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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从来没风花雪月、也不爱鸳鸯蝴蝶?”小姑娘盘坐在胖胖的蒲团上,轻合翘睫,学着身旁的美髯大叔挺直腰背、两手抱元归一、掌心朝上地交叠在丹田下三寸之处。
大叔打坐的姿态不动如山,连眼皮都懒得掀,仅好淡一哼。“七情六欲皆苦。咱们修道之人不兴那些花花草草、水鸭毛毛虫的玩意儿。”
“可二师哥也修道,他年轻时就花花草草、也跟美姑娘水鸭毛毛虫过。”
“他六根不净,道行不高!”哼了好人一声。
“呵,那你都不曾有过格外想要的东西吗?”小姑娘静不下来,皱皱鼻子,被室里袅燃的一樽沉香熏得鼻痒痒。
“当然没有。”美髯大叔说得斩钉截铁。略顿,在丹田热气运转一周身后,薄薄两片唇忽又抛出话。“那些人,个个要你认爹、喊爹,缠着你、哄着你,可我都不会。修道之人四大皆空,一切随缘不强求但是,如果你自个儿想喊我爹,想得不得了,非喊不可,不喊会吃不下、睡不好,那就喊吧,我也不会拒绝。爹嘛,就是喊声爹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爹!”好响。
“啊?!”美髯大叔陡地张眼圆瞪,两行清泪竟冒出眼眶儿,顺颊滑落,哪里还顾得着要抱元守一。“你喊我爹了?”
小姑娘咧嘴笑开,摇头晃脑。“我只是发个声而已,没喊谁。你是五师哥,五师哥就是五师哥,跟爹没关系的。五师哥,你怎么哭了?莫哭莫哭,莫伤春悲秋,难道修道人也有思春时候?你思春了吗?”
“谁思春?!你你你果然是好一颗下流的桂圆!”恼羞成怒,美髯都怒得乱飞了。
“唉呀,修道人别乱怒,来来来,桂圆陪你笑一个!思春跟喊爹不都一样,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思春了吗?
是,她不仅思春,还思夏、思秋,就是不思冬。
好冷啊,果然酒气消退后,在四肢百骸间流转的暖热也要跟着消退,总冷得人直打哆嗦。明明离冬天还有好长一段时候,怎么江面上吹来的风仿佛夹带冰硝,吹得她齿关暗颤?
男人背着她,步伐一贯沉稳,沿水岸走啊走,往不远处竹坞错落的所在走去。
以往他对她“背娃娃”时,她会把小脸搁在他肩头、用颊贴蹭他的耳和腮面,兴头一来,就叽叽喳喳说个没停,可现下她只敢把脸贴在他宽背上,悄悄听取他强而有力、透背而出的心音,还多疑地觉得男人踏出的每一步都隐隐带着火气,害她不禁咬着唇,心虚起来了。
敝啦!心虚个啥劲儿?她、她她又没干什么坏事!
即便有“坏事”发生,被他逮个正着,那那她也是“受害者”又非“加害人”可怜人到底是她啊!
一路走来,不知第几次拿唇磨蹭他的背,把他的衣衫蹭得绉巴巴的,还避无可避地留下几抹唾液。小少年压住她朱唇的感觉早就不在,是她跟自个儿过不去,尤其又教心里好在意的人逮个正着。可恶!怎么她就偏偏风流不起来?桂元芳悄悄握紧双手,以为这样,那颗瑟缩的胆子会听话地膨回原状。
入夜的水寨四处皆有人轮番把守,岸边与各座竹桥都分别安置着火把和灯笼,负责守夜巡逻的人瞥见她像个小娃娃由人背着,不禁对那男人笑道:“韩兄弟,你背上那颗桂圆出啥事啦?不是同灵儿在水岸那里斗酒吗?莫非醉到不能走了?”
另一名水寨手下道:“小别圆要真醉到不能走,灵儿八成已醉得滚下岸了。咱上回同桂圆也斗过一回酒,嘿嘿嘿,就数她狠,咱甘拜下风!咦?韩兄弟,脸色青青的,不太好看,出什么事吗?还是瞧见啥不该看的?”
