量多的时间陪着嫣嫣,而少女怀春的嫣嫣好象对表哥也很有好感。这就更加坚定了善老的想法,按老人家的意思大概百年之后回春堂也会交在嫣嫣和李子玉手上,从中可以想到善药师对这个外甥给予多么大的期望。
萧实在不忍心把李子玉的真实面目告诉老人,在老人最近已被医学上不能攻克的难题弄得愁乱不堪的心上再插一把尖刀。
萧正想着心事,满面疲惫神色的善药师从后堂转了出来,众人赶忙起身行礼,善药师强挤出一丝笑容抱拳道:“有老诸位等候,恕罪恕罪!”
众人分宾主坐下,善药师挥挥手,后面的小伙计忙跑到后堂端上一杯杯香气扑鼻的热茶,等轻微抿了半杯茶后,善老沉吟着开了口:“今天劳烦各位掌柜的来,是有一件关乎我回春堂兴盛的大事相商。”
善老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低下李子玉微笑着扫了众人一眼,神色更是得意。只听善药师继续说道:“想必大家都应该知道咱们南方药草商人和药铺百年来始终是无法踏足市面更加广阔的北方六省,北京城更是天下豪富汇集之处,达官贵人用药之丰厚几达我江南一年药草生意的一半还多。可惜自百年前杭州老字号‘长寿斋’在山西太原城扩展生意失败后,还没有哪家铺子再敢进入对南方商人敌意深厚的北方市面。”
善老的话引得堂下一片唏嘘,干枯的王老激动地睁开浑浊的眼睛泣声道:“小老儿正是长寿王家当代传人,想我王家‘长寿斋’诺大基业竟然在太原城一败涂地,如果不能有生之年再进入北方市面,我王显灵将会和祖上三代先辈一样死不瞑目啊”善药师温声安慰了激动的老头几句,然后接着道:“自药师接掌回春堂后,限于自身聪明才智有限,始终无法把祖宗家业再上一层楼,药师常常闭门思过,实在是愧对先人托付重担时的厚望。所以我苦思竭虑后决定采用一步险棋以突破现在回春堂陷入扩展僵局的景况。”
分号掌柜周寻脸色凝重地道:“善老莫非是要走长寿斋的路子,把铺子开向北方城市?这可是动念间生死存亡的大险招啊,还望老东家慎重。”
善药师摆摆手语气凛然道:“不仅仅要向北方城市拓展铺子,我的意思是就在北京城开分铺直接和北方药商竞争。”
“在北京开铺子?”众人对东家的雄心都吃了一惊,天子脚下何等地方,那必定是会聚了北方最重量级的各大药商,回春堂虽然在江南颇有实力,但真能在那藏龙卧虎之处占据一席之地吗?
萧仔细听着,心里飞快转着念头,他现在对很多这时代的情况不太了解,所以在没弄清楚所有的问题前,他不准备主动发言表明立场。
众人低声议论着,三个分号的掌柜都不是太赞成直接向北京开分铺,虽然他们也都被南方药商进军北方市面这样激动人心的豪迈气魄所刺激的热血澎湃,但残存的理智还是让他们觉得应该缓步发展,太过急噪太过功利的心理对做生意是致命的缺点。
王老干瘦苍白的脸上激动的发红,嘴里不知道呜呜了几句什么,手臂有力地挥动着,不过他也知道在北京扎根的危险性,所以话语还是慎重的:“做生意哪儿有不行险的,进入北方市面是我们南方商人多少年的梦想,不能有点困难就放弃,当然,分铺在北京是要面对很大的危险,不过可以从长考虑”
胖子善长隆还是呵呵笑着,听着众人的发言,不管意见相同还是相反一个劲点着头连连说道:有道理有道理。
李子玉看到有人反对,脸上显出急色,对胖子使着眼色,看他不为所动,只好自己开口:“当然选择北京是有很大的风险,但北方药商何其之多,如果我们像长寿斋一样先在地方扎根,一处一处打基础,先不说能不能应付那么多的竞争对手,就是等到稳定扎根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了。难道各位都不想在有生之年看到我南方药铺堂堂屹立在北方六省吗?”
