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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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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匆匆碌碌的日子里,一个个节日总会如期而至。还记得清明节我回老家时,菜花遍野,满目绚烂,麦子正悄悄地鼓穗,摇曳着满身的青翠。而今再回到老家,已是端午,麦子已变成麦粒躺在场院里晒着太阳,田里是片片麦茬和割倒的油菜。那些枯黄的油菜秆举着一串串饱满的荚果,在阳光下积蓄着力量,忽而便有一荚菜籽儿迸裂开来“哔哔剥剥”蹦跳着滚落到地里,在阳光下忽地就难以寻到它们的影子了。

    端午节照例是要包粽子的,尽管一个月以前,在苇叶还刚刚长大的时候,妈妈就包了粽子送来了,尽管冰箱里的粽子一直没断过,我还是决定要帮妈妈一起包粽子。妈妈包粽子的手艺是村子里有名的,在我的记忆里,妈妈总是那么勤劳、干练、人缘好。端午节前妈妈常常赶夜帮邻居们包粽子,妈妈包的粽子角尖尖的,粽身高挑,站得稳当,而且包粽子的速度也令人咂舌。所以每逢有人家娶亲嫁女要讨个“种子”的口彩,总会把我妈请过去包喜粽。每次,妈妈总会潜心地为主人家裹“插粽”一片苇叶、一片苇叶地插,粽子裹得高高挑挑、结结实实、漂漂亮亮,叫人看了就喜欢。如今妈妈年纪大了,不再帮邻里裹粽子,只是常常包些给儿孙们吃吃。

    坐在老家的院子里,一盆苇叶、一箩糯米、支起一个竹筛,摆上一摞耒草,围着几张小矮凳,我们便开始包粽子。妈妈常担心等她年纪大了,做不动家务,我们会吃不上新鲜粽子,所以每年总催我学包粽子,前年我在妈妈手把手的传授下,终于学会了包粽子。虽然包得不及妈妈的漂亮、结实,但是妈妈特别欣慰,她的“手艺”总算后继有人了,她的孙女、外孙吃粽子也不用愁了。

    妈妈已经六十多岁了,动作还是那么麻利,每每我小心翼翼地扎好一个粽子,妈妈却已包完两三个了。妈妈托着一个粽子,拿起一根耒草咬在嘴里,把草茎一圈圈结实地缠在粽身上,打结前总习惯地用左手的拇指用力一按,转眼间粽子就站在竹筛里了。看看妈妈斑白的双鬓和粗糙的手指,心里不免有些酸涩。有一股咸流冲开记忆的闸门,在家乡的小河里荡漾起层层涟漪

    记忆里,每年的端午前后家家户户都特别忙碌,割麦子,打麦子;割油菜、敲菜籽;沤肥、插秧可无论多忙,妈妈总会为我们包粽子,也帮邻里包粽子。妈妈总是在天蒙蒙亮时赶到河边采苇叶,记忆中许多美丽的清晨是被苇叶的清香唤醒的。当我醒来时,妈妈已把苇叶洗干净、剪清爽,用开水烫好,整齐地泡在凉水里,满屋子的清香让那个经济匮乏时代的孩子们不得不生出些垂涎和急切的期盼来。包粽子却要等晚上妈妈散工回来,煤油灯下,苇叶在妈妈手里忽而舒展,忽而蜷缩,耒草在粽身上打着圈儿,我和哥哥在妈妈身边转着圈儿抢着“齐粽子”——按粽子的馅儿不同,四个或五个扎在一块儿,打出不同的结巴,再剪去多余的苇叶尖和耒草尾。包粽子的夜晚对我们而言是个不眠之夜,无论多迟我们都不会打呵欠,都不愿偷懒先睡。妈妈总变着花样为我们兄妹俩包出不同样子、不同口味的粽子。那个年头没有蜜枣,没有果脯,更不会有咸肉包粽子。妈妈会把精心收藏的赤豆和花生米倒出来,有些年份连赤豆和花生米也没有,妈妈就从自留地里摘些青豌豆、青蚕豆,把豆籽儿包在粽子里。如果时间宽裕,妈妈还会为我们包方方正正的“针线包”妈妈把苇叶撕成宽窄一致的长条,然后一点一点地穿、编,最后做成一个魔方一样的立方体。这很费时,但禁不住我们纠缠,妈妈总会为我们做几个。幼时不懂感动,只有期盼,当最后一摞粽子“齐”好,我们兄妹就会被妈妈赶上床,爸爸是个煤矿工人,常年在北方,妈妈一个人坐在灶膛前开始煮粽子。妈妈总是对馋虫似的我们说,粽子要闷一夜才香软好吃。于是每年端午前一夜,我和哥哥总是枕着粽子的淡香和无限的遐想入梦,睡梦里,妈妈的脸被灶火映得通红通红第二天我们兄妹不用妈妈喊就会早早起床,顾不上洗脸就去灶房抢粽子,抢大的“针线包”无论我们怎样争抢,妈妈都不会生气,总是静静地看着我们大口大口地吃粽子,不时地提醒我们别噎着了,阳光透过小窗照在妈妈的脸上化作一抹永不消逝的微笑我们的童年是在妈妈的勤苦和呵护里度过的,于是不管多么艰难的日子,在妈妈的勤俭关爱里总透着快乐和温馨,直到今天,我们依然享受着这种家的温馨和爱的甜蜜。

