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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外!号外!暗尔宣已经和一位神秘女子订婚,大家快来看!”
街头贩卖小报的报童们,光着一双沾满灰尘的脚,跑遍大上海的街头。
他们手里拿着报纸,四处向人们兜售,唯恐来往行人不知道这件大事。
“傅尔宣竟然已经订婚了?快给我一份报纸!”
好奇的人们争先恐后跟报童买报纸,唯恐错过这则小道消息,跟不上时代。
通常会被拿来当做号外的新闻,不是跟政局有关,就是跟财政有关,甚少这类花边新闻。
只不过呢,傅尔宣不是其他人,而是五龙之一。
有关于五龙的一切,人们都极有兴趣知道。毕竟上海说新奇也新奇,说无聊也无聊,每天虽有看不完的新闻,但若是有关社会名流,再多消息他们都多多益善,也算是一种排解无聊的方式。
一九三二年的中国,消息传递得非常快。
经常上海早上才印好的报纸,下午就转到北平去了。这些传递的管道,不外乎是陆运、水运,以及空运。当然电报和电话也是一大途径,但顶多只能按照新闻稿子写一写、念一念,总不若亲自阅读报纸来得痛快,来得有临场靶。
“尔宣这浑小子,居然敢做出这种有辱门风的事情来,真是丢脸透了!”远在天津的傅老爷子,气冲冲地丢下今天下午才空运来的报纸,起身来回咆哮。
“订婚不跟家人商量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当着记者的面,做出这种举动,教我的脸往哪儿摆?!”早知道就不让他一个人到上海闯天下,这会儿不就闯出毛病来?丢脸哪!
“老爷子,请息怒。”总管安慰道。“也许少爷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做出这种失当的举措,些许他自个儿现在也正后侮呢!”
谤据记者的报导,傅尔宣是在电影公司举办的试演会上,当众宣布这个消息的。宣布的同时,女方还拼命否认,傅尔宣为了表示诚意,当众吻她证明他的决心,这些精彩的镜头,都被摄影记者快手捕捉,忠实呈现。
“他根本存心跟我作对,哪会后悔?”傅老爷子气呼呼,对他这个独生子是完全没辙,头痛得不得了。
总管不敢答话,他们父子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原本还有夫人居中缓冲协调,但自从夫人死后,情况就每况愈下。到最后,少爷干脆带着奶妈移居上海,来个眼不见为净。
暗老爷子虽然思念儿子,但碍于他爱面子的个性,也是绝不肯先认输的。这样的僵局已经维持了好几年,总乖拼傅老爷子一天一天的老去,颇为替他担心,深怕万一要是到了傅老爷子临终前,父子俩还碰不了面,那可是人生最大的遗憾。
总管从辛亥革命前就一直跟在傅老爷子身边,自然是忠心耿耿,一心一意为傅老爷子着想。他明白傅老爷子想见儿子,却又拉不下脸的心情,于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老爷,要不咱们去上海瞧瞧这个女孩,就可以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了。”总管抓住暗老爷子的心思建议道,正中傅老爷子的下怀。
“也对,光在这里生气也没有用,不如去上海,看尔宣搞什么鬼。”傅老爷对总管的提议满意得不得了,他早想去上海拜访儿子,但总找不到什么好藉口,这回可主动送上门了。
“通知下人打包行李,咱们去上海。”傅老爷子拍板定案,打定了主意要看媳妇,若是不满意,会想办法让她知难而退。总而言之,就是不能坏了傅家的家风,娶一个不入流的女子进门。
天津那头有傅老爷对这门亲事不满,上海这头葛爸爸则是演出大闹傅家洋房的戏码,气势直逼傅老爷子。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葛爸爸气势旺,一见着葛依依便大加挞伐,忒大的吼声,几乎要把屋顶给掀了。
“葛伯伯,您先不要生气,请您先坐下来”
“就你看到的这样,还要我多说什么?”葛依依完全不给傅尔宣好言相劝的机会,一听见她父亲吼她,马上也反吼回去,音量照样大到要把屋顶掀了。
“这么说,是真的了?”葛爸爸拿着报纸的手直发抖,看起来很危险。
“葛伯伯,您请先坐下”免得中风
“什么真不真,假不假,你说清楚一点好吗?”不要莫名其妙闯进别人家,像个关公挥舞大刀,看见人就砍。
“依依!”一起来探视女儿的葛妈妈最无辜,话还没能说上一句,眼泪就直流,看得傅尔宣深感抱歉。
“不好意思,伯母,都是我不对”
“报纸上写着你们已经订婚,这事是真是假,你说清楚!”自己干了什么好事自己最清楚,还在那里装傻。
“当然不是真的。”谁装傻啊,她也很意外好不好?“那只是记者自己乱写,我们哪有订婚?”如果有的话,她早就普天同庆,施放烟火了,哪还用得着杵在这里听他大呼小叫?
