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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白马津渡口,扰攘一片。
这十二月的天气,黄河结了冻,底都冻实了,故而要北渡讨食的黄河百姓,推着大车小车,携家带口从黄河渡口乘着坚冰过河。
他们背井离乡,渡河往北,是为了前黎阳仓就食。
宇文化及与李密的童山之战,将整个黄河两岸几乎打成一片白地,宇文化及因为大军乏粮,四处劫掠,将大小城乡洗劫一空。
今年黄河泛滥,千里黄河颗粒无收,宇文化及如此之下,河南百姓更没有活路。
宇文化及为李密所败后,逃往魏县,而李密得胜之后,瓦岗军劲卒良马死伤良多。于是李密在黎阳仓开仓放粮,以粮募兵。
故而百姓皆渡过黄河,向黎阳而去。
黄河河畔,寒风阵阵,一辆破旧的小车沿着大路满满而行。
昔日的大隋齐王杨暕,现正穿着一身破袄,推着小车缓缓而行,一旁侍女拂衣亦是一旁帮着杨暕推车,而车上长乐公主杨娥皇盖着一层厚被,却双目紧闭,昏迷不醒。
拂衣看着杨娥皇,几乎垂泪言道:“小姐,小姐,求你醒醒,醒醒,我们已渡了黄河,快到黎阳了,到了黎阳就有米汤喝了。”
听着拂衣的呼唤,杨娥皇呓语了几声,见杨娥皇说话,拂衣不由大喜,摇了摇杨娥皇。
杨娥皇缓缓睁开眼睛,问道:“拂衣,我们这是倒哪了?”
拂衣见杨娥皇醒了,生知这时候万万不能让她再睡下,于是极力和她说话,言道:“河南米荒,千里之地,万金难求斗米,我们现在渡河往河北而去,李密在黎阳仓开仓放粮,听说任取多少,百姓背着米,手都拿不动了,丢在路上,从仓城到郭门,米积地都有数寸厚。现在黎阳,洛口两仓,就食与家属有百万之多,因为没有瓦盆,百姓就用沿河荆筐,听说河水两岸看去,好似一片白沙。”
杨娥皇闻言言道:“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李密如此糟蹋米粮,一旦米尽则民散,终究是难成大业了。”
这时齐王杨暕气呼呼言道:“李密有什么好可惜,散来散去的,收买人心,还不是用我杨家的米粮。”
听齐王这么说,杨娥皇摇了摇头言道:“民若不存,要国何用,何况现在还有多少百姓记得杨家的好。”
杨暕听杨娥皇这么说,还是怒意难平。
杨娥皇与拂衣相视苦笑,摇了摇头。杨娥皇精神略好,勉强支起身子看了左右,当见漫漫黄土,随风扬起,沿途之上尽是饿殍。
杨娥皇见了不由叹息,拂衣连忙掩住车帘,言道:“小姐,你病未好,别看这些肮脏东西。”
杨娥皇摇了摇头,言道:“天下大乱,流民亡于野,说来说去,都是杨家之错。眼下我只求天下能早日太平。”
“停下车,我们要这车子!”
车子陡然一停,杨娥皇从半昏半醒中醒来,只见一群拿起大棒刀子的流民半道拦住车子。
杨暕怒喝道:“光天化日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老子没米吃了,王法在哪?老子老婆孩子都饿死了,王法在哪?现在这刀子就是老子亲爹,滚!”
不久拂衣搀扶着杨娥皇依在一颗被剥光树皮的树旁,而车子扬长而去,杨暕鼻青脸肿坐在树边。
“是二兄我没用。”杨暕重重一跺脚。
杨娥皇言道:“二兄,别这么说。”
噔噔!
道旁有车轮碾路的声音,杨娥皇抬起头待见道上两辆油布小车,正缓缓驶过。
驮载小车是青骢马,毛色鲜亮,显是饱食草料,而马车之旁十数骑骑马的青壮男子护卫在旁。这些青壮男子皆背着弓弩,行色彪悍。
一旁杨暕重重哼了一声,他已数日没米下肚,而这些人居还有马骑乘,顿时心生不平。杨暕却没有想到,往昔他在东都时,不也是如此鲜衣怒马。
马车本是驶过直往大路的,但这时却陡然停下。
杨娥皇不由抬起头,这时马车车帘一开,她看见一名貂皮大衣的女子从马车内走出。杨娥皇仔细看去但见对方明眸皓齿,竟是一位罕见的绝代佳人。
在荒山野地之中,遇到如此佳人,真是有突兀之感。不知她为何在此经过,又是往何处去?
杨娥皇感觉杨暕看到对方时身子扭了扭,而对方脚步一顿,当下走到杨暕身前停下,柔声言道:“贵人何故在此?”
