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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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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柿子熟了,挂在树上像一个个小灯笼,红通通的。这些在秋风中摇曳的“小灯笼”一不小心就点燃了我关于柿子的记忆。

    柿子是我们当地最常见的水果(准确说应该是浆果,可是我们还是乐意把它当做水果)了。我小的时候就看到,几乎家家户户房前屋后总有几棵柿子树。小时候,吃水果是奢侈的事情,除了柿子。我在十二岁的时候才第一次吃到苹果,那是父亲从徐州煤矿回乡探亲是带回来的,之前父亲从徐州回来从来没带过苹果,只是带一两包当地的特产“小孩酥”我十一岁那年,父亲带回来几个小小的,圆溜溜的青苹果,宝贝似的放在衣箱里,只给我和哥哥一人一个。我揣着苹果去上学,像骄傲的公主似的,在同学中间炫耀我的苹果,看到同学们眼中羡慕的目光,我得意得不行。那个苹果一连揣在兜里三四天都没舍得吃,让同学们以为我每天有一个苹果,馋死他们。

    本地不产苹果,倒是盛产柿子。在我的印象里,乡村的草房子前后都会有柿子树的身影。高高矮矮的柿子树,总是是村子里的一道风景。

    最难忘是冬天,柿子树上一片叶子也没有,连地上也看不到一片枯黄的柿树叶,那些叶子在冬天到来之前都被我们这些孩子捡回去成了羊冬天的口粮。寒风肃肃,柿子树光秃秃的枝桠直指着灰色的天空,叫人一看就想打颤。柿树粗糙干裂的树皮上常常有一种叫做“洋辣子”的昆虫的蛹扒在上面。孩子们特别害怕洋辣子,这个浑身长着簇簇绿毛的小虫子,样子丑陋,最讨厌的是它们常常隐蔽在绿叶上,在树下玩耍的孩子常常被它刺到,如果皮肤碰到洋辣子,那是奇痛无比,仿佛被火灼了似的,而且越揉越疼。小时候,几次被洋辣子“辣”到,要是幸好家里有医用胶布,扯开胶布在被“辣”到的皮肤上反复粘几次,把那个刺毛拔出来疼痛就会减轻。一般情况下,家里难得有胶布,这时候大人就会拿来火柴划一根在你的皮肤上快速烧上几把,把刺毛和汗毛一同烧掉一块,疼痛也能减轻,只是皮肤会又红又痒。所以,看见树上有洋辣子,我们都会大呼小叫,惊呼着让大人来消灭它们。一阵农药喷洒过后,洋辣子就掉了下来,落得满地繁华。而在冬天,只要我们看到洋辣子那羊粪般的蛹,我们就找来土疙瘩或者碎砖块,使劲地砸,砸得脓浆四溢,我们才解恨似的。冬天的柿子树,除了我们砸洋辣子的蛹,其它提不起我们一点兴趣。

    春风一吹,柿子树腾腾地冒出绿芽来,恰如朱自清笔下的“黄绿的眉眼”在阳光下眨巴着、眨巴着,不过几天就长成叶子的模样。刚长出来的叶子嫩黄翠绿的,娇嫩得像片片玉帛。而我们只是巴望着有长尾巴的灰喜鹊能落到树上,给我们报个喜讯。

    夏天像个鼓风机,几阵南风吹过,柿子树上的叶子就猛地变大变硬,绿得油黑发亮。进入五月,柿子树就开始开花,这些花儿朴素得叫人不易发觉。四片绿色的花萼,包裹着一朵四瓣儿的淡黄色小花,花瓣和花萼都显得很有质感,层叠着包裹着一粒豆子般的果实,那就是小柿子啊!柿子随着气温的升高迅速地长着,从豆子大到纽扣大,再后来花萼就被凸起的柿子挡住了,小时候站在柿子树下,常常觉得那些柿子像小肚皮,那个花蒂就是肚脐眼,风一摇,无数的小肚皮在眼前晃呀晃,晃得我们笑声如浪,那些小柿子时常被我们的笑声震落下来几个。那些柿子我们是不去理会的,其实每个孩子都有被生柿子“涩”得张不开嘴的经历,要不那些小柿子早被馋嘴的孩子摘光啦。我们巴望着柿子快快长大,我们最担心台风来袭,每次听到挂在墙壁上的广播里说今年第几号台风要影响本县,我就特别恐慌,似乎不是担心房子被吹走,而是担心柿子被刮下来。那年头,只要有台风警报,我们能做的就是把草垛上盖上塑料纸,用几根大草绳网成网,下面系上大石块、大砖块,家里的磨盘甚至铁锅(装满水)有时候都要用上。风力大时,房子上也要加固,窗子扇上木条,屋顶罩上绳网,可就是没办法给树上的青柿子“加固”一场台风过后,风吹雨打一昼夜,柿子树下滚了一地的青柿子,凋落的不是柿子,真是我们这些馋孩子的心啊!每每我们伤心懊恼的时候,母亲总指指树头说:“你们看,树上还有很多柿子呢,凡是大的,坚强的柿子都没有掉。”有一年,台风来得迟,柿子被吹落了很多,以致母亲也心疼不已。母亲让我们把拳头大的柿子捡回来,说这些柿子可以吃的。捡回来的柿子被母亲放在一个坛子里,母亲说,坛子里装的是冬天收的雪水,雪水浸泡一段时间,柿子就不涩嘴好吃了。于是,我们常常揭开坛子想看看柿子变了没有,看到的只是黑通通的一团。半个月过后,母亲说柿子可以吃了,我们欢喜得像过年。母亲把柿子捞出来,削去皮切成块,我们便捡了往嘴里塞。哇,好凉爽的柿子啊,脆生生的,果然不涩嘴,还有点甜呢。只是,母亲不让我们多吃,说是吃多了不仅涩嘴而且肚子会疼,太凉了。这种雪水泡的柿子难得吃到,记忆中也就吃过一两回,但是那种透心的凉,那种爽透的脆,还有吃过后舌尖上淡淡的涩至今还能清晰回味。有一回母亲破天荒地为我们做了炸柿子片。青涩的大柿子掉下来,母亲一个个洗净切成薄片,然后烧一锅热水焯一下,再摆在米筛子里晒上十天半月,那些柿子干没了青涩,变得黄黄的、软软的,拈一个放在嘴里,有点甜、有点涩,母亲打掉伸向筛子的“馋猫爪”一脸嗔怪:“这个不好吃,等下雨天妈妈空了用小麦粉炸了才好吃!”于是我们就天天盼下雨,盼着下大雨,母亲不用去田里干活。雨天总会在我们全心的祈盼中如期而至,母亲一声令下,我和哥哥乐得赶紧坐到灶膛前,一个烧火,一个拉风箱。两个脑袋总是伸得长长的,看母亲做油炸柿子片。那份期待与喜悦是以后再也感受不到的。那时候,油是很金贵的,平时炒菜母亲都吩咐我们只许放半勺子油,用来搽搽锅而已,等到过年炸丸子才会起油锅呢。油锅起了,锅底仅三四勺油,一会儿就冒起青烟,那种菜籽油特有的香气会把我们肚子里的馋虫全部唤醒,搅得满腹落落翻天。面粉用水和得黏黏的,母亲把柿子干扔进面糊里,蘸一蘸,裹着面糊的柿子片被扔进油锅,嗞嗞地响,那种和着油烟的响声是我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了,真的!那是能调动每个生命细胞的声音!这个油炸柿子片也是我一生吃过的最难忘最好吃的东西,因为此生只吃过两回。一次是母亲做的,一次是我嫁给了现在的老公,我们的婆婆特地为我做的。不用多吃,一次、两次,值得一生回味与感激。