“什么?!”葛爸爸简直快气炸了,她就算同人订婚,随便住到别人家里都不对,更何况是没名没分?
“我们葛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葛爸爸想到就火大。“现在街坊邻居都在议论纷纷,说我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女儿,你教我往后怎么做人?”
先是离家出走杳无音讯,后来竟公然出现在报纸上和男人拥吻,光想他就觉得丢脸,就想一头撞死,省得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不好做人就不要做,我又没逼你。”偏偏葛依依不会看睑色,或者说存心和她父亲杠上,葛爸爸果然暴跳如雷。
“你这个不孝女!”葛爸爸气得追打葛依依,葛依依只好跑到傅尔宣后面避难。
“葛伯伯!”傅尔宣像个盾牌似地挡住案女两人,尽可能分隔他们,不让他们起冲突。
“让开!”葛爸爸斥喝傅尔宣,要他走开。“我要打死这个不孝女,看她还敢不敢乱说话?”
“葛伯伯,请您先冷静下来。”傅尔宣将葛依依紧紧圈住,因而平白挨了葛爸爸好几拳,葛妈妈在一旁放声尖叫。
“我要怎么冷静?”葛爸爸心中的愤怒已经累积到最高点,不宣泄不行。“她先是无缘无故离家出走,不肯跟家里联络,让我们两个老的担心得半死。现在又闹出和人同居,还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这种女儿,我还留着她干什么?打死算了!”
说着说着,葛爸爸的手又伸过去,傅尔宣一样用身体护着葛依依,不让她受到丁点伤害。
“是你自己赶我出门,现在又把帐算到我头上,我不服气!”葛依依不愧是惹祸精,这个时候还来火上加油。
“你说什么?!”葛爸爸气得满脸通红,眼看着就要脑溢血,傅尔宣赶紧出面缓颊。
“闭嘴,依依!”他恫喝。“再胡说,我就永远不让你画月份脾。”没有什么比这个威胁更有效,葛依依果然马上安静。
“你早就不让我画月份牌了”尽管如此,她还是噘高嘴,小小声地抱怨。
这是葛依依第一次乖乖听话,对于傅尔宣驯服她女儿的功力,葛爸爸除了印象深刻以外,开始考虑或许女儿嫁给他也不错,他似乎是个好人。
“不好意思打疼你,我实在是太生气了,生了这个不孝的女儿。”着实发了一顿不小的脾气之后,葛爸爸总算能够冷静下来,为自己女儿的未来打算。
“不要紧的,葛爸爸。”傅尔宣很高兴大家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谈。“只是挨了两下,况且深入追究,也是晚辈不对,晚辈不该忘记通知您依依住在我家的消息,在此向您赔罪。”
“这的确是你的不对,是该赔罪。”自从女儿失踪以后,他就拼命的找,没想到竟是躲到有钱人家里来。
“老伴!”葛妈妈拉拉丈夫的袖子,唯恐他出言不逊,惹恼了未来的女婿,女儿的未来可怎么办?
“您尽管责怪晚辈好了,但是请不要责备依依,她是无辜的。”这件事情纯粹是意外,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那么冲动,当场就宣布婚约。
“她若不是古灵精怪,自己跑到试演会去丢人现眼,会发生这种事?”葛爸爸冷哼,自己女儿什么习性,一清二楚。
“爸!”
“依依!”
