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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书说到顾氏听了蒋宏生的话,无声垂泪。
蒋宏生见女人伤心,忙哄道:“你先别急,我昨晚细想了想,父亲这样做是有深意的。你也知道这个家中,母亲当家作主,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蒋宏生咬了咬牙,不知该如何往下说,半晌才道:“瑶儿为什么会如今这副模样,你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现在奈何不得。与其放在她们眼皮底下,倒不如离了去。”
蒋宏生顿了顿又道:“母亲说让你当家,也是安抚你的意思。晨儿还小,半点离不得人,你一个人看顾不过来两个孩子,万一又给疏忽了,追悔莫及。虽说乡下清苦,也苦不到哪里去,离得也不远,只要父亲同意,也能经常相看,总有回来的时候。再说父亲这些年在位上,见识非我们能比,由他教养瑶儿,未必不是这个孩子的福份。”
蒋宏生欲言又止,底下的话,终是没有说出来。
顾玉珍心里明镜似的,只脸上不显。用丝帕轻点眼角,柔声说道:“事已定下,我再舍不得也是无用,就让冬梅跟了去吧。她侍候了我几年,最是个妥当的人。有她在,我也好放心些。”
蒋宏生长长的松了口气:“你能这样想,便是最好了!”
顾玉珍泪光盈盈道:“瑶儿身边的那些个丫鬟,我看着都不是稳重会侍候人的,只个李妈妈还算知冷知热。”
蒋宏生体会顾氏话里的深意,忙笑道:“那就让李妈妈一道跟着,其他的,我去求了父亲,到乡下再买好的来!”
顾玉珍点点头便没了言语。
蒋宏生见状忙道:“晨儿昨晚睡得如何?随我去看看吧。女儿的东西都打点好了吗?多带点银子,看看有什么缺漏的。乡下苦,比不得府里,该带的都得带上”边说边往外间走。
顾氏帮女儿掖了掖锦被,起身随后。
脚步声渐行渐远,床上的小人儿渐渐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下笼着一双沉静幽深的眸子,又大又亮,如夏日繁星。
辰时刚过,蒋府大门敞开,四辆马车鱼贯而出。
顾玉珍倚门而立,双目含泪,久久凝望,直看得马车拐出街角,不见了踪影,方由丫鬟夏荷搀扶着回房。
冬梅抱着四小姐坐在铺着厚厚被褥的马车里,心里思量着**奶再三交待她的那些个话。
这次随四小姐去乡下的除了她外,只有小姐的奶娘李妈妈,院里的丫鬟一个没带。奶奶让她去青阳镇老宅后,再买几个本份能干的丫鬟,让李妈妈**一番后,再给小姐使。
“冬梅,这次奶奶让你跟着小姐可太好了,那些个小骚蹄子,没一个是中用的,都欺负小姐不会说话呢!整日里穿红戴绿,涂脂抹粉的,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我呸!土鸡想变凤凰,也得瞅瞅自己配不配。”李妈妈靠在车厢里,义愤填膺地说道。
“妈妈,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得了,那几个都是太太的人,最会在背后使绊子。奶奶不是交待过你吗,隔墙有耳,说话行事需得多用个心眼。”冬梅用眼神看了看睡着的欣瑶,示意李妈妈。
李妈妈一拍脑袋,嘿嘿讪笑几声:“我知道,我知道,就是看着小姐心里难受。四小姐这么个可人儿,命怎么就呸,呸,呸!也难说!你看四小姐的面相,老话都放在那儿呢,不像是个福薄的。天杀的周姨娘,早晚等着报应!”
冬梅狠狠瞪了她一眼,急得真想用手去捂住那张嘴,奈何双手抱着四小姐,腾不出空来,只得拼命的使眼色。这一折腾,把正在睡回笼觉的蒋欣瑶给惊醒了。
欣瑶微微动了动身子,舒展了一下手脚,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昨晚顾氏坐在床头看了她一个晚上,眼神中的母爱,表情中的不舍,让欣瑶深深动容。在这样的眼神下,还能坦然睡着,怕只有真正五岁的娃娃才行。
装睡是门艺术,这样高难度的表演欣瑶前世常干。好不容易熬到了马车上,这马车颤悠悠颤悠悠,摇着摇着就把蒋欣瑶给摇睡着了。怎奈李妈妈朴实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愤世嫉俗的侠义之心,专好个打抱不平,且嗓门又大,蒋欣瑶不醒也难。
欣瑶睁开眼睛看了两人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复又闭上,惊得李妈妈失手把正往嘴里送的点心掉落下来。冬梅拼命朝李妈妈打眼色,一通手忙脚乱后,车里才算真正的安静下来。
想起前世的她,也是这样看着女儿熟睡的脸,一动不动就是几个小时。或是站在阳台上,看着路边梧桐树下悠悠的灯光,想这样深的夜,他在何处。
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多,她还是没弄明白,她明明是踩了刹车的,为什么还会撞上。她常常在想找不见妈妈的囡囡,该哭成什么样!
