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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城外,山脉绵延,白雪逶迤,距京不远的一座山上便是护国寺。
护国寺乃是京都权贵云集之所,庄严又幽静,大殿宝塔林立,长廊凉亭又多,山上山下,梅林成片,在皓皓白雪里,开出红艳的花来,傲骨嶙峋。
“听说丰平候之所以将长房一家从族谱中除名,乃是因为姑娘不屑于侯府门第。”着一身淡金色锦袍的二皇子悠然品着茗,略有些上吊的眼角含着几分戾气,此刻,这戾气被他压制住,带上几分笑意,笑看着对面的少女道:“姑娘每每有惊世之举,总在本宫意料之外。”
这话语,便有几分亲昵了。
对面的女子微微笑了笑,白皙细腻的脸颊映着红梅,染上了一抹胭脂色,霎时明媚了几分,那双眼睛,更是莹润生辉,她轻声笑道:“殿下消息真是灵通,旁的人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本宫当然知道,本宫还知道,那田永一心二用,即应承着本宫,又巴结着我三弟。”二皇子薄唇压成一条线,面容森冷阴寒,他讥诮道:“他想倒是打的好主意,两边都巴着,将来无论谁上位都有他一席之地,想的倒美。”
“想来,也正是如此,当初托他向姑娘提亲,他才没诚心给本宫办,让姑娘多有误解,没体会到本宫的诚意。”二皇子眼中含了脉脉情谊,温声道:“本宫今日邀姑娘来,就是想让姑娘知道。本宫并非临时起意,而是真心求娶。”
田蜜只是微笑,脸上并没有娇羞什么的。
要真是真心,怎不遣媒人去跟她娘提?冒然约她出来,跟她直言这些话,在这时代,其实是种轻视吧?
不过,他知道田永的打算是好的,这说明丞相的本事还是蛮大的。
选择性的略过某些类容,她道:“殿下如此坦诚。小女也就不隐瞒了。”
唇边微笑不减。她澄透的眸子看向对面的人,说道:“实不相瞒,跟丰平候断绝关系,并非是看不上侯府门第。而是。不想受侯府连累。”
此言一出。二皇子先是愕然,而后,喜色染了眼角眉梢。他强自镇定的问:“姑娘何出此言?”
田蜜只当没看到,微笑道:“殿下也知,小女本是账房出身,不止会算账,更会审账,小女的弟弟任职刑部,舅舅又是大理寺卿,如此,要查一个人,委实不难。田永之子田朔任户部待郎,他在任期间,实事没为老百姓做几样,逞凶斗殴、欺男霸女、拉党结派、贪墨成性之事却没少做,犯渎职与贪墨等罪,若是数罪并罚,只怕侯府昔日风光难在。”
二皇子压制住激动之色,追问道:“可是当真,可有罪证?”
“那是自然。”田蜜微微一笑,神色镇定。
山上风寒,猎猎冷风吹过,殷红的梅瓣随风拂落,飘了漫天,落在梅树下,落在雪白的地里,落在女子皓白的眉宇间。
白皙纤长的手指捻起眉间冷梅,隔着花枝,女子遥遥看着亭中相谈甚欢的两人。
“宛儿,这不是那田蜜吗?”一双猫儿眼好奇的看着亭中情景,闻悠然愕然笑道:“她也真是本事,竟然这么快就搭上了二皇子,了不得啊。”
公孙宛红唇微抿,空明的眸子定定看着亭中始终微笑着的少女,她黛眉轻蹙,轻启唇道:“我听说,宣世子在青州时,似乎对她另眼相待,她怎可”
抿了抿唇,良好的家教让她说不出重话,只是眼里忍不住露出几分不值来,替那人不值。
闻悠然唇边一笑,略有些讥诮的道:“终究是市井商女,在青州时,世子身份贵重,自然要紧巴着,到了京都,皇子身份更贵,这孰轻孰重,不是一目了然吗?”
公孙宛听这话却并不高兴,她忍不住护道:“世子仁义,又怎能如此作比?”
“是是是,世子千好万好,是世间最好的儿郎,谁也比不了。”闻悠然从善如流,她见公孙宛目不转睛的看着亭中,便轻笑道:“这样的女子,哪里配得上世子?宛儿莫要担心,这种两头都抓的,最后啊,肯定两头都抓不着,你就等着看吧。”
公孙宛神色稍霁,她收回看着凉亭的目光,转身忘向遥远的西北,呢喃道:“也不知他何时能归,一切可还安好?”