梆依依疾声抗议,但很快就被傅尔宣压下来,成了柔顺的绵羊。
梆氏夫妇看见这情形很满意,终于有人能管得住他们的女儿。
“哈哈。”傅尔宣搔搔头笑笑,事实根本不是他们想的那一回事,不过还是暂时不要让他们知道比较好“报纸上写的事是真的吗,你们真的已经订婚?”问自己的女儿没有用,葛爸爸转而问傅尔宣。
“我不是说过”
“当然是真的。”傅尔宣异常严肃的表情,说明了他不是开玩笑,最认真不过。
“尔宣”葛依依难以置信地捂着嘴,看着傅尔宣,只见他的表情更为认真,更充满决心。
“我是真的喜欢依依,请你们答应晚辈的请求,将依依嫁给我。”这已经算是正式求婚,并且还是在葛依依的父母面前,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梆氏夫妇当然没有什么话好说,就算他们不经商,也听过傅尔宣的大名,更何况他本人是这么风度翩翩,气宇非凡。
“那么我这个不成材的女儿,就拜托你照顾了,请你给她幸福。”做家长的,即使和儿女再不和,也都一心为儿女的将来盘算,这点亘古不变,就算时代再进步也一样。
“请你们放心将依依交给晚辈,我保证会照顾她一辈子。”傅尔宣承诺他会永远爱她,至此,他们的婚事总算完全底定,葛爸爸和葛妈妈才能放心离去。
一直到葛氏夫妇离去,葛依依仍处在弥留状态之中,耳朵仍回响着“我是真的喜欢依依”这句话,眼睛眨也不眨。
“好了,接下来就可以开始准备筹办婚礼,真是太好了。”送走了未来的岳父岳母,傅尔宣心中的那颗大石头总算能够完全放下来。
梆依依茫然地看着傅尔宣,似乎还弄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高兴,他脸上的笑容又是所为何来。
“你真的要娶我?”她似乎仍处于飘怱的状态,眼神净是迷惑。
“全心全意。”傅尔宣点头,被她的表情逗笑,她真的好可爱。
“但为什么?”她被笑得小脸都红起来。“我是说,我以为你是一时气愤,才会突然宣布订婚。”毕竟如果不是她大嘴巴,把住在他家的事情说出来,他也不必被迫采取行动。
“我不会因为一时气愤就突然宣布订婚,这件事放在我心里很久了,只是藉着昨天的机会说出来。”本来他打算晚一点再说的,或许带她去知名的饭店吃顿浪漫的晚餐,再乘机求婚。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既然天意如此,他也只好顺势而为了。
“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葛依依脸红外加娇羞再加上不怎么有自信,十根手指都绞在一块儿。
“当然了,不然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对于葛依依的后知后觉,傅尔宣不知说什么好,一般女孩到了这步田地,恐怕早已发觉了吧?她竟然还在问。
“我以为这是因为你是个好人。”她不但后知后觉,还兼迟钝,教傅尔宣哭笑个得。
“我为人是不错。”他承认。“但我人再好,都不会随便带女人回家住。”换句话说,他是因为喜欢她,对她一见锺情,才带她回家,为她买了一屋子的衣服。
回想起和他相遇之后,他对她种种的好。葛依依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想错了,他好像也没那么单纯。
暗尔宣突然间压近的唇,证实了他确实没有想像中单纯,而是别有用心。
梆依依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吻她,除了错愕之外还是错愕,完全不会反应。
暗尔宣见状失笑,再一次低头吻她,这回他吻得更用力,这次葛依依倒是稍微回了点神,但依然不懂得反应,呆得跟个木头人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这么安静。”平时不是吵,就是闹,烦得他一刻不得闲。
暗尔宣取笑她。
“我”葛依依胀红脸,找不到话反驳。
“我总算找到一个能让你乖乖听话的方法。”傅尔宣消遣葛依依,她依然无法反驳,因为这个方法确实挺有效的。
