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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琴望着马车远去的青色影子,微微叹了一口气。她把目光投向梅雪霁,心里顿生了几分前程莫测的忧惧。
“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她小声问。
梅雪霁乐呵呵地把一个包裹扛在自己的肩上,朝着侍琴顽皮地眨了眨眼:“咱们哪儿都不去,就在附近找一个客栈先住下。”
侍琴大吃一惊道:“方才明公公不是”
梅雪霁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明公公没听说过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栩宁城最繁华的清河街。
天色半暗,街道两旁的店铺和住家早已纷纷悬挂起了大红的纱纸灯笼,远远望去,如同一串艳丽的玛瑙珠子在暮霭中闪光。
街上的人流依旧熙攘,商贩们的叫卖声、妇人孩子的欢笑声、马车夫的吆喝声响成一片。
在街角灯火阑珊处,有一个不大的点心摊子。摊主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身穿一领半旧的粗布衫子,虽然打着补丁,却浆洗得甚是干净。
此时,她锅里的水沸腾开了。她急忙掀开锅盖,麻利地将盘中的汤圆倒入锅中,再用手中的长勺轻轻搅拌。跳跃的炉火映红了她布满皱纹的面庞,连带额角沁出的汗也在火光中点点闪亮。
“咦,这是什么?”耳边传来一声好奇的询问。
老妇人抬起头来,却见面前立着一位年轻的公子,身穿一件浅紫色的儒衫,手摇一把泼墨山水折扇,面庞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只一瞥间,老妇人的心便是“嗵”地一跳老天,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俊俏的哥儿?任是她七老八十的人,乍一见都不由得面红心跳
那公子望着她一副呆立无语的样子,倒是丝毫不以为意。依旧面带笑意,好脾气地问了一句:“老人家,您锅里煮的是什么?”
老妇人这才从错愕中回过神来,面带羞惭地指了指身后的一块褐色布幌道:“是老身家祖传的七色圆子。”
那公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布幌上绣着几个银色的大字“邵家七色汤圆”不由笑道:“汤圆真的有七色吗?”
老妇人垂下眼,点头道:“赤橙黄绿青蓝紫,正是七个颜色。”
年轻的公子径自在桌前坐下,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一边饶有兴致地继续问道:“那么,这七色的汤圆是怎么做的?”
老妇人望着她晶亮的眸子,微微笑了。想不到这哥儿小小年纪,倒是对厨艺颇感兴趣。这汤圆染色之法是她家祖传的秘技,过去她从未向他人泄露过。不过,今日对着他她倒是有一点揭秘的冲动。
“这七个颜色嘛,不外乎用七种瓜菜汁拌入糯米粉中。比方,这绿色圆子,就是拌入了青芜汁;这黄色,便是拌入了南瓜汁”
那公子专注地听着,眼睛逐渐发亮,不停地含笑拊掌道:“真妙,面粉中拌入瓜菜汁,不仅色泽鲜艳,而且还带有瓜菜天然的芬芳,想必一定好吃老人家,给我盛一碗尝尝吧。”
老妇人喜出望外地赶紧答应一声,取出一副干净的碗筷,为他满满地盛了一碗递上。
那公子接过碗,欣欣然兜了一勺吹了吹正要下口,忽听得从身后传来一声轻呼:“哎呀,原来在这里!”
年轻公子放下瓷勺,并不回头,脸上却已浮起了一丝笑意。他抬眼对老妇道:“看来,您得给我再盛一碗啦。”
老妇人答应着,一边盛汤圆,一边朝他身后望去,却见从人流中匆匆跑来一位面容清秀的小厮,不过十六、七岁模样,脸上满是焦虑与无奈的神情。
“小”他张口唤了一声,立时蹙着眉住了口。
那公子回眸微微一笑道:“小什么?还不快坐下来也吃一碗?”
那小厮情不自禁地一吐舌头道:“小、小少爷,您怎的又乱跑,这里人来人往的,小心”
年轻公子一把按住他,把勺子塞进他的手里道:“别啰唆啦,看这圆子还塞不了你的嘴!”