忽地,几名汉子同时噤声,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忽而压低声量,道:“韩兄弟莫非刚才在水岸那端,灵儿对你桂圆小妹子呃那个唉唉,这事在咱们‘三帮四会’里也不是什么秘密,总之灵儿就对小姑娘和美姑娘感兴趣,就可怜了赵爷家的芝云丫头了。你要想护着桂圆不招魔爪,不费点气力怕斗不过敖家那小魔头啊!”“嗯!”“没错!”
“就是如此!”
“便是这般!”众人还连连附和。
哇啊!她招谁惹谁呀?
静伏在男人背上的桂元芳越听脸越红,正欲扬首澄清,韩宝魁已淡淡道:“桂圆没事,她在水岸边睡着了,我背她回来。劳烦各位守夜,辛苦了,下半夜我会过来接替。”略颔首,他重新拾步踏上通往住处的竹桥。
水寨众人早习惯他的沉默寡语,互道几声后,便也继续巡夜去了。
回到两人一块住下的竹坞,坞中有二大房和一小厅,摆设皆寻常,自然比不过在“湖庄”时的住所精致,但亦整洁古朴,别具幽情。
用肩顶开竹门和细竹帘子,他踏入姑娘的闺房,把背上的“货”卸下。
别元芳坐在榻边,下意识捏揉两腿,瞄着他把油灯点起。
不知为何,心虚的怪觉非但迟迟不退,当室内亮起稀扁,把他的峻脸切割出阴晴,这一瞧,又害她胸口连撞三大下,心虚加气虚,虚得不得了,也不知在虚哪一条?
“腿还麻?”韩宝魁注意到她揉腿的举动。
放好油灯,他旋身走近,一脚勾来椅凳,盘手坐在她面前,大有一副要与她长谈兼兴师问罪的模样。
别元芳正襟危坐,忙道:“不麻!不麻了!”
两刻钟前,他陡地出现,低喝出那句“你们在干什么?!”教她当场怔了,一时间答不出话。他踏步过来,手段有几分粗鲁地拎开缠抱她不放的石睿,两男还大眼瞪小眼地交锋了好半晌
“别欺她心软!”大的眼中喷火,语气冷飕飕。
“我要定她了!”小的眼中也喷火,挥着拳加强意念,蛮得很。
“把自己变强再说。拿命去拚,不拚、不够强,什么都没有。”
丢下那句话后,韩宝魁没再理会面色铁青的石睿,转向仍一脸茫然的她,探出大掌,意思很清楚,要她乖乖把手放上,让他拉她起身。可是唔她腿上还枕着另一个麻烦人物,腰也被搂紧,站不起啊!
他绷着下颚,铁掌一扣一扯,眨眼间把撒赖烂醉的敖灵儿从她腰腿上扒开,也不管灵儿滚到哪儿去。
“我我、我腿麻了”她也不愿啊!
一直坐着,后又被当成枕头重重压住,不泛麻才怪。
于是,他持续绷着脸,绷得江面都快结冰似的,仍是弯身让她爬上背。
“十三哥”她定住乱飘的眸光,唤得小心翼翼,依然很没胆地缩着脖子。“这事不赖我,我没干坏事。我没要让他亲的我正要推开石睿,你便吼了,吼得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哪里还记得要干么?还有灵儿,我和灵儿是、是清白的,灵儿没喜爱我,她喜爱的是芝云”稍顿,忙又解释道:“呃,那个就算灵儿喜爱我,我也不会喜爱她啊,我是说,我当然喜爱灵儿,但你知道的,绝非那种风花雪月、鸳鸯又蝴蝶的喜爱,我很清楚自个儿,我喜爱的绝对是男的。”咦咦咦?怎说到这上头了?她双腮忍不住潮暖,在他注视下额沁薄汗,再急呼呼地道:“就算喜爱男的,我也不会对石睿下手,他小我四、五岁,还是个孩子哪,我怎忍心摧残幼苗啊!不是啦!即便他比我大,我也不会对他思春,跟他乱抱乱亲的”完了!她究竟说什么啊?乱七八糟,越说越混!