    今年妈妈包了好些粽子,蜜枣馅儿的、赤豆馅儿的、花生米馅儿的,前些日子还吃到了味道清新的豌豆粽子,妈妈把不同馅儿的粽子做着不同的记号,分类放好,然后一串串送给城里的亲朋好友,送给邻居的小孩,更多的带给我和哥哥家。妈妈包粽子不用棉线,说是太浪费;更不用塑料绳,说是有毒。立夏起,妈妈就会去沟沟坎坎里寻耒草,割了一捆捆的,回家拣净扎成一小把、一小把,晒干后就挂在晾衣绳上,每年妈妈都会把准备耒草当作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去做,仿佛在完成一件工艺品。端午前,妈妈还会送一些耒草给邻居们,总是不厌其烦地说耒草包的粽子香且结实。我不知道,再过几年,妈妈迈不动步子了,我们是否还能寻到那香香绿绿的耒草,我们是否还能吃到耒草扎的粽子我不愿去想,不忍去想,只想着能在过节的时候买些菜,买些糕点赶回来和父母一起吃顿饭;只想着在工作忙碌之余开着车子给老人们送去一些鲜鱼鲜虾,只想着在某个宁静的夜晚拨一个电话听听他们的声音,哪怕是唠叨

    因为我的儿子,她的外孙特别喜欢吃蜜枣粽子,所以妈妈买了好些蜜枣洗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均匀地拌在糯米里,煮熟的粽子甜淡均匀,绵软糯滑,特别好吃,即使是冷粽子也不会有因糖分浸侵后的硬米粒。而大都的蜜枣粽子都会留给她的外孙和孙女,他们老两口留下的总是些吃剩的零散的粽子,如果我们执意多留下一些,妈妈总会说年纪大的人不能多吃粘东西,不易消化。于是,儿孙们就这样习惯地享受着无法拒绝的父母的爱。

    当然,对于端午节的记忆和感动还不止粽子,还有菖蒲、艾叶,还有蒜头,甚至雄黄酒。每年端午节清晨,妈妈总要去河边寻些菖蒲,去屋后割些艾草,妈妈拣去枯叶烂枝,两三根菖蒲和艾草加上一枚长长的蒜头扎成一束,排在墙边像等待观摩的美少女,亭亭玉立,那晶莹的露珠如妈妈额角的汗珠一样静静流淌每年妈妈总要给我们城里的房屋送来这样淌着露水,青翠欲滴的蒲草艾叶,妈妈执意地认为这样会驱秽辟邪,保我们平安。于是年年端午,那蒲草艾叶的清香总会弥漫很久很久,一直沁入肺腑

    时光荏苒,又到端阳,没有赛龙舟的热闹,没有喝雄黄酒的别扭,也没有去历史风烟的追溯,更没有楚辞离骚的高歌吟诵,只是又一个平平淡淡却温馨弥漫的节日。穿越历史的沧桑,拂去岁月的尘埃,端午节越来越清晰地被人们重视着、期盼着,或许屈原的飘逸的长衫,苍凉的离歌,孤独的背影已经不再清晰,或许欢腾的龙舟、旱船也不再是节日的主题,一种久远深厚的文化被亲情包裹了,如同粽子一般令人回味无穷了不经意间,一枚枚小小的别具形态粽子,却在真实地传承着一种文化,传递着浓浓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