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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倚枕钗横鬓乱。
夜半的深宫,静谧得可以听得见心跳的声音。身上的痛楚隐隐地传来,梅雪霁半撑起身子,斜倚在床头的蜀锦靠垫上。身边的男子双目紧闭,微微地打着轻鼾。面对他平静安详的睡相,很难想像不久前的他曾那般狂荡,企图用汹涌澎湃的帝王之爱来征服她,时而柔情、时而粗野,直到榨干她身上最后的一份体力。
“朕的霁儿”自始至终,他一直在她耳边低喃着这句话。此时回想起来,他的声音让她的心头一阵阵地惧怕。
她是他的吗?
难道,她真的要在这深宫内院中渡过一生,成为他众多妃嫔中的一个,成天算计着和后宫的女人们争妍夺宠,惴惴不安地等待他的临幸?此刻,他满眼是对她的宠爱。但是谁又知道,这份宠爱能维持多久?也许,数日之后,她就会如同一个被玩腻了的布偶,被他无情地抛在一边
不不,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虽然穿越不得已、虽然入宫不得已,她心里至今尚存一息梦想之火,那就是变成一只自由的鸟儿飞出这高高的椒墙,去宫外的青山绿水间展翅翱翔!
“噼啪”榻前仙鹤衔芝的青铜灯台上,爆开了一朵大大的烛花。柔媚的烛光霎时照亮了淡金色的帷帐,对面彩绘床屏上的金箔也妖娆地泛着光。光影中勾勒出一个小小窈窕的身影,头戴攒珠凤冠,眯起眼娇笑着,那闪亮的金箔便是她身上的青鸾凤袍。
梅雪霁的呼吸顿时停止了龙凤谐!
在她被“诱拐”来天启王朝前的那天,她曾在博物馆的紫檀千工床前久久驻目。那床上繁复精致的雕刻早已被她看得烂熟于胸。眼前这木雕的美人,分明就是那床屏上刻的龙凤谐故事上的皇后,身姿、神态、眉眼衣饰分毫不差。
梅雪霁的心“嗵嗵”跳着,她从床头跪起身,用微颤的手去抚摸床屏上的雕刻。记得当日她曾好奇地发现了雕刻上的一点小小瑕疵正中那只翱翔在半空的凤凰左翅刻了七支羽翎,右翅却只有六支。
“一、二、三、四、五、六”激动的泪花顿时凝满了她的双眼是它,真的是它,诱拐她来天启的就是它!
梅雪霁全身颤抖着抬起了头,在她穿越的最后一刻,她曾看见从床顶的黑色圆盘中射出一道强光,就是这道强光把她带到了这里那么,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也许有可能回去
“带我走吧,求求你!”她仰头低喃着。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齐云灏被一阵低低的抽泣声惊醒。他睁开眼睛,却发现梅雪霁正跪在御榻的中央,仰头对天呢喃着什么,脸上晶莹的泪水仿佛暗夜的露珠一般闪闪发光。
胸中涌起一阵柔柔的痛惜,他坐起身来,一把抱住她。
“霁儿,你怎么啦?”
梅雪霁回过头,目光惶惑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齐云灏俯身吻干她脸上的泪,把她的头按在自己温暖而宽阔的胸膛上,柔声哄着:“别怕,霁儿,有朕在你身边。”
“没有黑盘、没有光我回不去了!”梅雪霁伏在他怀中哭得凄凉。
齐云灏没有听懂她的话,但是她脸上深深的绝望却刺痛了他的心,面对她的哀恸他手足无措,只有把她搂得更紧。
“不要回去,乖,永远留在这里陪着朕,好吗?”
