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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芸气喘吁吁的走完最后一个台阶,看到熟悉的匾额字样便放缓了脚步,四肢疲惫且冰冷的疼痛起来,她抬头望着蓬莱阁的轮廓,频繁的地动已使这里的山路多处受损,但楼阁却挺立依然。
封路多日,此刻的蓬莱阁空无一人,且不似山下的寒风呼啸,反而静谧幽然,雪片在仅有的光亮中泛着柔和的白,飘于空而逝于谷,其余安静的堆积在树上与草间,湖水结了薄薄的冰雾。
温存过往浮现一瞬便刹那湮灭,朝阁中看仍是漆黑一片,睫毛抖落水珠,若芸深吸一口气,默默的绕过蓬莱阁朝侧边走。
她曾想过无数次,若能重来,她再次见到爹,便一定不会使悲伤重演,她又见到了,却她又这般失去了,她以为的尽力不过是无力,她争取的规劝与挽回在生死之间荡然无存。江山的你争我夺也罢,势力的相互博弈也好,她不过一个小小女子,依然渺小的无法撼动根本,依然挽回不了汹涌的命数。
若芸一步步接近那修了一半的铁索栏杆,方才的痛彻心扉似变得飘然模糊,手中的火折子燃尽,她摸上铁索的冰冷,脑中纷杂的思绪逐渐凝结成空无。
走到蓬莱阁的时候,方才云台的方向传来巨响,想必密道已尽毁,那么她现在只有一件事需要做,那便是与他同在。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就算她再熟悉路。荣锦桓也顺着山间唯一的火光与她行走的痕迹追踪于此,若芸咬了咬牙,朝栏外跨去。荣锦桓惊怒之声同时响起:“你要做什么?给朕站住!”
“皇上要去追逐的是江山,又何必随我到这儿来。”若芸直了直身子,朝他那里前头露出微笑“上回在这儿,芸公主的确想让我陪葬呢。”
“你要寻死?!”荣锦桓虽看不真切,但听着她毫无温度又绵软无力的声音便心中骇然。
他一路时远时近的跟着她来,本以为她是要寻求诸如程清雯之类的援助。没想到她直上了山间,孤身一人走到悬崖不说,竟然翻过了铁索。此刻立于崖边摇摇欲坠。手中握着的精铁剑猛的掉落在地,他快步走到离她三五步的距离,却怎么都不敢再动。
若芸漠然的砍了他一眼,眸中光亮全无:“皇上何出此言?我是罪人之女。爹爹之罪应满门抄斩。我理当伏法。”
身后追着他来的护卫循迹而至,火把围拢将前方照亮,荣锦桓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前行,就着火光看去,只见若芸立在崖边两肩沾满白雪,山谷中升起的气流盘旋而上,将她殷红的斗篷掀飞,月白衣裙上心口的那一点血痕刺目万分。
“朕说过。并不会追究。”荣锦桓立刻赦免道,说罢便又大感不妙。若芸并非随意认输之人,她这般给自己按着罪名,分明是寻一个可以去死的理由。
他立刻急了,握了拳大声的道:“你是怨朕么?!怨朕没有就你爹,还是怨朕关了那门,困死了程清璿?!”
若芸闻言不为所动,朝空旷的山下望了一眼,面色苍白神色淡漠,轻轻摇头。
荣锦桓咬了咬牙,瞧着她了无生气的模样,当即怒火中烧:“朕以为你是个不屈不挠的女子,你是要在此告诉朕,朕一直都看错了你?!”
若芸还是不答,抬手理了理被吹散的鬓发,十分认真的瞅着身旁的万丈深渊,似乎在研究怎么跳才能一击毙命那般专注。
眼前清丽的女子一旦认真起来便真的软硬不吃,荣锦桓没由来的有些慌神,立刻放软了声音道:“若芸,那里太危险,你先下来!”
“皇上仍是要去到扶苏,强求江山永生之法么?”若芸沉默多时,终于又转头看他,眼中哀怨尽显。
“你想阻止朕?”荣锦桓眉头一皱,眸中霎时浮现迟疑与决绝。
“皇上,世上并无永生之法,人是这般,江山也是这般,皇上为明君,再清楚这一点不过,又何必自欺欺人。”若芸轻轻的说着,并不打算说服他,因而语声轻缓,更像是喃喃自语“苏贤妃已死于冷宫之中,咎由自取,并无怨言。此刻我不过是苏若芸,皇上执意要拔除心头患,我也迟早有一死,不如早日去了。”
荣锦桓神色一凛,悄悄踏出的半步又收了回去,见她这般疏离,当即痛道:“你认为朕一定会杀了你?朕虽曾利用你、要挟你,但从没想过会杀了你!”
“不。”若芸断然否定,朝他微然笑开,轻轻摇头道“若芸,只是希望与扶苏同在,与清璿同生,与百泽、清雯同死,今日还能与爹爹一起,故而无需皇上饶过我。”
“你这是要挟朕?!”荣锦桓大声质问着,伤口愈痛,迎着铺天盖地的飘雪已有些站不稳“朕不会放你走!除了你,没有谁能伴朕共看山河!”
