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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骄阳似火。宁王府拾文斋却因院内的藤萝叠翠、流水潺潺而有了几分清凉之意。阁内,简璟辰正手执画笔,含笑望着坐于窗下的蓝华容。蓝华容虽早已被他纳为良娣,但仍脱不了少女娇羞的模样,每当简璟辰抬头向她微笑时,面上便会涌起两团红晕。
简璟辰笑意愈发浓烈,索性丢开画笔,招了招手,蓝华容轻轻地走了过来,依于他身侧。简璟辰环住她的纤腰,在她耳边低声道:“看看,画得像不像你?”
蓝华容望向案上自己的画像,忍住耳边的麻痒,神态温娈可人,柔声道:“王爷所画,自是极像的。”
简璟辰与她贴得很紧,闻着她身上清香,不由有些意乱神迷,双手开始有些不安份,在她耳边喃喃唤道:“容儿。”
蓝华容面色微变,全身肌肉一僵,旋即放松下来。再望向案上那幅画,那容貌,自是与自己一般无二,但那风姿,是自己吗?
她闭上眼,心中暗叹一声,面上神情似悲似怜,任简璟辰将自己拦腰抱起。正在这时,屋外响起左端成的轻呼声:“王爷!”
简璟辰微笑着将蓝华容放下,抚了抚她滚烫的面颊,轻声道:“你先回房,我晚上再来看你!”蓝华容娇羞笑着退出房去。
简璟辰步到案前,凝望着桌上那幅画像,声音恢复了平静:“进来吧。”左端成听着蓝华容的脚步声远去,躬身道:“王爷,飞鸽回报,人都跟丢了!”简璟辰冷冷一笑:“自然是会跟丢的,若是让那些饭桶一直跟着,他们还怎么有下一步行动?!仇天行动静如何?”
“仇天行已于前日往容州而去,据我们的人回报,容州这段时日,似是来了许多生面孔的高手,有的显是西狄那边的路数,只怕仇天行的手下正往容州集结。”
“嗯,看来我也该去松松筋骨了,端成。”
“在。”
“替我备份厚礼送到刘公公和凌王那里。”
左端成一愣:“凌王?王爷是说您的堂兄凌王爷?”
“是,如果我估得不错,到时,得请我这个堂兄帮我演一出大戏。”
蓝徽容一行四人离开潭州,回到容州苏家庄的宅子,无尘在屋内静坐了半日后,将众人唤入房中。
这几日的回程,蓝徽容将一切事情详细告知了无尘师太,也一直在细心地观察着她。无尘的眼神渐渐平静,原本憔悴的面容也渐渐有了些神采,她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以往的那份尖锐,变得淡淡的,透出几分清灵空洁。蓝徽容看在眼里,知师太终放下了那等执念,颇感欣慰。无尘默默注视着蓝徽容,片刻后慈祥地一笑,从身侧的一个木盒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蓝徽容。蓝徽容肃容接过,轻声道:“师太,这是―――”
无尘柔声道:“这是‘九阙丹’,是治疗你心疾的唯一药物。你今年将满二十,心疾将再度发作,唯有服下这九阙丹,再由莫总管替你运功疏通心脉,方能保你一生康健。”孔瑄面容涌上浓烈的欢喜,蓝徽容转过头来,与他痴然对望。眼神纠缠间,二人默默地交流着。“真好,容儿,快服下吧。”
“不,孔瑄,你的解药未拿到,我们说过,死,要一起死的。我要等你服下解药,再服下这药。”
“傻瓜,我们说过,只要有一线生的希望,便不能放弃,更不用分什么先后。生死与共,放在心里就好了,快服下吧。如果我拿不到解药,我们再一起走好了。”
蓝徽容眼中隐有泪花闪烁,在孔瑄温柔目光的注视下,终微微一笑,仰头将‘九阙丹’送入口中。