寝殿一角的落地铜镜中,映出了梅雪霁的面庞。
鸦黑的如云的发髻上斜插一枝金丝缠绕的镂花步摇,鲜红如玛瑙的珊瑚圆珠点缀其上,一粒粒大小均匀的乳白色东珠串成长长的璎珞,颤悠悠地遮住了半边的脸颊。鬓边压着的一朵淡粉绢花为她略显苍白的面容多少增添了几分血色。被宫女们精心修饰过的眉眼盈盈欲诉,仿佛含着一汪春梦。
“真美。”侍琴呆望着镜中的人儿赞叹着。
“那还用说,”身侧的宫女紫琼把一副红宝石鑲花耳环戴到梅雪霁的耳垂上:“我看九天的仙子也不过如此了吧?难怪万岁爷圣眷至深。”她说着,用手捂了嘴轻轻地笑着。
梅雪霁眼里的光彩霎时黯淡了下去,她低叹一声别过头,不愿意再朝铜镜多看一眼。
紫琼没有注意到她神色间的无奈,依旧兴致勃勃地从侍琴手里接过一领浅粉色的薄衫,披在梅雪霁的身上,嘴里继续嘟哝着:“奴婢入宫五年了,说真的,还从未见过皇上对哪位娘娘如此宠爱呢!咱们的万岁爷对梅主子,啧啧,真是用心备至。别的且不说,单说今日的这身穿戴,便是万岁爷上朝之前亲口吩咐让奴婢们备下的。主子,您瞧,”她伸手轻挽起她的衣袂“这件薄衫可不是寻常丝帛裁制的,听说用的是西南云昭国进贡的袅云罗。整个宫中总共也只得两件,一件赐给了莞柔公主,一件赐给了您。”
梅雪霁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袅云罗衫子果然名副其实,柔如春水、轻似晨烟。有一枝嫣红的樱花在肩侧缤纷地盛开着,飘下如雨的落英,散漫地洒满了袍袖、衣摆。
依稀记得以前听箩萝提过,云昭国的皇宫中养着一种名唤花奴的蚕,每日只以各色花瓣为食,吐出的丝也是五色的,还带有天然的优雅花香。只是,这种蚕极为难养,吐丝也甚是罕见,故而用这种蚕丝织成的袅云罗为稀世珍品,被南昭宫廷视为国宝
“主子您知道吗?瑾妃娘娘惦记这件袅云罗好久了,几次开口同万岁爷要,万岁爷就是不给嘻嘻。”紫琼捂着嘴笑了。
梅雪霁脸色蓦地一变,心头刚刚涌起的一丝暖意霎时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又是沉甸甸的烦闷与无奈。
“侍琴,”她转过身,径自朝门外走去:“我心乱得很,你随我去太液池边走走。”
“是。”侍琴轻声应着,匆匆与紫琼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赶紧跟上她的脚步走出了掬月阁。
晚春时节,太液池畔凉风习习。几丛粉白的绣球热闹地盛开着,成群的蝴蝶在花间翩跹翻舞。梅雪霁找了花丛中的一张青石长凳坐下,手托着腮呆呆地凝望着太液池波光粼粼的水面。
事到如今,究竟应该何去何从?要留在宫中享受这番锦衣玉食吗,焉知这金制的樊笼不会折断她欲飞的羽翅?眼下皇帝对她百般疼爱,事事照料周详、小心讨好。她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看在眼里多少也有些感动。但是,感动归感动,这深宫毕竟不是她想留驻的地方。所以,他对她越是上心,就越加重了她心头的负担。
无论如何,还是要想个办法逃出宫去啊“呦,这不是梅雪霁梅姑娘吗?”身后传来一阵笑语,柔媚中带着凛冽。
梅雪霁回过头,却见瑾妃秦洛裳俏生生地立在一丛绣球花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梅雪霁赶紧站起身来,对她盈盈万福道:“叩见瑾妃娘娘。”
瑾妃的目光落在梅雪霁身上的那袭袅云罗薄衫上,先是微愣,随即恼怒的晕红从面颊边一闪而过。
“不敢,我可当不得你唤一声娘娘。”她面上依旧含笑,目光却早已冰冷:“听说你搬去了掬月宫,那可不是像我这等平庸的妃嫔可以涉足的地方。也许,过不了几日,我该向你行叩拜之礼啦。”
梅雪霁脸上一红,顿时有些尴尬,立在那里不知该怎样回复才好。
只听得瑾妃继续冷笑一声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算计倒是一流。这假毁容真邀宠、以退为进的招数倒真是令人刮目相看。”说着,她闲闲地抛过一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梅雪霁的心猛的一沉是了,这就是别人眼中的她。在勾心斗角、争妍夺宠的深宫世界,这才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又有谁会相信她真的不在乎所谓的圣眷荣宠、又有谁会相信她真的一心想逃罢了,何必解释,费尽心机也堵不住悠悠众口,还是由他们说去吧。
想到这里,她轻叹一声,对瑾妃淡淡笑道:“娘娘责备得是。只是眼下雪霁微有些俗务在身,先行拜别了,改日再赴娘娘的长春宫候教。”说完略一施礼,拉起侍琴要走。
忽然,从秦洛裳身后绕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宫女,气势汹汹地几步冲到她们面前,张开双臂拦住去路道:“好大的胆子!娘娘没让你们走,你们怎么敢走?”
梅雪霁停下脚步,苦笑着回首道:“不知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瑾妃瞥了她一眼,缓缓地找了处石凳坐下,微笑着一字一句地说道:“吩咐不敢当,只是有一句话提醒你记住不要以为眼下隆宠无及便熏熏然忘了自己的斤两。君恩如水,你能持宠多久?仔细有朝一日恩断爱弛后落得个灰溜溜被逐回柔福宫的下场”
“住口!”身后的花间小道上传来一声呵斥,声音不大,却仿佛冬日的疾风般冰冷。瑾妃浑身一颤,定睛看时,却见齐云灏大踏步朝这里走来。年轻的君主身穿月白色蜀锦便服,头上的蟠龙金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之同样闪亮的是他的一双眸子。只是,那眸光却冷得像冰、像雪、像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