韩宝魁目光深邃,起火的瞳底已制伏住了,墨中仅余淡金。
瞅着那张胀红的脸蛋,听着她急切的解释,他胸臆间的怒波稍霁。
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他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见她被敖灵儿和石睿那小子“两面夹攻”像悬在两头饿兽中间的香肉,有种她就要被分食、撕吞入腹的诡觉,教他的心仿佛也被那两头兽一同咬中,激得他直想动粗。
全是因她心太软、性子太过大而化之造成的。
随意便允许别人亲近,不自觉间没了分寸,她再如此下去,怕要招来更多连她也弄不明白的“烂桃花”
她与他亲近,两人长时候生活在一块儿,若不谈年少时相依为命的情分,也还得顾念多年来师兄妹的同门之情。他得护好她,往后自然有大把好儿郎等着她青睐,和她谈起风花雪月、聊鸳鸯蝴蝶忽地,稍静的心湖猛又一激。光想着她和某个模糊的男性身影亲匿在一块的景象,他浓黑双眉便要纠紧,喉中灼灼,似要喷出火。
莫非,他真教众家师哥给彻底“熏陶”、“潜移默化”把她当作闺女儿,一想到“女大十八变”、“女大不中留”酸气就直从喉间窜出?
“往后别单独和石睿在一块儿。也别单独应敖灵儿的约。”他想过,从明日起,只要稍得空,日日都把石睿抓来好好锻炼一番,小少年若要不肯,他大有法子激得那臭小子不得不答应。
他又道:“还有,别动不动就和人斗酒。若被斗倒,会发生何事没谁敢说。”
别元芳见他脸虽臭,可已没如适才那般臭气熏天,吊高的心终于归位,她一手搔着额际,红着颊,两枚可人的小梨涡终于现形。
“十三哥,从来都是我斗倒人,这拚酒的蛮劲儿还没谁猛过我,你别怕。”
眉间再打一个结,低叹。“我就怕你这样。”
“呵呵”危机一除,她欢愉笑开,忽地跃起,像以往对他撒赖、逗他发笑那般,没多想便扑进他怀里,臀儿还大方占据他大腿。
“桂圆?”幸得韩宝魁身形雄健,臂力惊人,禁得起她突如其来的冲扑,才没连人带椅摔个四脚朝天。
藕臂紧搂男人粗颈,她笑语:“十三哥,你不恼我,我就欢快啦!石睿的事,我会好好地、努力地开导他。他心里总压着事,定是一时间想偏了,才会对我这个大姐姐嗯下手。咱们江湖儿女火里来、浪里去,不拘小节,就当作嗯被小狈小猫亲了一口。拜托!你千万别逼他负责啊!总之,你别凶他,他不是故意的。”
那小子根本很故意!
他绝对会逼他千万别来负责!
我要定她了。眼神挑衅,姿态占有,也不知何时锁定她这颗桂圆的。
压下一口恶气,韩宝魁磨牙。“我不会凶他。”只会把那小子操得连爹娘都认不得。
他忽地一凛,记起石睿早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那不光彩的身世、那双面对旁人鄙视和讥笑时的野蛮眼神、那阴郁执拗的性情像极某人。鼻息不禁浓灼,仿佛有一道无形却强大的力量猛地抓住他脚踝,发狠地往下拉扯。
“呵呵,那很好啊,你不凶他,我就安心喽!十三哥唔,虽说咱们江湖儿女火里来、浪里去,怎样都得挺住,但你的硬气功别拿我喂招啊!我、我有些喘不过气,撑不住了,你把我勒晕,还得伺候我上榻睡大觉,唉唉唉,这又何必”
急坠的身躯陡地止住势子。
深渊在他脚底下,浮腾在意识中的他发出惊喘,有人提住他两肩,那人借他一狂风,他飞起,如将轻身功夫发挥至极,越窜,丹田之气越显充盈,神智终是窜回天灵。
怀里是一具娇小的、软呼呼的女体,与他的雄悍高硕全然不同。
鼻间是再熟悉不过的气味,淡淡的,一种属于小女儿家独有的馨香。
他放弛蛮抱,双臂仍不愿撤下。
他的颊摩挲她的,愈接近她口鼻,馨息里多含酒香,温暖流醉,诱人嗅闻他在干什么?