小厮还想说些什么,忽然闻到碗中汤圆的芬芳,不由住了口,赶紧埋头吃了起来。
主仆二人静静地吃完了碗中的汤圆,又把剩下的汤也喝了个精光,这才餍足地抬起头来,齐声直夸“好吃。”
那公子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递与老妇道:“您老的汤圆果然色香具备、回味悠长,改日我们再来光顾。”
老妇人接过铜板,喜得不住点头:“那可好,改日我再做些新鲜花样给公子尝尝。”
年轻公子嘿嘿一笑,把手中的折扇收拢,对着老妇人微一颔首,便拖着小厮往前边去了。
这紫衣公子正是女扮男装的梅雪霁。
自清晨出宫之后,她和侍琴在听鹂街上找了一处客店住下。按捺不住对京城繁华的向往,趁着天色渐暗,她大起胆子换了男装,拖着侍琴在清河街一带悠荡。
侍琴一路走,一路小声地嗔怪道:“您看您,好容易逃出来了,却还大着胆子四处露面,就不怕被人认出来?”
梅雪霁顽皮地一眨眼,笑道:“眼下我已是翩翩佳公子,任是宫里来人也必认不得了。”
侍琴斜睨她一眼,忍不住笑道:“还是小心一些,您扮成男人虽然好看,却是秀美得过了。没见一路走来,那些小姐、姑娘们都爱朝您多看几眼。”
梅雪霁大感得意:“呵呵,想不到我竟成了少女杀手”
正说着,不觉已来到一处冷僻的巷陌。夹道的灯光已然黯淡,唯见天边一轮明月皎然,月华如水般流泻下来,为周遭景物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银雾。
侍琴顿时觉得周围寂静得令人不惯,禁不住伸手扯着梅雪霁的衣袖道:“咱们还是早些回客栈吧,这里越走人越少,奴婢颇有些不安。”
梅雪霁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正待安慰几句,忽觉身后有人低呼了一声:“留步。”她的心顿时“咯噔”一下,慌忙回过头去。凑着清亮的月光,依稀可见一个白色身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静静地伫立着,看不清他的面容,只依稀感觉到他那一双明眸闪烁如黑夜的寒星。
梅雪霁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前立时浮现了一幅画面:芳草地、垂杨柳、粉白的梨花如云似雾。青衣男子手牵白马,脸上的笑意足以融化一冬的冰雪。
“是你?”她心头一跳,不禁脱口而出。
那人缓缓靠近,淡定地一笑道:“是我。”
果然是他,还是那双深邃悠远的眸子、还是那团情浓意切的笑容。梅雪霁的眼眶微微泛红,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上林苑的蔷薇架下,那之后曾发生了多少事情啊,想来恍同隔世
“雪霁,”齐天弛轻唤她的名字,握住了她的纤手:“我几乎找遍了栩宁,终于把你找到了。”
梅雪霁抬起头问:“你怎么知道我出了宫?”
齐天弛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先别问,上我的马车再说。”
澄亲王府的马车行驶在京郊宽阔的石路上。车厢内油灯的光线随着马车的颠簸时明时暗。深紫色的车帘厚厚地垂着,把车厢外的景物和声音远远地隔绝开去。在这相对封闭的世界里,仿佛只有两个失神的人儿在默默对望。
侍琴茫然地看着他们,心头满是雾水。她自幼与小姐为伴,从不知道小姐竟然还认得这么一个陌生的男人。看这男人面容清俊,腰间一块莹洁剔透的玉佩昭示了他身份的尊贵。莫非,是哪位世家公子,抑或是朝中的年轻官员英俊也罢、贵气也罢,难得是他眼里含着的一汪深情。自从见到小姐起,他的双目就没有离开过小姐的脸,就这样痴痴地望着她,目光仿佛织成了一张网,要把小姐柔柔地包在里面,缠缠绵绵直至永远。
侍琴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打断他们,要不要打破车厢里这份柔情的静谧?看他们这样无语对望,不知道要持续到几时?眼下,她心急如焚,很想知道马车要把她们带往何处,而她的小姐却一直缄默不问,难道,小姐她心里已然知晓?
“小姐,”侍琴横了横心,还是开口了:“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梅雪霁这才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地回过神来,她愣怔了一下,把目光再次投射到齐天弛的脸上:“是啊,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齐天弛漆黑如墨的眸子一闪:“你想要去哪里?今日午后,陛下已经获知你出走的消息,眼下正派人明里暗里发疯一般地找你。你大刺刺地在闹市闲逛,莫非也是打定了回宫的主意?”
“不不不,”梅雪霁红了脸,忙不迭地摇手“我不要回宫!”
“那么,你为何”
“我以为皇帝一定不会猜想到我竟然胆敢还留在京中,而且,我已经换上了男装,料想”梅雪霁说着垂下头,面上微微发烧。
齐天弛望着她静静地笑了:“你低估了陛下的智慧。他早已下令在京城内外细密搜索,不放过一寸土地。而且,他也料到你会女扮男装,所以还派人画了你的男装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