无尘与孔瑄面色平静,坐于院中青藤架下,安心安意则不停看着西首厢房,焦虑之色溢于言表。孔瑄微笑道:“二位妹妹,坐下来吧,老这么站着,脚会酸的。”
安心安意吐了吐舌头,在孔瑄身边的小木凳上坐下,安心巧笑道:“姑爷,你就不担心小姐安危吗?现在可是运功疗疾的关键时刻。”
孔瑄被她一声‘姑爷’叫得微微一怔,他在心底反复咀嚼着这个称呼,爽隽的笑容满溢温柔。安心安意看得清楚,眼中均闪过欣慰之色,刚见孔瑄时因他黑白相间的头发而引起的些许不快早已悄然不见。
孔瑄执起紫砂茶壶,替无尘师太斟满茶杯,轻声道:“师太,多谢您了!您的恩情,孔瑄惟有铭记于心,无以为报。”
无尘垂下眼,低叹一声:“不,是我对不起她们母女,不该起了妄念,不该将容儿送入虎窝狼群之中。”
房门‘吱呀’开启,蓝徽容扶着满头大汗的莫爷爷步了出来,孔瑄忙上前将莫爷爷扶至椅中坐下。
他与蓝徽容对望一眼,二人在无尘与莫爷爷身前跪落,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无尘俯身将二人拉了起来,拍着蓝徽容的手,抚上她的面颊,柔声道:“容儿,是我对不起你。从今日起,你不必再遵从你母亲的遗命,你更不要怨恨你的母亲,其实,她是深爱着你的。”
青藤架下,光影斑斑,众人静静地听着无尘师太略带疲倦的声音追忆着往事。“当年,因为镇守龙城的唐将军是我的姨父,叶元帅让清娘带着我到龙城去调兵求援。那时皓儿年纪尚幼,为防万一,我便将寒山图带在了身边。因为皓儿身边有叶元帅相护,我便带上了莫总管。
我们一行人日夜兼程赶往龙城,一路上清娘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我也倾于她的风采,我们如姐妹般相处。我知她聪慧过人,那时又急着找出宝藏来重整军队,便让她和我一起参详寒山图。龙城血战,姨父阵亡,姨母殉夫,我表妹阿唐便成了孤女。我们一起被简南英逼到了东水渡。为了保我,清娘决定引开简南英,她告诉我,她早已参破了寒山图中的秘密,便当着简南英的面将图烧毁,又将他引开。同时她也估到简南英的部下可能仍会来追捕于我,阿唐在这时挺身而出,冒充于我。她二人各奔一方,才保住了我的性命。
莫总管带着我逃离战场后,听闻清娘和阿唐均被简南英擒住。莫总管潜入简营,让清娘借晕厥麻痹防守之人,又助她依定好的路线逃往一处悬崖。清娘当着简南英的面跳下悬崖,方得逃魔掌。其实,莫总管早已在那处悬崖下设好了退路,将清娘悄悄带走。
我三人本还想回去救阿唐,无奈看守严密,清娘又武功全失,终没有成功。阿唐她,就这样入了深宫,成为仇人的妃子,想来是郁郁而终的。
清娘自逃出生天后,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说她已看破一切恩怨,劝我放下过去,随她隐居。我自是不甘心,向她逼问宝藏下落,可清娘说如果寻到宝藏,再兴战火,只会令苍生蒙难,也会令我更痛苦,一直不肯告诉我。
我三人一路回到容州,这时,叶天羽已死,皓儿葬身火海,和国已灭,我终明白大势已去,即使寻到宝藏也再无李氏男儿来重振河山,便心灰意冷,削发为尼,入了无月庵。莫总管为了保护我,隐为农夫,居于无月庵附近的乡村,清娘则选择隐居在了容州。”