“十三哥,你、你胡青冒出来好痒啦!”
别元芳贴着男人跳动的颈侧血筋轻嚷,几是同一时际,韩宝魁双目陡瞠,把脸从她嫩肤上拨开。
他到底干了什么?!
左胸剧震,头顶似遭一记重击,他浑身颤栗。
即便没真的干出,脑子里兴起的是何种意图?!
“你回榻上去,该睡了。”他面颊暗红,声嗓里困着一丝强抑住的沙哑。
别元芳似乎也意识到有什么在昏幽的氛围里浮动,心被系住一条线,线的那端不知谁握着,正偷偷地扯着、拉着,她想用力去看清,想循着线找到那始作俑者,却一再迷路,迷得她头晕眼花,花花的眼哪儿也不瞧,直盯着男人那张紫红的方唇那会是怎般滋味?像小少年今晚贴紧她唇办那样?还是像搂来阿猫阿狗,乱蹭乱亲一通那般?
她又被抱回床杨上丢着了。
他转身要走,她忽又拉住他大掌,教他不得不回头。
脸在发烧,不,不只脸蛋,她全身皆烫,因那个古怪且不合宜的逦想。怎么办?怎么办?尽思些有的、没的,她真的是颗好下流的桂圆啊!
“十三哥。”桂元芳,给我清醒一点!她在内心怒斥自个儿。
“嗯?”他峻颜微侧,神情模糊在幽光里。他的手没有反握她的。
“你对芝云表白了吗?”
他似拧眉,沉默好半晌,感觉握他的那只小手加重了力道,为他着急。
别元芳确实急,心咚咚跳,沈不住气又问:“就算在水寨时没说,你今夜撑船送芝云回去,在船上、在她的竹坞里,不是有许多好机会吗?你究竟说了没?”
静谧谧又一阵。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嗄?”
“无话可说。”声音更沈。
什么?!“那、那那那你一整晚”
“我送芝云姑娘回到住处,后来司徒驭到了,由他看顾着,我便走了。”他平铺直述。“回水寨后,见你不在,就到处寻你,敖老大说敖灵儿挖走他老窖里的好酒,要跟你拚个输赢,我沿着水岸过去见到你被人包夹。”
所以,她的心血算白费了。
整晚,心紧痛着、闷疼着,咧着嘴仿佛笑得好开怀,她和孩子们玩闹、和敖灵儿对赌、斗酒,在水岸边意图把自己灌得醺醺然,可惜醉倒的不是她,眼泪被入喉烧肚的酒气一激,不怕丑地猛掉,害她得拚命揉啊揉的,还得被灵儿取笑、被石睿质问。
他却道,对那病姑娘,他无话可说?!
笨师哥!好笨!真笨哪!明明满心满眼都是人家,好不容易单独处在一块儿,他竟还是寡言少语,没能乘机表白!笨!就是笨啊!
“很晚了,睡吧。”韩宝魁低哑道。
“十三哥啊”她尚有话同他说,低唤着,却不晓得急着要出口的话究竟为何。
这次,男人的大手微微施力,巧妙挣开她的掌心,离去前,为她放落两面窗竹帘,捻熄桌上灯火。
室中暗淡,竹窗帘上的几道细小榜缝烁着光,是点燃在竹桥与岸边的灯笼和火把,那火光在外头闪动着。
静坐在榻上,桂元芳对着烁光眨眨眼、再眨眨眼,抬起刚刚紧握他粗掌的小手,压在自个儿胸房上。
忽而惊觉,今晚的他“无功而返”而她算是“功败垂成”放着大好机会从眼皮底下溜走,她该恼、该感到扼腕,然,一思及他的“无话可说”她非但不恼,胸闷气闭的不适竟消退大半。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都没做成,有啥因由好欢快?
除非她根本盼着事情别成功!盼十三哥搞砸一切,盼芝云彻底回绝!盼着他俩无缘无分,最好尽此一生永不碰头!
还不明白吗?