既然有效,就要多练习几次。
暗尔宣决定要把握这难得的机会,好好加以练习。
磨蹭了好一段时间,傅尔宣和葛依依终于在其他四龙的见证下,举行订婚仪式。
这是她头一次见到他全部好友,其中一个叫韦皓天的已经娶妻,另外三个还是单身,每一个人的外表都非常出色。
在仪式进行中,她总忍不住要偷瞄分站在两侧的四龙们。就她私底下观察,韦皓天应该最有女人缘,蓝慕唐应该是最开朗,辛海泽应该最稳重,至于商维钧
冷不防被他淡如云,又深如沟的利眼扫到,葛依依瑟缩了一下,赶忙将注意力又放回到前方。
他应该是最可怕,最阴沉、最难以捉摸,一个眼神就能杀死人。
“交换戒指。”
为了表示谨慎,他们请来了一位牧师帮他们证婚,如此就算完成订婚仪式。
“太好了。”葛依依松一口气。因为这就代表她不必再面对商维钧,天晓得她好怕他。
由于四龙们都是上海滩知名的大人物,等着他们处理的公事有一大堆,因此订婚仪式结束后,他们仅仅是随意乾了几杯酒,就赶着离开,两人于是连忙到门口送客。
“再见,谢谢你们来”送客送到商维钧,葛依依的声音明显变小,表情变得唯唯诺诺。
“以后请多多关照了,嫂子。”商维钧似笑非笑地瞄了她一眼,淡淡把帽子戴上,葛依依只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威胁。
“彼此彼此”她越说越没自信,好想跑到傅尔宣后面躲起来,躲避他盈盈水波,却又锐利的眼神。
站在她身旁的傅尔宣一头雾水,不晓得他的未婚妻干么这么害怕?维钧又没有做什么。
“我们先告辞了。”四龙们同进同出,不一会儿,偌大的客厅全部清空。
“吓死我了!”待大家都走了以后,葛依依重重地喘一口气,抱怨当新娘真不容易。
“你怕什么?”他注意到每次她面对维钧都很紧张,有时紧张到小手发冷。
“当然是怕商维钧啊!”葛依依不否认。“我觉得你这么多朋友中,就数他最可怕。”虽然长相俊美,气质飘糜诶特,但隐约中透露出一股杀气,教人不寒而栗。
暗尔宣闻言哈哈大笑,觉得她好可爱,和大家的反应都不一样。
“你真是独具慧眼,一般的女人都觉得他很迷人,就你一个人怕他。”若说起女人缘,皓天当然是第一,不过维钧亦不遑多让,也有他自己的拥护者,是他们之中女人缘第二好的。
“因为他真的很可怕嘛!”葛依依不服地噘高嘴。“而且若说起迷人,我觉得你比他迷人多了,也比较英俊。”气质高雅又斯文,偶尔戴起金边眼镜来,更像是眼镜公司的模特儿,商维钧那阴森的家伙,跟他完全不能比。
“真的吗,你真的这么想?”虽然对不起维钧,但能从意中人嘴里听到如此的赞美之词,任何一个人都会高兴。
“当然是真的。”葛依依点点头,她真的认为他是全世界最英俊的男人,其他人跟他没得比。
暗尔宣瞬间觉得很窝心,迷人的嘴唇跟着降下来,葛依依闭上眼睛,准备接受他的亲吻,眼看着两人又要开始练习
“少爷!少爷!人来了!”
偏偏姆妈不识相,挑了个他最不想被打搅的时间闯进来,气得傅尔宣频频诅咒。
“谁来了?”傅尔宣只想叫来人滚回去,休要破坏他的好事,哪知姆妈这时竞大喊。
“老爷子来了!”
暗尔宣当场愣住,以为自己的听力出错。
“是老爷、老爷呀!”姆妈急得跟什么一样。“老爷子从天津来了!”
姆妈明显是充当马前卒的角色,只是为了谁,就有待商榷。
“我爹从天津来了?”傅尔宣匆匆回神,姆妈急忙接口
“对,我从天津来了。”用不着姆妈,傅老爷子自个儿就主动报上名,大摇大摆地踏入客厅。
梆依依完全看傻了,第一次看见有人出门还带这么多行头,简直就是搬家嘛!
她看着一个很像是管家的男人,指挥仆人将一箱又一箱的东西搬进客厅,好像这里是他家似地斥责仆人,觉得他好过分。
暗尔宣显然也很痛恨他们这种行为,双拳握得老紧,脸色坏得吓人,完全不像平日的他。
她先看看傅尔宣,再看看傅老爷子,发现两个人的脸色都很坏。她猜想他们父子间的关系应该不好,搞不好比她和她爸爸还烂。虽说她很想站在傅尔宣那一边,但她好歹也算是人家的媳妇,总要担负起一些责任。
梆依依试着表现出贤慧,开口问候他老人家,谁知道他父亲这时竟用不屑的口吻问道:“你就是那个女的吗?”
