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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试之前,谢拾三人与另外两名同保考生惯例到府衙报名,并出钱置办试卷。
以院试的规模,考官人数自不在少数。江提学作为主考官与监临官统筹全局,各府知府与各州知州则充任提调官,总揽院试事务,其中包括但不限于置备院试试卷。
而卷价依旧是白银三分。
经历过县试与府试的谢拾早已对报名流程驾轻就熟,拒绝了他爹的陪同,只同徐守文几人到府衙走一遭事情便妥当了。
报完名,三人脚步轻快地踏出府衙,预备回青云观用斋饭。从前青云观并不以斋饭闻名,上一回的体验也只是普通,不过近日青云观似乎更换了掌厨,观中的斋饭质量迎来一波飞跃。
忆起前几日品尝到的滋味,三人顿觉唇齿留香,脚下步伐不约而同加快了许多。
顺着府衙门前的长街走过一小段路,三人方才转过拐角,就见一辆马车迎面而来,尽管速度不快,他们还是连忙往路边让了让。
眼看那辆马车丝滑地驶过拐角,徐守文与钱致微正要抬步离开,却见旁边的谢拾脚下未动,目光仍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徐守文诧异地唤了他一声。
“阿拾,可是有事”
“没什么。”谢拾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马车消失的拐角,便转过头来与他们并肩前行,“只是方才好似看到认识的人”
徐守文奇道“这府城里还有你认得而我不认得的人总不会是你家亲戚罢”
这自然是玩笑话。
两人在府城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同进同出,便是谢拾结交的童生徐守文也都认得。以谢家的背景,哪里有什么府城的亲戚便是当真有,上回来府城时早该告诉他了。
更何况
看马车去的方向,是府衙罢
“徐师兄想多了。”回忆起马车经过的瞬间,车帘缝隙中一闪而过的侧脸,谢拾思索道,“车上的人,好像是沐夫人”
徐守文与钱致徽都朝他看来。
“这你都认得出来”
两人只在沐夫人醒来时与之有过一面之缘,其他时候几乎不曾接触。将人送到县城后,一行人便与沐家母子分别。而沐夫人终究是女眷,他们此前甚至都不曾细看,又怎能在马车路过的瞬间认出人来
他们却没怀疑谢拾认错了人。
非富即贵的沐家,在府城有些人脉并不出奇,相较于好奇沐夫人为何出现在府城,倒是谢拾的眼力和记性更令他们惊奇。
两人不由竖起大拇指。
谢拾的语气很是骄傲“我自小便记性好,拜入夫子门下第一日,徐师兄背不出千字文被打手心的事都记得牢牢的呢。”
钱致徽与徐守文表情同时扭曲。
前者强压嘴角,后者受到暴击。
啊这,大可不必。能证明记性好的事不差这一件徐守文幽怨地看他一眼开口就提黑历史,这个小师弟
不能要了。
“说到这个,我倒是记得有一回小师弟怎么都不肯张口背书,险些挨了戒尺。”
徐守文突然幽幽开口。
只听他开了个头,谢拾便暗道不妙。失策了,何必与手握黑历史的师兄互相自曝
不等他阻止,徐守文已吐出下半句话等小师弟不情不愿张开口,嗐好大一处豁口,原来是小师弟磕掉了门牙”
回忆起当初小团子捂着嘴巴、羞愤欲绝的模样,徐守文忍不住哈哈大笑。
本还有些窘迫的谢拾也被他的话语带回数年前,昔日的记忆鲜活如初他还记得自己生无可恋地张开嘴时,徐夫子与师兄们错愕的表情,然后就是满堂的爆笑声。
连徐夫子的嘴角都微微上扬。
回忆起幼年时的种种,谢拾心头些许的窘迫顿时被冲散,他不禁笑了起来。
受到这对师兄弟感染的钱致徽跟着笑出了声,他同样分享了一桩儿时的趣事。
方才的小插曲不知不觉已被他们抛之脑后,三人一路说笑着回了青云观。
另一边,看似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府衙门口,不多时,中门大开,笑容满面的张知府竟是亲自迎了出来,姿态摆得极低。
车帘掀开,现出一张芙蓉面。
妇人身后,一个形容标致的女童探出头来。她杏眼微圆,鼻梁秀挺,双颊饱满,一派童稚之气,漆黑的瞳仁深处却透着淡淡警觉,似对周遭的一切都抱有本能的防备。
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内。
徒留几个门子好奇地窃窃私语。
“府台大人都不敢怠慢,也不知是何方贵人总不会是提学还带了家眷来罢”
“我看是京城来的大人物”
三日后,府试开考。
轰
四更时分,一声炮鸣轰然炸响,整座府城都被惊动,此乃提醒考生用的“头炮”。
“这提醒未免也太硬核了”一刻钟前才被胖狸猫唤醒的谢拾捂了捂耳朵,不禁庆幸提前“设闹钟”的举动,他好奇起来,“也不知被轰醒的考生感觉如何”