原来,她心思这般可怖且可憎,嘴上说一套,藏心的想望却全然相反。
她捏捏颊,双颊犹烧,嘴角偷偷翘起,笑得可苦了。苦恼啊苦恼。
别圆,你怎会不明白,就是这滋味,风花雪月也鸳鸯蝴蝶的滋味。
她虽下流,却也开始懂得风流了。
房门外,韩宝魁并未走远。
他背靠在细竹编制的墙面,两指捏着眉心,即便隐在暗中,脸皮底下的热仍闷烧不止,他十分清楚适才想对里边的小姑娘做些什么。
那突如其来的欲念,强大到教人心惊,他胆颤了,唾弃起自己。
他对赵芝云的感觉,想过又想,只落得“无话可说”不说,心里亦觉平静,并无遗憾,却怕那颗小别圆有朝一日回想起在河畔小村的种种,把他努力要隐瞒、抛弃的东西瞧得太清楚,将他的自私和阴狠一一看出届时,她要对他“无话可说”
这一刻,他高大身影黑墨墨,心沉默
尔后,秋正式来访。
秋心成愁,深秋自是凄凉味。
两岸的孟宗竹林一般的翠绿森萧,只是在黄昏的时分,轻雾弥漫,与江上寒雾交融一起,那轻寒与轻愁都带着说不出的迷离。
尽管迷离“三帮四会”统合的大事仍不断进行中。万事起头难,难的那一部分已然度过,在敖老大重整势力、定下盟规后,江湖人行江湖事,不扰寻常百姓,双方且安然相处。
别元芳在这一季秋里,时不时会与敖灵儿和赵芝云出船同游,还曾领着她俩儿回“湖庄”去,在庄子里住饼两、三日。
她变得也爱偷瞧赵芝云,明里暗里的,拿一种深思的眸光觑着那张病颜。
我十三哥喜爱你。
他嘴笨,说不出口。
你喜爱他吗?
你你能喜爱他吗?
几次三番,那些话在她舌尖滚动,梗住她呼息,她几要问出,把心一横、豁出去了,痛快地吐将出来,她几要做到了,却仍是败在她的私心。
下一回吧下一回,她定能办到。江湖儿女得大方豪气,有了那种可怖又可憎的私心,算什么啊?所以,再多给她一次机会吧,她会办到的。最后,她总这么告诉自己。
这个秋,灵儿的视线亦同她一样,常黏在芝云身上,只是灵儿看得比她大方,也时常看到入神,那双亮得有些娇蛮的眸子尽是怜惜,怜惜下掩着忧惧。而芝云发觉后,会柔柔笑着,抬起虚弱的手揉乱灵儿那头飞扬俏丽的短发。
直到秋尽,冬的气味袭来,桂元芳终于意会了敖灵儿在忧惧什么。
小雪的那一日,芝云走得十分安详,从此无病无痛,鹅蛋脸儿犹带着一贯的浅笑,墨黑的睫像两只定伫不动的蝶,陪她一块长眠。
按着她生前的意思,身躯烧作骨灰,撒在与她缠绵一生的江河。或者,在月光温润的夜里,魂魄归来,也能倾听两岸的竹音。
别元芳始终没把那些话问出口。
赵芝云长眠在江底的那个寒夜,韩宝魁在水岸坐了一整晚,她陪着一缕芳魂和一名若有所思又若有所痴的男人也坐了一整晚。
两人皆无语,只是对着寒江与清月饮酒。
那一晚,桂元芳初尝醉酒滋味。
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吗?她狂放一醉,拚却一醉,抱着酒坛子疯疯癫癫、痴痴傻傻、哭哭笑笑,喃着胡话。“十三哥十三哥原来剥了壳,桂圆的心真是黑的,黑的呀下流!下流!我盼着他俩无缘无分,尽此一生呵呵,最好永不碰头!呜呜呜没有、没有,不是有意的芝云,我没想咒你死,没想的”
别元芳醉倒在韩宝魁怀里,感觉芝云来过。
她惊喜万分,想抓住那抹朦胧的影,把一直没问的话倾出,可双手挥啊挥,如何也抓不牢,只隐约记得,芝云仍然美丽,温润如一地月光。她来过,又走了,走时对她留下一抹了然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