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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世家不能太狠,要是手段太粗暴,像拔萝卜一样,将他们直接连根拔起,那拔出萝卜带出泥,你也得弄的一身脏。
自晋以来,历朝历代的君王,都对世家十分忌惮,但为什么世家一直没有消亡呢,为什么不管如何改朝换代,不管是谁家来坐这天下,都不得不去倚重世族之人呢。
答案很简单,因为知识太贵了,普通人读不起书,就拿寒门来说,什么是寒门,家中有个数百亩田地,一年能收入个二三十两银子,或者是小官小吏之家出身,这种才叫做寒门。
年收入达到几十两,可算康乐之家了,但却仍是读不起书,因为书实在太贵了。
一本让人翻了又翻的破书,最起码都得需个几百大钱,而一本崭新完好的书,更是得需个二三两银子。
辛辛苦苦一年,不过只能买区区几本书,由此可见,知识是多么的昂贵。
知识贵,读书的人就少,读书人少,那能做官的人就少。
天子代天牧民,臣代天子巡狩四方,这天下,不能没有皇帝,也不能没有当官的。
所以,不管谁来坐天下,都不得不倚重世家,因为,他们掌握着知识,他们的子弟门生学识渊博,他们能提供大批的官员。
知识,是世家的安身立命之本,同时,也是他们最坚不可摧的护身符。
现在,这道护身符没了。
当知识变得廉价,那天下就将不再缺读书人,读书人充沛了,自然也就不怕寻不到足够的官员。
如此,世家就变得无关紧要,要是开心了,就将他们留在朝堂,给其一口饭吃,要是不开心了,那就一脚踢飞,哪里凉快就哪里呆着去。
“哈哈哈……”
李世民一通大笑,将手中的书又来回翻翻,动作非常轻微温柔,如是在抚摸柔嫩洁白的肌肤。
见到老父亲龙颜大悦,李泰笑容满面道:“父皇,儿臣是不是立了大功了。”
李世民用力点点头,“大功,天大的功劳。”
先肯定了一句,后又道,“不过,青雀,你也未操弄过工匠活,现在怎的,又是改进印刷术,又是改进造纸术的,这可真的都是你所钻研?”
李泰面不改色道:“父皇,上次儿臣献了三字经等书,您让礼部印刷为蒙学教材,月初时,儿臣无事,去礼部转了一圈。”
“恰好看见一工匠,正在被主事责骂,那主事不过二十余岁,工匠却已有四五十岁,明明是当爷爷的年纪,却被一小辈骂的狗血淋头,儿臣过去询问得知,原来是在印刷之时,这工匠不慎将油墨涂的多了一些,导致印废了一张纸,字板也因墨迹过重,需要重新雕刻。”
“儿臣本觉得,不过是一张纸和一副木板,加起来又能值几个钱呢,何须如此的盛气凌人,故将那管事骂了一通。”
“结果,等儿臣骂完,那管事委屈巴巴的说,这工匠一月已经毁了十余张纸和三副木板,加起来损失已有一两银子。”
“儿臣听的心惊,一两银子,都够一户贫困人家,一年半载的开销了,儿臣本又想将那工匠骂一通,结果那工匠,也委屈巴巴的说,这怪不得他,全都要怪字板的材质不好,有些字吸墨好有些字吸墨差,要是不多刷墨,印出来的字就一个深一个浅。”
“儿臣觉得他是在找借口,于是亲自上手体验了番,结果还真如那工匠所说,这字板上墨实在是难以把握。”
“回去后,儿臣就让人寻了个工匠来,跟他询问明白印刷的工艺后,儿臣苦思数日,终是想出了这活字印刷的法子来。”
“而后,儿臣又想,这纸是不是也能改进工艺……”
听到此处,李世民打断道:“所以你前不久让人去城外天天砍竹子,就是为了造纸?”
