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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说“清明难得明”今天却是个难得的晴天，头顶那片天空铺着薄絮般的云层，阳光透过微云洒下一片温柔，风挥舞着长袖，满地地奔跑，油菜花儿被撞得金花飞舞，麦苗也被胳肢得“沙沙”地笑。一家人穿行在乡间的小路，赶往坟地去给我的爷爷奶奶上坟。还是儿时的那条小路，说它是路，其实已经看不出路面的泥土，爬满路面的是些叫得出名的或叫不出名的野草。蓝色的星星点点，如繁星洒落人间的是鸭拓草；宛如一位扎着发髻的老婆婆，慈爱地微笑着的是“婆婆纳”还有叶片肥厚的车前草，满身长刺的刺杆草，开着黄花的蒲公英当我再次看到这些草儿花儿，竟然那么亲切，不忍从它们身上踩过。
三代人组成的队伍还好长，我发现这么多高高矮矮的人：父亲母亲、姑姑姑夫、哥哥嫂嫂、姑姑的女儿女婿，还有我的丈夫、儿子、侄女，长长的一队人往那坟地走去谁的手上都不空着，馒头年糕、水果茶食、酒瓶酒盅、香烛冥票，还有十几个装满草纸的红纸袋，儿子和侄女举着五彩的幡旗，嘻笑着、追逐着，在油菜花间的小路上忽隐忽现，只见彩色的幡旗在菜花上面跳跃
记得小时候，我和哥哥跟在爷爷身后给爷爷的父母上坟，我和哥哥抢在爷爷前面给从未见过的曾祖父磕头，我们特别开心，因为清明节祭祖后有肉吃有菜吃。爷爷死了，一代代人又生长出来他们在无形中催逼着活着的长辈，不久有的长辈将从这个队伍中走失，但新的面孔出现在这个队伍中，携带着逝者身体的血
儿子和侄女在长满荒草的坟地间跑动，说说笑笑，搞搞闹闹。我与哥哥在辨认着爷爷奶奶和乡亲们的坟墓，村子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消失了，坟墓越来越多来墓地上坟的人很多，这块沉寂一年的土地今天忽然被繁响的鞭炮和来往的人惊醒了。每一座坟墓都培上了新土，每一个坟头都戴上了新坟帽，插上了红的黄的彩的幡旗，那些幡旗在风中恣意地翻飞，如试飞的雀儿不停地扑楞着翅膀。许多坟前的土地上冒着热气，嫩草被烧焦了头发，黑色的纸灰在地面打着旋儿爷爷奶奶合着一座坟茔，坟旁长着一棵柏树，我想着他们的棺木已经朽坏，他们的身体会怎样？
我们在坟前摆满了贡品，斟上了米酒，点燃了一只只红纸袋的草纸，鞭炮开始骤响，我们一个个在坟前平静地磕头，儿子抢在外婆前面在他面影模糊的前辈坟前跪拜，最后一拜后还举起拳头做了个胜利的姿势，一副很酷的样子。侄女被鞭炮吓得哭了，嫂子拖着她去磕头她也不干。
伫立在亲人的坟前，忽然感觉死距生是那么近，死神把他们带到另一个世界，但他们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活着，随时回来，来到亲人中间。面对一个个匍匐跪拜的身影，不禁对人生充满了理性的悲伤：一切都是虚幻，走动在坟冢间感觉自己就要坠入其间
我们一代代人走在通往坟地的路上，中间有人在不断地走失——都要入土的！但这条路不会中断。踩着故乡松软的越过了冬天的泥土，想到爷爷奶奶的身体，想到祖辈们和故乡众多亲人消失了的身体，他们在泥土里耕耘一生，然后回归其中。一代代消失然后出现，而村庄还在那里，它是亲人们灵魂的栖居地杜鹃每年都在那棵柏树上啼叫着，我看不见它的形体我已经离开了村子，离开了这片土地，不知道他日我的身体是否还有一掬故土的遮蔽？想到这里竟生出一些忐忑的伤感。
我抬起头，看见了安静的蓝天，天上有薄絮般的云层，我仿佛看到爷爷奶奶和许多亲人的眼睛在云缝后面观望着我们，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我们身边的生与死，一代代人的生死。我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它要我抬起头来，在坟冢间仰望，一次次从身边的死亡中把头抬起，看到头顶那片永恒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