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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味手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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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总会长大,可总有些童年的记忆不会长大。如同一些发黄的照片,打开时依旧亲切如初,因为记忆总不会变黄,特别是童年里一些难忘的情节,难忘的事物,有时会像一个保存已久的文件,轻轻点击,许多画面和文字便如潮水般涌来,濡湿了我的心,我的梦。

    七十年代生人,童年是在简朴、贫乏里渡过的,可保存在记忆里的尽是些快乐、美丽、温馨的片段,如灶膛里的烤红薯、烤玉米,剥去焦黑的外皮,流淌出的尽是温暖、香甜一直氤氲着三十多年的梦境。我曾用蘸满温情的笔触回味过儿时的炊烟和炊烟里烤红薯的香甜,回味过黄花菜的甘苦,玉米、菱角、南瓜都装点着我童年的记忆,让那个贫乏的年代在回忆里变得美好、甘甜。今天,当我再次吃到手擀面,和着童年的回忆,我有一股热情与冲动愿用文字描述一下手擀面的无穷回味。

    手擀面,久违的长长的记忆,从童年歪歪扭扭地走来,一直走到今天的白花瓷碗里。而今还能吃上手擀面,实在是个不错的机缘。因为学校附近竟然开了一家“手工面馆”

    每天去上班,穿过一条不太平整,不太宽阔却繁忙的小路,总是匆匆忙忙。不知什么时候起,路边竖起一块不大的长方形牌子,牌子上写着“手工面馆”每天早晨匆匆路过,总依稀看见一个身影在桌边揉面。那俯身揉面的背影模糊又清晰,似曾相识的背影不禁会勾起一段回忆来

    第一次去买手擀面,是在几周前的一个星期六。车停在路边的牌子下,面馆便一览无余了。

    一间不足十平米的砖头平房,三四张方桌,几张条凳,便支起了一间手工面馆。屋子确实不大,却收拾得很干净。一个年近五十的男子,高高瘦瘦的,系着围裙,正在揉面,灰白的衣衫和面粉差不多白净。墙边的桌子上已有两筛面条疏疏地晾着,面条粗细不像机器轧的均匀,上面撒着薄薄一层面粉,侧面是明显的刀切的痕印,跟记忆里的手擀面一个模样。这边店主还在用力地揉着面,桌上的擀面杖不时被震得轻轻晃动。

    看到客人来了,店主忙放下手中的面团,习惯地问道:“是在这儿吃,还是称生面带走。”

    “带走。”我赶紧答道。

    “要多少?”他边往塑料袋里抓面,边问。

    “三个人吃,一斤够吗?”我也不知该买多少。

    “够了,你放点小白菜,最好加点文蛤,很好吃的。”他显得很热情。

    “来这儿买面的人多吗?有多少人爱吃手擀面吗?”我挺感兴趣地跟他拉起话。

    “怎么不多?上午已经卖掉好几筛子了。我这面纯手工的,不放碱,不放其它东西。很精润的,买面的都是回头客。”他把面递给我“一斤,三块钱。好吃再来啊!”第一次买回手擀面,隔着二十多年再次吃到手擀面,特别的兴奋和感动。虽然买回的面只是扔在火锅里,蘸着“川崎”没有吃到童年的味道。

    前天下午放学,路过手工面馆,那个高高瘦瘦的店主站在店门口,悠闲地看着每个过路人,目光里似乎有一份期待,莫非连续的阴雨天,店里生意不太好。我便决定卖点手擀面。

    “师傅,手擀面买的人多吗?”我想验证一下先前的猜测。

    “多哟!一天要擀四五十斤面粉的面,今天刚刚才歇下来呢。”他言语里满是自豪。

    “手擀面确实比机器轧的面好吃,劲道。现在擀面的人不多了。”我故意跟他拉话。

    “就是啊!会擀面的人都老了,擀不动了。年轻人都不会,也没有兴趣。只有像我这种下岗工人没办法,糊口饭吃呀。”他有点感叹似乎又有些无奈。

    晚上煮了三碗面,没有青菜也没有文蛤,因为儿子不喜欢面里搁青菜,青菜只好另炒装在盘子里。麻油酱醋外加鸡精、蒜末、黑胡椒粉,还没吃,厨房里就弥漫着浓郁的面香。

    一人一碗面,围坐在餐桌旁。儿子一会儿往面里加牛肉辣酱,一会儿又加点醋,我和先生只是拌了些炒青菜,却不愿再添加什么。因为,这样的面,这样的味道就像小时候吃到的味道。在暖暖的面香里,在手擀面独特的风味里,童年的回忆就像这面碗里的香气蒸腾而出,袅袅而来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那个物质匮乏,精神单纯的时期,吃上手擀面可是一件幸福至极的事。依稀记得那时的面粉都是要按计划购买的,一年也没几斤白面。可是,记忆里,我和哥哥的生日里都能吃上妈妈的手擀面的。

    妈妈一大早就起床了,我们兄妹俩当然也不会懒睡,兴奋得早就睡不着了。妈妈熟练地和面,哥哥忙着清洗好久没动用的擀面杖。我在一旁也会帮妈妈递递水,洒洒面粉什么的。

    我们跪在条凳上看妈妈揉面,妈妈将湿面用铜铲刀从锅里捧到桌上。妈妈抓住最大的一块湿面,然后用它去粘周围零碎的湿面,那湿面团仿佛有磁力,一会儿功夫,桌上一块散落的面粉都没有了,妈妈手里的却是一个光滑的大面团。