初来的几天,她就这样想累了睡,睡醒了想。她实在无法淡定的把女儿抛开了,来到这个鬼地方。女儿是她的心,她的肝。心肝没了,还活着做什么。
于是,接下来的一年里,她浑浑噩噩,睡深梦死,心里盼望着哪天一觉醒来,她还在躺那张精致的席梦思床上,囡囡正伸着肥肥的小短手,叫她起床。
冬去春来,夏逝秋近。一年了,她盼望的那一天只在梦里出现;一年了,她除了叹气,再没开口讲过一句话。
额头的伤疤好了淡了,可心里的呢?
昨天晚上,顾氏就这样看着她,一动不动的坐了一整夜,这让她仿佛又看到了原来的自己。心脏似被什么狠狠的击中,痛不可挡。那一刻,她从未如此清楚的认识到,女儿的世界回不去了。
他是个好爸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女儿,狠狠的亲上几口。不夸张的说,囡囡就是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给。
这些就够了
大颗大颗的眼珠划落到脸上,把车里的两个人给惊住了。
“小姐啊,都是妈妈不好,妈妈这嘴着打呢!小姐可不能哭啊,哭伤了身子,妈妈如何跟**奶交待啊!”李妈妈又急又悔。
冬梅对着李妈妈皱了皱眉,拿帕子轻轻擦了擦欣瑶的眼角,心里,眼里都是疼惜。
“小姐,要是奶奶看到小姐这样,指不定如何伤心呢。太太说了,从今往后让奶奶当家呢。我们这一走啊是好事。奶奶说把小姐送走了,她就没有惧怕的了,好好整治一番,等日后小姐再回来,那些人想翻天也翻不了。”
冬梅见四小姐黑白分明的双眸凝视着她,只觉得心软成了一汪水,越发的轻声道:“奶奶这也是为了小姐,要不然怎么舍得离了小姐呢。咱们啊,把身体养好就行,一切都指着奶奶呢,万事只管放心!”
说完轻轻拍着欣瑶,哄着她入睡。
蒋欣瑶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我正打算好好活着呢,你这一讲,我还活个屁啊。
那个府里,哪个是好相与的。
掌控一切,老谋深算的祖母;甩手掌柜,只见过一面的祖父;贪财,爱占小便宜的大伯一家;话不多,心思却多的便宜老爹;还有院里那几个整天想着爬床的丫鬟。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更何况那府里还有个周姨娘。仗着是周雨睛的侄女,整天在周雨睛跟前奉承,迎高踩低,阴损使坏,活得比那正室太太还如鱼得水,最是个惹事生非的主。
且这周姨娘吧,要相貌没相貌,要身材还真有身材。不过也验证了那句话,胸大无脑,跟侯府大小姐周雨睛明显不是一条流水线下来的产品。段位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有道是情谊千金,不敌胸脯四两,便宜老爹往周姨娘房里去的次数明显要高于顾氏。蒋欣瑶不由的为自己的母亲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再说周姨娘的一双儿女,没继承到便宜老爹的狐狸性子,倒把周氏自以为是的本事学了个透,一个比一个娇纵,欺负起人来,连盘算都不用盘算,信手捻来就是。
倒是她那小弟,白白胖胖,甚是可爱,跟女儿小时候真像。一想到女儿,蒋欣瑶刚刚做好的心理建设,轰然倒蹋。
蒋欣瑶不愿再想,沉沉睡去。李妈妈终于松了口气,拍拍胸脯,低声说道:“别看小姐不说话,心里明白着呢。”
冬梅横看了她一眼,悄悄凑近了些,轻声道:“妈妈,下次在小姐面前别乱说话,**奶知道了,又是一番口角。把小姐照顾好,就是我们的本份。快别说话了,吵着小姐休息!”
李妈妈吐了吐舌头,忙不迭的点头。
马车上重新恢复了安静,只余车轱辘碾过地面,发出吱吱的声响,显得分外沉重。
午后时分,一行人灰头土脸的到达青阳镇老宅。
蒋家老宅在苏州府吴县的小镇上,原是蒋家老祖宗的旧居。宅子很大,闲置多年,依然修缮完好,只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全无。唯一的景致便是宅子头后有座小花园,里面种着各色花草,也算不得风雅。
老宅坐北朝南,中为厅堂,两侧为室,五间正房连着耳房,中间一个大庭院。共五进,布局完全一样。
蒋振下了车,管家蒋福忙迎了上来,激动万分:“老爷,您终于回来了,老奴老奴”
蒋福哽咽难语,背过身用衣袖狠狠擦了把眼泪。
蒋振摆摆手,面无表情答道:“先把四小姐安置下来,宅子最里的院子大些,甚好!就安排在那儿吧。以后晨昏定省免了,好好将养着,想吃什么想用什么,你亲自过问。”
蒋振稍一思忖,又道:“另外多找几个下人看顾着,只别委屈了四小姐。”说罢甩甩袖子,看都不看孙女一眼,径直往厅堂走去。
蒋欣瑶呆呆的站在寒风飕飕的院门口,恍若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