她瞅着他怒而圆睁的凤眸,看着他威严俊朗的面容上急切而痛楚的神色,再次摇头:“即便重来,皇上也还是认为我于你有助益,回眸初见也不会真将我摆在心上。即便重来,我还是会想逃离那个叫皇宫的牢笼,还是会厌倦于宫中的争斗。荣锦桓,此去不过经年错,无需累及身与心。”
“够了!即便是错,朕也要赌赌看!”荣锦桓说着一步上前,伸手就想去够着她。
若芸却仿佛早有料到,闪身便躲了开去,可此举也让她站到了崖边、摇摇欲坠,不忘规劝道:“皇上莫要赌了,王涵和孩子都等着皇上荣归!”
荣逸轩带了人马赶到,捡起荣锦桓落下的精铁剑,狐疑之中抬头便见这惊险一幕。当即呼喊出声:“皇兄!若芸?!”
荣锦桓不敢再出手,横眉冷然:“你怎么来的?朕不是下令在山下候命么?!”
“皇兄,这里要塌了!请速速随我走!”荣逸轩听他问。张口便将险情禀报,又朝若芸道“若芸,快一起走!”
若芸见到荣逸轩,暗自松了口气,若此处无恙,荣逸轩带着人来必定成为荣锦桓的强大助力。可荣逸轩明知这里马上就要陷落还能来此,必定会完好无损的带走荣锦桓。
“塌了?为什么?!”荣锦桓听着四周的寂静无声,大为不解。
“有人暗报。说是摘星阁全毁之时,因机关牵连,这里就要坍塌,恐有性命之忧!”荣逸轩来不及细细解释。只说了个大概。
他话音刚落。脚下的岩石便开始震动,隆隆的声响伴随着可怖的颤,嵌在山峦中的龙华山庄整个摇动起来,山间的气流陡然乱窜,到处是呜呜的风声。
荣锦桓震惊之余,扭头便看到若芸悄悄的往后挪步,径直变了脸色:“你知道这里要塌?!你是想走暗道去扶苏?!”他说着便伸手,一把抓上若芸的手腕。怒不可遏。
若芸脸色暗暗,只停了一瞬便朝他笑开。朗声道:“我知道皇上不信。依着皇上的性子,可是会日后凿开山石,必须确定我的生死?”
荣锦桓瞧着她眉眼若花、花开灿烂,一瞬竟有些失神,只见她并不挣脱,而是极快的自袖中拿出那只蝴蝶钗、对着她自己的咽喉狠狠的扎去,机关崩裂之下,只听着一声脆响,她喉间便模糊一片、血如泉涌!
“皇上,此处水流据说直通幽冥我不过想走的快一些好追上他请皇上忘了罢”若芸断断续续的说着,鲜血从口中一并流淌而出,双目随着生命的流逝越发无神起来。
荣锦桓愣愣的看着她月白的衣裙被迅速的染红,在她的眼神中头一次读出哀怨至极的恳求,脑中一片空白,鬼使神差的松了松手,眼睁睁看她带着凄然悲笑、迅速的坠落下去。
“若芸!”荣逸轩惊叫一声,他本因她的举动尚处震惊之中,见她的身子朝后跌落,这才看清她身后是空无一物的悬崖峭壁,伸手上前却已来不及够到她。
震颤愈烈,山巅的石块纷纷滚落,碎石滚落到脚下,荣逸轩这才反应过来,伸手便将荣锦桓往回拖,大声的道:“皇兄,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荣锦桓却十分抗拒,却双目圆睁、一动不动的站在山崖边上,手臂直直的伸向崖下,像被梦魇困住那般神色僵硬。
荣逸轩见他不动,心中一横,痛道:“皇兄,她曾用那工具开了天牢的精铁锁,眼下不可能再活着了!”他说罢咬牙,遏制了心头惊涛骇浪般的痛楚,又使了力。
这回,荣锦桓微微阖眼,脚下力道松动便被他带离崖边,听着身后传来隆隆的响声,轻声开口道:“她说朕是明君,她却要离开朕”
荣逸轩听见他的轻声低语,只好佯装未闻,竭力扶着他快速撤离,好在蓬莱阁所在地十分坚固,一路走下只遇到几处小塌陷,可才到了山下便见着龙华山庄耸立的建筑半数倾倒、全朝着一处滑落,山中乱窜的气流像是重锤一般加剧着山庄的坍塌。
“王爷,不好了!吊桥毁了!”有人带着余下待命之人急匆匆从山门赶来,焦急的对着荣逸轩禀报。
荣逸轩抬手,喝道:“都莫慌,此处还有山路,快随我走!”
荣锦桓闻言并未欣喜,反而蹙眉深思,抬手甩开他的搀扶,大声朝来人道:“于王呢?!”
来人见是皇上,忙跪下,坦白道:“我们来时就撤走了!”
“你知道有路?”荣锦桓扭头问荣逸轩,目光灼灼。
荣逸轩一愣,随即点头:“是,夏朱月的人劫了我侧王妃,让她告知我山庄有难,只一条山路出。”
“所以,还有路可以入?”荣锦桓霎时明白过来,但一想到若芸在自己的质问下自刎当场,便沉默不语。
“皇兄”山庄毁了便再寻不得路,眼下尚有机会,荣逸轩深知他的不甘与恼怒,还有满心悲伤,沙哑的唤了一声便只得等待。
脚下的震颤一刻不停,荣锦桓忽然长叹出声,自嘲一笑后摇首:“罢了,即便有那等神乎其神的东西,山河永固,也无人同看。”
荣逸轩不忍的撇过头去,接过随侍的火把,将路侧照亮。
“走罢。”荣锦桓点点头,抬手拍上荣逸轩的肩膀,朝他示意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