这时一旁杨暕双手连摇,言道:“你认错人了,你说的是什么贵人,某不知道,某是逃荒来的。”
杨娥皇与拂衣对望一眼,心道这女子竟认出了二哥身份,当现在乱世之际,他们二人身份曝光,不知有多少人,要打二人的主意。
不过杨娥皇察言观色,他见自己二哥更多则是愧疚之意。
对方见杨暕矢口否认,微微欠身言道:“抱歉,可能是奴家认错人。芸娘。”
身旁一名徐娘半老的美妇人走到这女子身边,对方与对方低言几句,对方拿出一个精致的荷包。
这女子将荷包捧在手里,言道:“大家都是天涯沦落人,能帮就帮,这位兄台极像我昔年一位主顾,平日还多蒙他照顾,才能衣食饱暖,所以请勿万万推辞,也算了一点报恩之念吧。”
杨娥皇听对方这么说,当下微微点了点头,心道这姑娘说话之际,却是照顾到自己兄长的颜面。
自己兄长昔日走马章台,结识的尽是酒肉之徒,阿谀奉承之辈,没料到今日落难之时,竟遇上几位知恩的。
一旁拂衣却言道:“这位姑娘,这钱我们拿之也是无用,方圆百里万金难求斗米,若可以给我们些路上备用药材,如此感激不尽。”
这位女子听拂衣说话,言道:“这倒是我疏忽了。”
对方转过头看向杨娥皇,目光一亮,心底暗道好美的女子。对方也是自负美貌的人,但见杨娥皇若有病容,不由大生比较之意。
这也是女子常有心态,不过他见杨娥皇面有病容,不由言道:“这位姑娘病得可不轻啊,需请良医才是。”
“是的,我姐姐他已病了两个月了。”拂衣梗咽言道。
那女子看了一眼天色,言道:“这天气严寒,若无避风之所,恐怕会症上加症,我这里有马车,可与你们一并避风寒。待到了歇脚之处,再请良医为你们治病如何?”
杨暕听了言道:“可真有如此严重么?”
那女子言道:“此乃救人一命,积累功德之事,若是齐若是公子能信得过奴家,奴家必照顾姑娘周全。”
杨暕听对方说话,不由摇了摇头。他心中感慨,以往这位佳人自己是求之一面而不得,但现在现在自己只恨对方不认得自己才好。
杨暕抱拳言道:“我落难至此,也是无策,既是姑娘能够帮手,某不甚感激。”
只见佳人微微一笑,言道:“别说那么多了,还请两位姑娘上车吧,公子可否骑马?”
杨暕心知车内都是女眷,自己当避嫌,当下言道:“当然可以。”
于是杨娥皇与拂衣二人一并上车,与对方还有那芸娘中年女子,挤在一车内。
当下那佳人取出一药丸来,言道:“奴家自幼体弱,容易生病,故而常配药在身边,此药能舒活血脉,往常有什么病痛一吃即好,这位姑娘先服下如何。”
杨娥皇点了点头,当下和水服下药丸。
不久杨娥皇只觉得精神略好,勉强可以在车内支起身子半坐。拂衣见杨娥皇病情有了起色,不由喜极而泣。
一旁芸娘笑了笑,从手帕里拿出一叠糕点对二人言道:“体饥方容易生病,乘现在身子好些,快先吃点东西吧。”
杨娥皇,拂衣自是好几日没吃到东西了。
拂衣当下拿起糕点,也不喝水就吞入。
而杨娥皇却是取了一点一点放在唇边,动作雅致,甚至没撒下丝毫屑末。
一旁芸娘见了称奇,这教养气度必是从小养成的,不由暗暗称奇,言道:“这位姑娘好美,大家能萍水相逢在此,也算是缘分一场。”
杨娥皇言道:“萍水相逢,亦足感二位相救,大恩不言谢,不知可否告之姓名,我们也好铭记。”
对方欣然开口言道:“我乃是月下名花的善才曲嫣然,这位是芸娘。”
“原来是曲大家!当下一曲琵琶行,东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嗯,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拂衣抢着言道,显然能见到曲嫣然十分兴奋。
杨娥皇点点头,言道:“原来是曲大家。”
她也知道对方名字,不过是因为杨暕的缘故。当时她对曲嫣然还颇有芥蒂,现在一见也知对方却不是普通的风尘女子。
曲嫣然见长乐公主,脸庞圆润,举止端庄恬静,容貌美而不艳,越看越是喜欢。
四人相谈越发熟稔了,彼此也是卸了不少初识之人的心防,在提起琵琶行,曲嫣然与芸娘不由相视一笑。
芸娘不由言道:“说起琵琶行,当初还是齐王殿下所作呢?”
而对于此事的内幕,杨娥皇与拂衣也是再清楚不过,拂衣笑道:“此事恐是个误会,所作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