李子玉能说出这样的话明显是之前已经和善老或者还有大掌柜商议过了,不然凭他那样的草包大概还讲不出这样条理分明有一定说服力的话语。
萧暗暗观察善老和胖子,果然发现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都赞同地点点头。在座的几位掌柜的议论声静了下来,仔细思索着这里面的厉害,没有人再冒然开口阐述自己的观点,毕竟这是关乎回春堂百年基业存亡的大事。
善药师捻捻胡须微笑道:“大家也别这么沉重,还没决定到底是否要在北方开店呢,你们就这样愁眉苦脸着想着要面对的困难,哈哈,说老夫心急,各位更心急啊”他的笑声让气氛活跃了点,胖子善长隆咳嗽两声开了口:“我就带个头吧,我是赞同进入北方市面和那些北佬一决高下的,我们江南商人也该好好争口气了,如果回春堂作为这个领头羊,好处是很多的,这是我们铺子的一次大好机会。”
大掌柜首先表态,其余掌柜也都说了自己的意思,最后除了萧以外,全部都赞成轰轰烈烈在北方大干一场。
善老原先还担心众人反对,没想这么容易就通过,心里异常高兴,看萧不言不语,以为他刚进铺子对这些事不太明白,便笑道:“动天,说说你的意思,有些地方不懂没关系,你把自己的想法谈谈。”{前面已经改好,善药师觉得萧没有表字有很多不便,所以帮他起了个动天}
萧迟疑着开了口:“善老,您决定要在何处开分号呢?我的意思是我觉得如要进军北方,还是首先要决定进扎的城市为好,因为对不同的城市就该采取不同的策略,而不同的策略就要对银钱货物的安排有不同的方法,只有先选定这个方法,大家才能认真考虑这方法是否可行,既而断定这个策略以至在这个城市开店铺是否合理。”
众人听了这很有道理的话不禁点头,善老也暗笑自己心果然是太急,想了想道:“我和大掌柜还有子玉三人的意见是在京城开铺,这一方面的原因就是子玉刚才所说,与其不断面对一批一批的药商挑战,不如汇集京城一战拿下,只要我们能在北京城打出回春堂的名号,我想应该就算在北方扎住根了。再者还有一个原因是官场上的问题:子玉一名同窗好友前年高中殿试状元一甲,今授礼部郎中高职。虽然商场不是官场,但自古商人少不了需要官面上的照应。现在有这样好的机会,放弃了实在可惜,毕竟在北方其他城市我们并没有根基。”
他话刚说完,王老拍着椅子扶手大笑:“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而我们有官人照顾,最起码能少了对手不入流的一些卑鄙手段,我老头子也赞成在北京开分号,要没有人敢接这副危险担子的话,老头子舍了这把骨头亲自去北京给东家撑门面。”
萧看众人脸上都已带了同意的表情,他心中感觉这件事非同小可,善药师又明显被振兴祖宗基业的愿望彻底陶醉,完全没有丝毫的警慎,一向小心翼翼的王老就更别提了,看那兴奋的样子像个小孩,现在说什么他都不会听进去。胖子明显是这个提议的发起者之一,难道让他自己打自己嘴巴?
萧越想越头疼:不如自己撒手不理?现在多嘴恐怕会惹众人不满意,干脆不管不顾,反正出了事情也不会由自己承担,何况还说不定是自己疑神疑鬼。念头刚起,他在心中就把自己狠狠扇了一巴掌,如此无情无义的作为自己岂能去做。
萧斟酌着还是开口打断了众人兴高采烈的讨论声:“善老,我想还是再慎重点好。咱们做生意的需要大胆去冒险,但有时也需要小心去计议,宁可多思考耽误几日,也免得到时候事情无法挽回。”
李子玉阴阳怪气道:“不知萧兄有什么高见?可愿教小弟怎么才能有更稳妥的办法把回春堂发展壮大?”