“安啦安啦肯定安。”闻悠然笑着打趣道:“等他立了大功凯旋归来,圣上肯定亲自为他赐婚,这京都之中,人品家室都能与他相配的,舍你公孙宛还有谁?”
“悠然”虽是轻嗔,却是含笑低语罢了。
“走吧。”闻悠然眨了眨猫儿般灵动的眼睛,对她道:“你不是好奇世子何以会对一个商贾之女刮目相看嘛,今日难得遇见,我们会会她去。”
公孙宛没有拒绝,由得闻悠然捊开花木,向凉亭走去。
田蜜与二皇子的事刚谈妥,便见两个明丽贵气的女子步入凉亭,那个有一双猫儿眼的姑娘性子活泼大胆,当先引荐了一番,田蜜方知,另一个宛如皓雪的女子,原来是国公府的嫡小姐公孙宛,这两人是来邀请她赏花的。
闺中女子相聚,二皇子就不便停留了,他自发离去,田蜜没法,只得应邀了。
然而,当看到一大波衣着华丽的贵女时,她又后悔了,在看到她们所赏的“花”时,她更是瞬间就没什么心情了。
田馨说她没见识,原是对的,她以为她们只是赏梅,哪成想,这严寒冬日,她们赏的竟是百花。
各式各样的花儿在冰雪里竞相绽放,每一朵花的每一片花瓣都舒展开来,阳光下,晶莹剔透,美不胜收。
这是用冰雕成的花儿,春夏秋冬齐聚,四时之景遍阅。
花儿很美,美人们很美,景色真是美得奢华而高贵。
是的,奢华。
其实,有钱人消遣本也属正常,只是自从宣衡西卫边关后,远眺西北几乎成了她的习惯性动作,因此,平日里所思所想,也多是兵马粮草与钱财。
宣衡在信里说,敌军铁骑彪悍,所过之处,城镇村落千疮百孔,数之不尽的百姓流离失所,即便失地收复,他们日子也十分艰难,重建家园只是说来容易。
而在京都,在皇帝日日哭穷,百官焦头难额的京都,权贵们的生活并没有丝毫影响,便是赏个花,都是变着法子玩,雕个冰花都是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如此精致,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
难怪人家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轻轻一晒,她向公孙宛告辞,却不想,她来了不久便走,倒像是不愿跟她们相处了,如此不敬,不由惹了本就对她没多少好感的众女不快,一时间,明褒暗贬指桑骂槐不断。
田蜜闭了闭眼,没有多说一个字,径直离去。
心情不怎么美好的在百信银行下车,田蜜看着眼前与众不同的建筑,心中多少有了点慰藉,她调整了下心情,扬起微笑,快步向内走去。
阳笑被她留在了青州总部坐镇,管理京都百信的是个中年人,一瞧见田蜜入内,他连忙迎上来,苦笑道:“哟,当家的,您可算来了,您今儿个再不来,我可准备去您家中找您了。”
见他脸色有有异,田蜜不由问:“怎么了?”
“您还是先随我来吧。”中年管事看了看人来人往的大堂,领着田蜜往后院去,并哭丧着脸道:“去库房看看您就知道了,当家的唉,这次可是出了大事了!”
百信的管事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既然如此说,那就说明此事重大。
田蜜脸色微沉,快步随他去防范最为严密的库房。
库房中,田蜜看着面前一模一样的两个称,那脸,沉如一潭死水。
秤是一样的,放在上面的铜板也一样多,可是,秤砣所在的位置,竟然完全不同,也就是说,这些外观一样的铜板,质地其实并不相同。
中年管事一头的冷汗,他看着自家从来都带着微笑的当家的那一张沉寂的脸,心头更加惶恐了,不由擦着汗道:“当家的,这事儿我也是才知道,要不是不久前有个常年卖菜的老太来存钱时,无意中说到她手掂量着近来收到的铜板,感觉比以往轻了,我还没察觉到。平时咱们都是数个数,哪晓得重量不对啊?”
管事的咽了口口水,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汗水已经湿了眼睫,他哆嗦着嘴巴道:“当家的,我听她这么说,亲自上手掂了掂,我也是常年跟钱财打交道的,这一掂,心头便漏了一拍,我也不知这是个例还是普遍,也不敢声张,当即就回库房清点,这越点越是满头大汗,当家的,我们收的假币,少说,也,也以万贯计数。”
管事哆嗦着嘴说到这里,双腿都有些打颤了,他眼里忍不住冒出泪光,惶恐道:“当家的,造假币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啊,我们收到这么多假币,这,这”田蜜死死盯着那两堆看似相同铜板,双手紧紧的扣住案几边缘,躬着身子,垂下头,紧紧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