“不如何”
走出房门的徐守文用夸张的口吻回答了他的问题“感觉头盖骨都被轰飞了”
紧随其后的钱致徽神情恍惚。
好家伙,前脚还梦见自己在考场上运笔如飞,后脚炮声响起,考场都被炸塌了
吓得他醒来出了一身冷汗。
半个时辰后,第二炮在城中炸响。提示着准备妥当的考生们该奔赴考场了。
谢拾再三检查过考篮,确定无有错漏,这才笑盈盈地挥别谢林,坐上了马车。
铃铛声响,渐渐远去。
谢林目送马车远去,视线中摇曳的橘色灯火越来越淡,最终彻底融化在黑暗深处。
自家儿子从小到大的努力他都看在眼中,不免自愧。若是托生在大户人家,何须如此
他转身走进道观,上了一炷香。
“三清在上,保佑我儿一切顺遂”
天光未明,挂着灯笼的马车自四面八方而来,映得整座府城都好似亮了半边。
各县知县领着县学教官以及替本县考生做保的廪生,早已聚集在试院大门之外。直到五更时分,只听最后一声炮鸣响彻府城,紧闭的试院大门终于缓缓打开。
谢拾提着考篮排在队伍中间,只听得前方一阵喧阗,随后,凝固的人流宛如解冻的冰河、融化的蜡油,倏地向前流淌而去。
他也不由自主地向前。
挨挨挤挤的人群中时不时便有被踩到脚或者被扯破衣服的考生与人争执起来。
此时,身旁的钱致徽显得分外可靠。身板一挺,便如铜墙铁壁将旁人隔了开去。
步入大门后,还有两道门。
先是仪门,被挤得发冠都歪了的考生们在仪门前重新正了正衣冠,这才走向仪门,挨个接受外搜检官的搜身。排在谢拾前面的考生,就连考篮里的馒头都被捏成了碎末,难以想象该如何入口。
谢拾三人顿时满心庆幸。
还好这一回他们带的不是馒头。
轮到谢拾时,只见考篮携带的食盒中,竟是一片片薄而透明的“糍粑”,压根无需掰开,就能看出其中不可能存在夹带这是谢拾特意从学海的食谱中翻出,又拜托青云观那位掌厨单单为他们三人做的。
好一份巧思
两名外搜检官惊奇地对视一眼。
上千名考生搜检下来并非易事,考生愿意主动替他们减负,外搜检官自然高兴。接下来搜身的动作都不像对旁人那般粗暴。
钱致徽与徐守文也享受到同等待遇。通过仪门后,两人神清气爽“还是谢兄阿拾有先见之明,也叫咱们少遭一番罪。”
谢拾亦是眉开眼笑。
“该谢的是你才对。”他在心底对胖狸猫可惜道,“可惜师兄他们不知道。”
若非系统提醒,他想不到换饭食。只怕这一回得啃不仅干巴巴而且碎成沫的馒头。
胖狸猫喜孜孜地甩甩尾巴。
[我只是提个建议,宿主听从才能实施。]系统说话的语气仿佛在分赃,[非要论的话,你七我三,这没毛病。]
谢拾“那就五五开”
一人一统说笑间过了仪门,只剩最后一道门,谓之“龙门”,取的正是鱼跃龙门的好兆头。
“泊阳县谢拾”
唱名声中,谢拾步入龙门。
抬眼看去,只见一名清瘦的中年人坐在正堂上首,着绯色官袍,冠五梁,金革带,绶为云鹤花锦,衬得整个人好生气派。
这就是江提学
江提学听见唱名,亦抬眼看来。
只见来到堂前的少年郎神完气足、目亮如星,周身都透着一股意气风发的朝气,一眼看去与每个少年得志的天才一般无二。
他
微微颔首,且喜且愁。
试院所用考案,前后左右相距各二尺,其上有一方界尺,一方净器,案脚下有长竹编结,以防移动,案上亦贴有座位号。*
谢拾领过试卷,按照试卷上标注的座位号找到座位,便搁下考篮,在案前坐定不动。
此时他才有功夫仔细打量试卷。
只见卷面上不仅贴着他的座位号,还端端正正标着“襄平府泊阳县”几个大字,且特意标明该生所习本经为易,此外,还贴有一张浮签即一张一头粘在试卷上,轻易可揭的纸签。
浮签上填有谢拾的姓名,并端端正正盖了三枚方印,三枚印章一半在浮签上,一半在试卷首页。考完之后,谢拾只需揭走写有姓名的浮签,留下标有座位号的试卷,就等于完成了变相的“糊名”。
而揭下的浮签保留在考生手中,将来放榜之后,也便于核验试卷确系考生所做。
方才领取试卷时谢拾便留意到,吏员一边在他卷上贴座号,一边在事先准备好的册子上登记座号对应的考生姓名,以便事后核验。
见状,谢拾颇为惊喜。
未曾想此次院试是这等“糊名”手段如此,哪怕主考官阅卷时也只能看到座位号,非得发案后才能通过录取的座位号从吏员记录的名册中找到对应的考生姓名。
便是江提学以为他年岁太小心性不足,又如何从上千份试卷之中得知哪份是他的
谢拾放下心来,暗自惭愧。
看来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江提学或许本就打算公正取录而已。
天光已亮,考生陆续入席,试院大门落锁,院试首场正式开始。
考场内,武官擎牌而过。
长柄牌上,赫然是三道题。
最后一道是惯例的五言六韵试帖诗,前两道题则是一篇书义与一篇经义。
书为四书,经为本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