萧涩涩地实话实说道“萧某刚进回春堂,一些情况还不了解,岂敢妄谈让回春堂壮大。”
“没本事就别那么多废话,这里不是养闲人的地方,而这个闲人还那么不自觉地罗罗嗦嗦。”李子玉大声道,在这么多人前存心让萧丢尽脸面。
“子玉,你个小畜生怎能如此对萧兄弟无礼。”善老怒吼,李子玉吓了一跳,不过他的用意已经达到,便赶忙恭身狡辩道:“萧大哥勿怪,子玉是就事论事,说话过火了点。”话里却是更点明就事论事萧是个闲人。
萧霍地站了起来,一道薄薄的黑纱完全不能遮挡住他愤怒的目光,他身上一股随之而起的惨烈气势让在座众人一阵心惊胆战,李子玉更是面色苍白。萧牙齿紧紧咬着嘴角几乎已经陷进肉里。
他深深吸了两口气压下愤怒,笑道:“没事,大家都是为了回春堂的兴盛打算,难免意见不同,李兄客气了。”
萧慢慢坐了下来,善老皱皱眉头狠瞪了一眼外甥,不过现在不是责骂他的时候,老人忙哈哈笑着缓和气氛,道:“动天的话是老沉之言,回春堂需要去冒险,但更需要小心慎重,所以我也认为大家回去再好好思量下,明天晚上再做最后决定。”
众人散去,善老把萧留下嘱咐几句,他叹息道:“萧兄弟不要怪那小畜生言语无忌,都是被他爹娘宠坏了,我都拿他没办法,不过那孩子这次倒是很用心地想振兴回春堂,计划也是他和长隆提出来的,总算懂事点了。哎,老夫希望希望你千万担待点。”
萧声音平静地道:“我不会和小孩子多计较,但,我希望您老再仔细斟酌下进入北方的计划。”
看善老点头答应,虽然知道他未必放在心上,可萧还是放下些担心,便告辞回了自己的房间。
睡到半夜的时候,萧被心中越来越烦躁的情绪刺激得再也闭不上眼睛,那种早消失了的神秘的灵觉竟然又奇迹般出现,灵觉的躁动让他意识到回春堂实在已经到了存亡的关键时刻,他想了想还是披上衣服迈出房门去找善老再好好谈谈。
善老的房间还亮着烛火,萧知道他还没睡,最近这段日子老人情绪颇为焦躁不稳有大半原因就是睡眠不足,萧心里又升起一阵愧疚,说到底老人现在陷入医学上的难题中还是因为为给自己治腿伤的结果。
萧站在门前,仔细听了听房间的动静,善老好象遇到什么焦虑的问题呼呼喘着大气,忽然砰的一声大响,一个黑忽忽的东西直接穿透门顶纸糊的窗户,远远飞出老远,咚地不知道砸到哪儿去了。
“还是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为什么不行,难道我真的练不成回魂神针?”房间里善老呼呼喘着气发出犹如垂死病人的呻吟。轰地又一声,他不知道把什么东西砸了。
萧赶忙推开门,善老满身黑色汁液,躺在地上仰望着屋顶,眼睛里一片死灰,萧轻轻把他从冰冷的地面上扶起来让他躺在床上。
“我善药师真的无用?”善老眼睛里全是绝望的神色,声音凄惨地低语,绝望已经打碎了他的精神护墙,他已经没有心思在外人面前注意仪表。
“有些事情不能强求,人有很多的梦想未必能实现,只要他去努力过,不管是否成功,我想有过程已经值得了,您老正是这样,凡事岂能尽如人意”萧安慰着老人。
善药师瞪着眼珠想了半天叹出口气,脸色恢复点正常:“也许我应该再去试试,总有一天能成的。”他坐起了身子,不好意思地向萧笑笑,萧给了他个理解的微笑。
善药师看看萧欲言又止的神色,便道:“你是来为今天商议的事情找我的吧,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要我多考虑清楚。其实我明白这其中的危险之大足以影响到回春堂的根基。可振兴家业是我善家每一代人一生都在努力的梦想,当子玉在我面前一起那个计划时,我感觉自己好象恢复青春般身体充满精力。有这样的机会,就算万劫不复,我也不可能再退缩了,哎,你不懂一个老人的心。”他话里有一种悲观丧气的情绪,也许经商几十年的经验,使他对这次进军北京城并没有像他在众人面前所说的那样自信。
萧没有再说什么,默默点点头,看着善老眼睛中射出的那种不成功便成仁的强烈感情,一种无可奈何的味道浮上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