当场把她装贤慧的想法赶光光,但她还是尽量耐着性子反问:“哪个女的?”
“跟我这笨儿子订婚的女人。”傅老爷子不仅说话不客气,态度更是差到让人想揍一拳。
梆依依本想直接冲回去,但一想到他是傅尔宣的父亲,只得忍住。
“是,我就是尔宣的未婚妻,请爸爸多多指教。”她并且还涸仆气地跟对方点头问安,只见傅老爷一脸神气。
“我还没有承认你是我的儿媳妇,别急着自我介绍。”以免贻笑大方。
暗老爷子拽个二五八万,摆明找碴的态度终于超过她的极限,惹恼葛依依反攻。
“来不及了,老头。我们二十分钟前才举行过订婚典礼,你来晚了。”顺便赠送他一个鬼脸,傅老爷子差点吐血。
“你看看她这是什么态度?”他手指着葛依依,要傅尔宣说句公道话。“既没礼貌,又没教养,我绝不承认这种儿媳妇儿,你们的婚约无效。”
“我的人生不是你说了算,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行,别想插手我的事。”傅尔宣再也忍不住站出来说话,却是要他父亲闭嘴。
案子间的对峙,随着傅尔宣这句话达到最高点,现场几乎闻得到火葯味。
梆依依夹在他们父子中间,既尴尬,又觉得对傅尔宣很抱歉,是她害他们吵架的。
她深切检讨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不该对傅老爷子做鬼脸。傅老爷子却存心要和她作对似地宣布
“反正我绝不承认你们的婚约,我要住下来,直到你改变心意为止。”摆明了给她难堪。
“啊,你要住在这里?!”她不怕他给她难堪,就怕他赖着不走,那比什么都可怕。
“不行吗?”傅老爷子反问她。“这是我儿子的家!”
这点她无法反驳,这里确实是傅尔宣的家,他也确实是他老爸,她没立场反对。
梆依依已经尽了全力战斗,第一回合交手的结果是战败而回。
面对这荒谬的局势,傅尔宣只觉得一阵厌恶,却又不能将自己的父亲扫地出门,只得冷冷警告。
“你想留就留,但是别指望我会按照你的期望行事。还有,不许搬动我屋子里面的东西!”
话毕,他牵起葛依依的手便往屋外走,葛依依只能跟上他的脚步,边跑边回头,并经由眼角的余光,发现傅老爷子脸上的落寞。
他们出了客厅以后,傅尔宣随即招来了司机,跟他拿车钥匙。
梆依依很惊讶他也会开车,她从没看过他亲自开车。
上海这个地方,处处比派头。
大企业的老板们多半不会亲自开车,做什么事一定要有司机或秘书跟着,因此也有不少大老板们不会开车,反正不需要。
暗尔宣算是其中的特例,这当然也跟他年轻有关。只见他手握着皮制方向盘,开着意大利伊索塔,佛拉斯基尼活顶四门轿车,在黄浦江边绕来绕去,看得出他心情很不好。
梆依依多少能猜出他之所以心情不好,一定跟他父亲突然造访有关系,但是她很体贴的不说,非要得等到他主动提及才开口。
黄浦江上的风吹啊吹,透着一股寒意。
即使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四月,江上的风依然这般猛烈,像极了傅尔宣此刻的心情。
梆依依和傅尔宣并列站在黄浦江公园面对向江心,这座宽广优雅的公园直到四年前还竖立着“狗与中国人不得进入”的标示,如今已经对外开放。
“没想到你有这样的爸爸。”沉默了许久,葛依依决定开门见山地同傅尔宣谈论这个话题,因为她实在不会迂回。
“他就是这个样子。”傅尔宣也不逃避。“他还以为这是满清前朝,作着贝勒爷的美梦。”
“你是旗人?”葛依依吓—跳,她只知道他来自北平,没有想到他是前清皇族,难怪他的气质这么好。
“没想到吧?”他自嘲。“就连我自己也都快忘了,二十几年前我还在北京胡同里的深宅大院里面玩耍,如今已经站在这里面对黄浦江。”
“我是没有想过你是满清后裔,不过仔细观察,你确实带有旗人的特质。”面貌清秀单眼皮,身材高大略带一点粗犷。若不是他的举止实在太文雅,做人实在太斯文,应该还是可以瞧出一些端倪来的。
“我倒宁愿不要保留太多旗人的特质。”他苦笑。
“为什么?”就她看来,旗人没有什么不好啊,像他不就很棒。
“因为若是保留了太多旗人的特质,就不容易适应现代社会。”傅尔宣解释。
“我就是因为不想继续留在天津,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才一个人带着奶妈搬到上海来,彻底切断过去。”