说到这里,无尘仰起头来,望着头顶青青藤萝,低低地叹了口气。蓝徽容握上她的左手,无尘转头望向她,眼中露出疼怜之意。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年,你母亲遇到了你父亲,二人情投意合,结为了夫妻,又生下了你。你母亲以为,能够这样平平安安地度过后半生。谁知天不从人愿,到了你三岁的时候,她才发现,因为她以前曾屡遭重创,身体孱弱,连累到你先天心脉不全。她曾与医圣子有过两个多月的相处,学了一些医术,知道要救你,唯有用九阙丹护住你的心脉,再由有极高深内力的人运功替你将心脉续上,你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九阙丹’为世间灵药,极为难求,但正巧的是,当年我和国皇室便存有几颗,这几颗一直在我的手中。你母亲自是抱着你找上了莫总管,又与莫总管一起上了无月庵,向我求药,求莫总管替你接续心脉。
唉,偏偏此时,莫总管却打探到了一些当年棋子坡兵难的消息,竟有当年逃脱大难的士兵说太子皓有可能尚在人世,他便告诉了我这个消息。我听到后欣喜若狂,存了找到皇弟、兴兵复国的希望,看着你母亲抱着你站在我面前,便起了妄念。”
苍凉的叹息声响起,蓝徽容转头望向莫爷爷,这位幼年来谆谆授业的慈祥长辈,此时正带着一丝愧疚和怜爱望着自己。
“当时,我提出来要你母亲说出宝藏所在地,并助我兴兵复国,才肯拿出九阙丹来救你。你母亲左右为难,她既要救你,又不忍世间再起战火。万般无奈下,劝了我多日,最终与我达成协议:我拿出九阙丹救你性命,由莫总管负责寻找太子皓的下落。如果太子皓尚在人世,你母亲便交出宝藏,助我复国,如果一直没有皓儿的下落,便放你母女过平平静静的生活。
要替你续接心脉,需得是玄天内功心法,而莫总管原先所练,并非正宗的玄天内功心法。你母亲便将苍山内家心法口授给了莫总管,挽救了你的性命。
你的命当时是保住了,但你母亲替你探脉又发现,你二十岁时这病将有复发的可能,到时还需要九阙丹和莫总管来救你性命,便求我再给一粒丹药给她。
当时,我看着还是幼儿的你,想起你母亲与简南英和慕少颜之间的种种往事,一个奇怪的想法涌上心头,唉,就是这个想法,把你推进了虎窝狼群之中。”
蓝徽容渐渐明白了无尘的想法,想起自己这一年来所经历的一切,想起如今的局势,不由叹了口气,轻声道:“世间诸事,并不是我们所能够轻易掌控的。师太想将我放到慕王爷身边,引起当今皇上与他之间的猜忌,用宝藏来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您却不知,当年保了太子皓的,是慕王爷。”“是,我不知道皓儿托佑于慕少颜的庇护才得以活下来,也不知道罪魁祸首竟是那叶天鹰,所以这个想法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我本想着,让莫总管授你武艺,让你母亲授你各种艺业,然后将不明真相的你派到慕少颜身边。你母亲的这些故人肯定能看破你的来历,而且个个都会想从你的身上找到宝藏的下落。这样,势必会引起各方的争夺,便能够造成他们的矛盾激化。到时我再想办法在中间推动一下,如果天下大乱,你母亲又将宝藏交出,招兵买马,我复国就会有一线希望。
当年,你母亲苦苦哀求我再给一粒九阙丹给她,可我,硬着心肠就是没有答应,反倒还提出来要将你训为我复国的工具。我不念你母亲救命之恩,反而恩将仇报,实是不配做佛门弟子,也对不起你和你的母亲。”无尘双手掩上面颊,哽咽难言。
蓝徽容与孔瑄对望一眼,在无尘面前蹲下,握住她的双手,轻声道:“师太,我不怨您,我母亲也不会怨您的,如果没有您给出九阙丹,我也不可能活到现在。您对我,是有救命之恩的。”无尘抬起头,将蓝徽容搂入怀中,泪痕满面,二十多年的执念一旦放下,才发觉活着是这么的轻松,这么的宁静。