    揉面是很讲究手法的。那面团像今天孩子们玩的橡皮泥,在妈妈的手里特别乖巧。妈妈不管朝哪个方向揉,我们看到的总是一个圆圆的面球在妈妈手里滚动。妈妈不停地将外层的面揉到里面,间或再洒些干面粉,调控着面的干湿度。趁着妈妈去找筛子或取面粉的当儿,我们也会抢着抓住面团揉上两下,可经我的手一揉,那面团就变成不规则形的面过了,怎么也恢复不到柔滑的面团状。妈妈来了,也不会怪我们,只是告诉我们揉面要用力均匀,边压边转,依次往两个大拇指处揉。虽然妈妈讲过多次,我也尝试过,但直到今天我依然没学会揉面。(当然,总吃着妈妈的手擀面,也未曾好好练习过。)

    擀面在我心里那才真是绝活呢。妈妈将揉好的面团扣在桌上,熟练地将擀面杖抹上面粉,擀面杖在面团上依次摁出几道大“杠杠”然后用擀面杖从一边轻轻向另一边揉挤,时而洒面粉,时而转方向,一会儿桌上就是一块很大的面过了。这时妈妈就将“面饼”卷在擀面杖上,抓住两头有节奏地擀动,嗅着生面独特的味道,看着“面饼”在擀面杖上延伸,延伸似乎能感觉到血液在欢快地流淌,那种奇妙的感觉至今依然清晰。

    擀面的程序,妈妈很少让我们尝试,偷着擀几把,不是将面皮黏在擀面杖上,就是将各层的面挤在一块儿,难以分开。每到这时,妈妈也会忍不住责怪几声,因为这样一来就要重擀,耽搁了时间,妈妈上工就要迟到。小时候,总觉得擀面杖是一根魔术棒,那面皮乖乖地变大,变薄,有时会超过桌子边沿垂下来。而这时候,面也就擀得差不多了。妈妈会将面皮全部卷在杖上,然后一点点放下来,每隔七八公分便让面皮来个“s”弯,等面皮都以扁“s”状匍匐在桌上,妈妈就取出菜刀,开始切面。我和哥哥便抢着把面抓到筛子里,撒上干面粉。妈妈怕切着我们的手,总是将切下的面赶紧用手推到我们这边。

    当面恣意地躺满筛子,我们就该去上学了,妈妈也要去出工了。直到中午才能吃到冥想了半天,咀嚼了半天的手擀面。

    那年头过生日,能有一碗手擀面,再有一个煮鸡蛋,就是幸福无边的事情。记忆里,不管家里有多难,逢到我和哥哥过生日,我们总能吃到妈妈的手擀面,和热乎乎的煮鸡蛋。当白面少的时候,妈妈还会擀一些“强(qi鄋g0粉面”就是用一种极细密的罗筛从大麦粯子里筛下大麦粉,妈妈用它来擀面。大麦粉不及小麦面粉劲道有粘度,颜色也不够白。所以擀出来的面只能切成粗粗短短的面条,面条麦黄色,手指头那么长,像毛竹钉似的。每次妈妈总是先把白面煮好,捞起来给我和哥哥,然后自己再煮“强qi鄋g粉面”那时候吃面没有现在的这些鲜美调料,甚至味精都舍不得买。一点青菜或两根黄瓜,或者两个茄子用一点油炒一炒,(家乡话叫“烙油”)和着面一煮,还真好吃!往往是我们兄妹捧着白白的长面,妈妈端着黄黄的粗面,看着我们狼吞虎咽地吸着面,发出快乐的“呼呼”的声响,妈妈总满足地看着我们,那笑容和面条一样爽滑有味。有时候,也伸出筷子挑几根大麦面来尝尝,感觉面很粗糙,有点发硬,远不及我们碗里的好吃。可每次看到妈妈却吃得很香、很香逢着手头宽裕了一点,妈妈也会买点板油回来熬点“脂油”“脂油”盛在玻璃罐子里,浮着几粒炸枯的生姜米,好诱人啊!如果剜上一筷子“脂油”放在面里拌一拌,看着那固状的白油脂一点点融化、扩散,浮在面汤上,猪油香从鼻孔钻进肺腑直至每个细胞,不垂涎是不可能的。那没有油水的胃肠里被香喷喷的猪油滋养得好舒服啊!

    如今谁对猪油都敬而远之,谁还熬“脂油”啊!小时候和哥哥数着块数,比着大小,分吃“脂油渣儿”的情景成了遥远的记忆。记忆中,妈妈从来没有尝过一块“脂油渣儿”二十多年过去了“脂油渣儿”那种让每个细胞膨胀,让每根神经兴奋的香味和肥气,依然在无数次的回想里浮香四溢

    现在妈妈已经六十多岁了,已经好多年不擀面了,家里那根擀面杖搁在三脚架上早已灰尘满面。我们一家人都爱吃面,早些年妈妈会用小麦换几十斤的挂面放在粮柜里,时常搬出来晒晒,后来村里有人轧水面了,我也会常常用淘箩装着小麦去排队换面。现在妈妈要吃面,一个电话,我们会从市场上称一两斤送回去。市场上的水面品种不少,长短粗细都有,甚至也有被卖家称作“手擀面”的短短粗粗弯弯的仿真“手擀面”但是,这种面条上你根本看不到一点刀切的痕迹,分明也是机器轧的。如今面馆也多了是,面的做法也多了是,就连饭店里桌菜过后都爱上一大盆“红汤面”什么的。吃过多种面,自己也常常煮面,可总觉得没有童年时候妈妈擀的面好吃。我知道,因为妈妈的手擀面里还多一种味道,爱的味道

    妈妈的手擀面值得我用一生去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