打从辛亥革命的那一声枪响开始,时代的巨轮就无可避免的转动。喊了几千年的万岁,在瞬间没了、蒸发掉了。取而代之的人民自主,对外经济蓬勃发展。
许多人在这一波改变中,变成商贾巨富。也有人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躲在自己架构出来的世界缅怀过去,他父亲就属于后者。
“我知道好多前朝贵族,辛亥革命以后都举家避居天津,你家也是其中之一吗?”说起那段岁月,其实有些残忍。辛亥革命以后涌起的排满风潮,让许多满清贵族不敢再留在北京,举家逃往天津或是沈阳,被迫留在异地安身立命。
“是啊!”傅尔宣微微挑起嘴角,极不愿再回溯往事。“我家因为有爱新觉罗的血统,很容易成为人们攻击的首要目标。我父亲为了保命,很早就搬到天津避难,才能逃过一劫。”
就这点,他不得不佩服他父亲的先知先觉,至少保住了大部分财产。
“那不是很好吗,为何你还恨你父亲?”葛依依看得出来傅尔宣不是单纯讨厌他父亲,而是带着一股恨,他明显恨他父亲。
对于葛依依偶尔的敏锐,傅尔宣不知道该哭或是该笑,她就不能装傻?
“因为他害死了我母亲,所以我恨他。”他这一生最亲近的人就是他母亲,可是他却把她害死。
“伯、伯父他?!”葛依依瞪大眼,不可思议的表情,让傅尔宣失笑,她明显误会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想歪了。”不是谋杀,也没有毒打,是别的原因。
“那到底是”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自己的想像力好像太丰富,也许可以改行去写小说,
“说来话长。”他仰头面向天空,天很蓝,仿佛也在鼓励他大胆说出来,打开心结。
“那就长话短说。”她当定了听众,不管他愿不愿意,都会等到他愿意讲出来为止。
暗尔宣微微一笑,感谢命运的安排。或许从看见她照片的第一眼开始,他便知道,她会是他生命的救赎,所以才对她这么执着。
“我的母亲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女人。”他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只好从头讲了。
“我知道。”葛依依点头,完全想像得到。
“你怎么这么有把握?”傅尔宣瞄了她一眼,不明白她这份自信从哪里来。
“因为你很温柔啊!所以我猜想你一定是遗传到她,绝对错不了。”她的自信来自于他,这使得傅尔宣倍感温暖。
他笑笑,继续说下去。
“我母亲很温柔,但她的身体同时也很不好,举家搬迁到天津以后,更时常因为水土不服而生病,经常找医生。”
虽说天津和北京相隔不远,天气变化也差不多,但不晓得怎么搞的,她母亲就是不能适应。
“情况已经够糟了,我父亲居然还讨姨太太,一个、两个、三个接连娶进门,这一连串的打击,都对我母亲的身体造成影响,她的健康状况因此而急速恶化。”
“但你父亲不是贝勒爷吗?你母亲应该早已经习惯这种情形才对。”她是不懂王府的规矩,但猜得到二一。
“话是没错。”傅尔宣点头。“但立侧福晋也有一定的规炬,不像讨姨太太,什么舞女、交际花都可以娶进门,完全不受限制。”
“这倒是。”封建制度虽不好,总还有一定程度的规范作用,不像现在的社会,只要有钱就可以胡来。
“由此你就可以想像,我家有多乱。”傅尔宣的语气充满苦涩。“我母亲、原来的侧福晋,再加上三个姨太太,一间屋子里面就挤进了五个女人。”不作乱都不行。
“最后我母亲终于忍不住吵闹,被我父亲的三姨太气死在病榻上,从此以后我便开始恨我父亲,要不是他太贪心,一口气娶了这么多太太,我母亲也不会这么早离开人世。”
亲人的离去,本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悲痛的事,更何况这结果还是由另一个亲人造成。
“尔宣!”葛依依忍不住抱住暗尔宣给他安慰,他真的好可怜,
“最可笑的是,他到现在还在作着光复大清的美梦,以为时光能够倒流,真是笑死了。”
想起父亲的种种荒唐,傅尔宣既想笑,又想哭,但最多的是不谅解。他父亲为什么就不能接受荣光不再的事实呢?