    秋风起了,柿子黄了。柿子是和稻子一起黄的,母亲种的柿树有两个品种,一种叫“金瓜黄”一种叫“四瓣红”“金瓜黄”的柿子种得多,熟得早,而且个头比较大,有的有盛饭的碗那么大。这种柿子比较圆,没有明显的分瓣,果肉比较黏厚。“四瓣红”的柿子个头稍稍小一点,而且扁扁的,柿子有明显的四瓣,果肉的汁水比较多。这种柿子熟了通身鲜红,挂在深秋的柿树上特别好看。一般不等柿子发软,母亲就吩咐我们摘柿子了,主要是怕鸟儿啄食。工具是母亲自己发明的,一根长竹竿,顶端绑了一个钢丝圈,钢丝圈上套着一只旧袜子。我和哥哥总抢着采柿子,大都是哥哥拿着竹竿套柿子,我呢把袜子里的柿子拿出来放到篮子里。采回来的柿子被整齐地摆在簸箕里,母亲在上面罩上一层塑料纸,母亲说这样柿子容易熟。柿子真的很快就会软,我们就可以天天吃到甜甜的柿子啦。柿子很甜,细腻爽滑的果汁常常是被我们吸到嘴里的。不剥皮,就在柿子皮上戳一个洞,然后一点一点吮吸柿子汁,很是享受。母亲很大方,常常吩咐我们给爷爷、奶奶,给周围没长柿子的邻居送去一些。母亲也很小气,每次最多只许我们吃两个,早晨更是不允许我们碰柿子的。长大后才知道,母亲是怕我们吃伤了身子。秋天,因为有柿子,有红薯,有玉米还有新米吃,所以我们不怕冷,我们这些馋嘴的孩子都特别勤快。我们从小就在母亲的灌输下深刻明白:只有劳动才有吃不完的东西。等柿子都被摘下来,每棵树上母亲总要吩咐我们留一个柿子“看树”说这样的话来年才会有柿子结。其实那“看树”的柿子最终都是被鸟雀啄了去,但小时候,我们对母亲的话都是深信不疑的。母亲吩咐我们把掉落的柿树叶捡回来,留着冬天喂羊,我们算是领着一项神圣的任务,因为卖羊的钱是过年用的,含着给我们的一块二毛的压岁钱呢。我们不敢懈怠,一人一跟粗铅丝,见着柿叶就戳。我和哥哥总在暗地里较劲,看谁捡到的树叶多,看谁能得到母亲的表扬。我们飞快地戳着地上的枯柿叶,跟着叶子在风中飞舞、打旋,快乐得发疯。一会儿钢丝上就高高地一串了,撸到篮子里再继续。早年的深秋比现在冷,衣衫单薄的我们,手常常冻得通红,脸蛋上也是一层层皴皮,可是我们不怕冷,不怕疼,心里鼓着劲,充满着希望。我们知道,现在抓紧捡树叶,冬天来了就不用出去挖羊草了。而这些树叶是要被羊“加工”成钞票的。

    许多年过去了,家里早就不养羊了,柿子树也少了。只是柿子熟了,母亲总会送柿子来,母亲总是把大个儿的、滑溜的柿子挑出来送到我和哥哥家。现在,水果满大街的有,各种进口水果也不稀奇,但是我还是喜欢吃柿子,喜欢柿子那种软软的、甜甜的、凉凉的味道。有些味道会陪伴一生,永远值得回味和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