李泰点点头,“功夫不负有心人,儿臣翻来覆去,彻夜难眠,茶不思饭不想,一心琢磨竹纸的工艺,终于是让儿臣成功了。”
李世民呵呵一笑,对于李泰的这番话,心里信没信的不知道,反正面上是信了。
皇帝笑着问道:“青雀,你这两番改进,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对江山社稷大有裨益,功当赏过当罚,你立下如此大功,说说,想要父皇该如何赏你。”
我想要什么,难道您老不清楚吗…
李泰将头微微低下,藏匿住眼中的饥渴,装模作样道:“父皇赏儿臣的,已经够多了,儿臣再无其他所求,只希望父皇开心康健。”
李世民又是一笑,“青雀,你心里可明白,朕当初为什么要将你降为郡王,发贬去钧州。”
“儿臣知道,儿臣当初荒唐,和大哥兄弟不睦,伤了父皇的心。”
李世民再道:“那现在,你可明白,当初的过错之处了。”
李泰连连道:“儿臣明白,自到了钧州,儿臣就想明白了,是儿臣糊涂,受宵小挑唆。”
“他们嘴上说着一心为儿臣考量,实则,全是私心作祟,他们鼓噪儿臣跟大哥争,就是想以后做个定鼎元勋,想从儿臣身上捞个滔天的富贵。”
“儿臣和大哥,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血亲,搅得我们兄弟骨肉相残,他们却坐收渔翁之利,儿臣每每想到此处,无不是捶胸顿足悔恨万分。”
李泰说着揉揉眼睛,本是干枯的眸子,揉完之后立刻变得湿润。
挤下两滴眼泪,哽咽着道:“因为儿臣,大哥获罪,父皇伤心,儿臣真是罪该万死。”
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让李世民不禁动容。
他两眼泛红的看向李泰,一时之间,竟莫名有些恍惚,只觉得李泰身后有道影子,那影子却像是李承乾。
李世民愣了愣,旋即摇摇头,平复下心绪,问道:“青雀,你真的知错了。”
李泰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儿臣知错。”
李世民目光逐渐锐利,“要是朕重新封你为亲王,你可还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可还会重蹈覆辙,去和雉奴争,去和雉奴抢。”
砰砰砰~
李泰能听到自个的心跳声。
这是一个决定命运的问题。
不敢有任何迟疑,李泰不假思索的道:“儿臣万是不会再重蹈覆辙。”
沉吟几息,李世民又道:“你真能甘心?”
李泰正要回答时,李治闯了进来。
“儿臣,参见父皇。”
李世民颔首道:“你去申国公府了?”
“是,儿臣去看看舅公。”
李世民嗯了一声,转身坐回御座。
李治斜眼一扫,微笑着问好,“四哥。”
李泰先是不冷不热的拱拱手,而后,似又想到了什么,强迫自己挤出个笑容,躬身道:“见过太子。”
李治惊讶。
这死胖子,历来喜怒形于色的,他天天要进宫两趟,请早安和昏安,李治跟他碰面的次数非常多。
不管是当着李世民的面,还是不在李世民眼前,他都是一副鼻孔朝天,对他爱搭不理的样。
今儿个有长进了,竟会强颜欢笑了。
李治心中暗想: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死胖子今儿个,怕不单纯是来问安的。
正琢磨时,李世民道:“雉奴,你看看这个。”
从张阿难手中接过论语,李治翻了翻,没发觉有什么奇特,不知道李世民是让他看什么。
“可看出什么端倪了?”
听的皇帝如此一问,李治心头更是疑虑,他连着翻了几页,企图看出点什么,但看来看去,还是什么都看不出。
快速瞄了眼上头,李治两手一拱,“儿臣愚钝,未发觉什么。”
李世民呵呵一笑,“这书,是你四哥印的。”
李泰将圆滚滚的肚子往上提了提。
李治满眼狐疑。
这死胖子,什么时候会印书了。
“他印的这一本书,耗费只要三十文。”
余光审量着李泰的李治,先是下意识的哦了一声,然后猛然间瞪大眼睛,如同见了鬼似的,嘴巴都张开不少。
见他如此吃惊,李泰一脸爽意。
身为储君,李治自是明白,一本书三十文,代表着什么。
如果这是真的,那这死胖子就立下了一个天大的功劳,这般大的功劳,普普通通的赏赐是打发不了的,那么李世民会如何奖赏呢。
李治刚想到此处,李世民就问道:“雉奴,你四哥这一本书,说声能改天换地都不为过,你觉得,奖赏他什么合适?”