“尔宣。”
“如果他不是那么愚蠢,学人家当军阀,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的表情满是轻藐。“结果军阀没当成,反倒学会了一些军阀特有的坏习惯比如讨姨太太回来,搞得全家不得安宁。”
“尔宣”
“我真的恨他真的好恨”
“尔宣!”他的痛苦是如此深切,葛依依几乎无法安慰,只能紧紧抱住他啜泣。
但对于傅尔宣来说,这样的安慰已经足够,便已经洗涤了他的心灵。
一直到他说出这些话之前,他都还不敢面对自己心里头的恨,才知道它们确实存在。
“依依。”说也神奇,当他说完这些积压已久的故事以后,纠结在他心底深处的死结,似乎慢慢打开。当他再次回想起母亲的时候,心也不再那么痛了,这一切都是她的功劳。
“你看,这是你的照片。”从她身上,他学会了诚实面对自己,无论结果是好是坏。
“我的照片?”葛依依揉眼睛,好奇地看他从皮夹中取出一张黑白照片,交给葛依依。
“我随身携带。”他骄傲温柔的表情,吸引她低头看手上的照片,看完了以后大吃一惊。
“嗳,你怎么有这张照片?”这是她两年前,在南京路上一家小相馆拍的照片,她自己都没有保留了,他居然会有。
“我买的。”他笑吟吟地说出事情的始末,她才知道原来他喜欢她这么久,远在一年多前就开始找她。
“原来你是有预谋的,”枉费她还把他当好人,谁知道竟是错错错。
“不是预谋,是上天的安排,”如果不是因为他那天塞车,急着下车找电话,他不会看见橱窗里的照片。如果不是因为她参加抗议活动,被她父亲赶出来,他也不会在街上遇见她、收留她。
他是有预谋,却是美丽的预谋。而老天也有它的预谋,并且以最令人欣喜的方式,实现它的预谋,所以他们才会相遇,进一步相爱。
“你说得对,是上天的安排。”她同意他的话,因为唯有此才可以解释,为何有那么多的偶然。
他们相视一笑,感谢命运的安排,让他们遇见对方。
不消说,他们接吻了。
反正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接吻,如果附近刚好有报社记者也欢迎他们拍照,大不了再上头版就是。
“现在,我已经知道你为什么讨厌你父亲了,但既然是自己的父亲,你能不能试着对他好一点?”她希望事情能够圆满,大家的心里不要留有遗憾。
“依依”傅尔宣惊讶的看着葛依依,不晓得她眼底的仁慈从何而来,她分明就很讨厌他父亲。
“我真的希望你们父子能够和好。”她和她爸爸虽然吵吵闹闹,甚至还跑给她爸爸追。但是只要一句道歉,一句真心认错,就什么事情也没了。可反观他们父子,却不肯敞开心扉,了解彼此,看得她这个外人都替他们着急。
“没想到你的心胸竟然如此宽广。”傅尔宣答应她会尽力尝试,但他同时也有疑问。
“不过,你做得到吗?”莫忘她是人家的媳妇,这可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唔”这可问倒葛依依,她只会替人加油,倒忘了自己才是该加满油箱的人。
“哈哈,我会试着和他和平相处。”葛依依承诺,但是样子不太有把握。
暗尔宣见状哈哈大笑,两手圈住她的腰,甜蜜的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