“你母亲跪在我面前三天三夜,求我不要把你卷入风波之中,可我一意孤行。你母亲无奈之下只得答应我,先按我说的训练于你,如果在你二十岁之前都没有太子皓的下落,我便拿出九阙丹救你一命。但如果你二十岁之前有了太子皓的消息,你便必须为我所用。
就这样,你母亲从小训育你各方面的技艺,而她将苍山武功心法口授给了莫总管,再由他来传你武艺。
前年九月,你母亲病情恶化,自知将不久于人世,便上了无月庵。我与她做了最后的安排,她便留下了那封遗书。
当时,我要她先交出宝藏,她却对我说,寒山图,她原样画在了她的遗画之中,如何参破其中奥秘,也留下了线索。她说这世上,只有你一人才能看破她留下的线索,从而寻到宝藏。她走之前求我,如果一切没有变化,让莫总管拿药去救你一命,但不要告诉你任何前尘旧事,放你过自由而简单的一生。
去年五月,你奉莫总管之命来无月庵见我,我便知他定是有了确切的有关太子皓还活着的消息,也终于,将你逼上了这条道路。
你走之后,莫总管有一日也到了无月庵,他并未打探到确切的皓儿的消息,但说你已入了慕王军。我知你身份暴露在即,恐你无意中透露了我的存在,便和他一起离开了无月庵,来到这苏家庄,和安心安意生活在了一起。”
蓝徽容不由转头望向安心安意,安心安意对望一眼,跪在了她的面前,安心泣道:“小姐,是夫人走之前悄悄吩咐我们的。说小姐如果有一日离家而去,定会将她的遗物委托给我们保管,也会将我们妥善安置好。她让我们在你离开后上无月庵见师太,并一切听从莫爷爷和师太的吩咐。”蓝徽容百感交集,这一刻,母亲的音容笑貌宛在面前。她慈爱的眼神,浅浅的微笑,温柔的话语,一年多来经常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想起母亲临终前拉着自己的手,喘气说出的话语:“容儿,母亲将来,要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要原谅母亲。”她的泪水缓缓滴落:母亲,您是为了救我才这样安排的,您没有对不起我,母亲,要是现在您还在容儿身边,该有多好!
孔瑄伸过手来,替她将泪水轻轻拭去,又握住她的手,无言的动作给了蓝徽容无法形容的温暖和力量,她泪水渐止,向孔瑄温柔微笑。
无尘悄然拭去眼角泪水,轻声道:“你入慕家军,退西狄军,直至后来被简南英赐婚,被宁王带走,莫总管一直在暗中盯着。只是他不可能时时都跟着你,你被西狄人带走出乎他意外,他也不知你见到了太子皓,更未料到,孔瑄设计将你救走,一时失去了你的消息。
我们心急如焚,如果一直找不到你,万一你病发,岂不是枉害了你的性命?我们只寄希望于你能记住莫总管以前对你的叮嘱,在你父母的忌日时能够回到容州。我更没想到,简南英竟然找上了蓝氏一族。这时,我已有了一丝悔意,不该因妄念而殃及你的族人。
你被逼了出来,我们松了一口气,莫总管便上了京城。也知因为你的存在,成功挑起了慕藩与宁王的矛盾,索性便没有出面,准备看看形势,等你快满二十岁时再出现。到你被封为公主,出了京城,往容州而来,他知你定是被皇帝要挟,回来寻找宝藏,所以便赶在你前面回到容州。知你定要与明月取得联系,便及时出现,将你们带了回来。
容儿,是我对不起你,将你卷入这无穷的风波之中,让你吃了这么多苦,还累及孔瑄,累及蓝家众人,我实是有愧于心。
容儿,从今日起,你便是自由之人,我也要真心皈依佛门,彻底放下前尘旧事。那宝藏,你若能找到,就拿去救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