心中杂乱无章,李治强颜欢笑道:“四哥立下这般大的功劳,儿臣哪敢多置喙,不妨先听听四哥的意思,看看他想要什么。”
李泰想要什么,这屋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或许都心知肚明。
李世民笑呵呵问道:“青雀,你想要什么?”
李泰矜持着道:“儿臣什么都不要,儿臣是父皇的儿子,为父皇,为社稷,儿臣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哪能立有一点功劳,就要父皇多加赏赐呢。”
不管真情假意,话起码是好听的。
李世民呵呵一笑,“你能这么想,父皇很高兴,但一码归一码,立功就需赏,如此,才能激励他人。”
“今日你改进原有的印刷法,朕给予厚赏,那其他人看了,就会再想法去改进你的印刷法,不断的改进,才能带来不断的好处,这才真正有益社稷的。”
说着,似是口渴了,李世民拿起茶杯,一边喝着,一边说道:“你看,朕复你亲王如何?”
一瞬间。
李治的心沉到海底。
李泰的心,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他心花怒放,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两边嘴角咧的都能挂衣服。
李泰慌张的低下头,声音发颤道:“父皇说什么就是什么,儿臣不敢多置喙。”
李世民呵呵一笑,眼神扫向李治。
李小九也慌忙低下头,避免被发觉出眼中的阴冷。
“雉奴,你的意思呢,复你四哥亲王爵,可行?”
李治自是不能说个不,平稳着气息道:“儿臣觉得可行,只是,不知该赐四哥何种封号。”
亲王,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其中,最为尊贵的,是以春秋战国时期,最为强大的七国国名为封号,再次一点的,就是以普普通通的诸侯国为名。
比如历史上,李泰被贬去钧州两年之后,李世民耐不住爱子之心,将他重新封为了亲王,封号为濮王。
濮国,也是商周时期的大国,在周武王起兵伐纣时,有八大诸侯国参与,被称为牧誓八国,濮国就是其中之一。
亲王的封号,是有着极大的意义的,李世民拿着茶杯,暗暗深思着。
他不出声,李泰和李治也不敢出声,此时此刻,下方这两人的心,都十分的紧张。
许久,李世民放下茶杯,缓缓开口道:“朕看,不妨任是以魏为封号吧。”
李泰狂喜。
李治暗搓搓的攥紧了手。
两人都低着头,让人看不到他们的神情,不过,从所散发出的气场,还是可堪堪感知一二,此时此刻,二人都是何种心境。
李世民环顾一圈,目光停留在李治身上,“雉奴,你觉得如何?”
如何?
还能如何?
这问的纯属是脱裤子放屁。
这哪是在问询他的意见,明明是在逼他表态。
瞄了眼脸色通红的李泰,李治强压住心头之恨,“回父皇,儿臣觉得可。”
李世民呵呵一笑,转看向张阿难,“去传旨,顺阳王革新印刷术和造纸工艺,与社稷有大功,故重封为魏王。”
张阿难应声而去。
李泰欢天喜地道:“儿臣谢父皇。”
李世民笑笑,随后,又故作严肃道:“朕重封你为王,即是因你立下大功,也是因父子之情,朕对你一片爱护,你可莫要因此,就不知所以然,把尾巴给翘到天上去,青雀,记住你刚刚跟朕所说的,前车之鉴,不可覆辙,要是再让朕失望一次,那为父,可就对你彻底死心了,你可明白为父的意思。”
“儿臣明白。”李泰言之凿凿道:“父皇放心,儿臣日后,绝不飘飘然,就老老实实待在王府之中,不给太子添麻烦,也不给父皇寻烦恼。”
李世民满意的点点头。
李治心中满是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