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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散会。”
每天中午,一个便当加一份文件是祟恩女中学生会干部的基本用具,她们必须在繁重的课业间拨出闲暇处理公务,而一分钟当五分钟用是娘子军早已练就出来的好本领。
姚喜容将凌乱的文件收妥,望了一眼壁钟,平常这个时候,议题应该还在讨论中,今天能提早结束,不是因为大家能力又变强了,而是一些小细节全被跳过,她当然知道大家努力挣出这十几分钟是准备拿来做什么
“好,现在进行下一个议题,姚喜容同学,请你报告你昨天的行踪,请发言。”纪扬波握起拳充当麦克风,来到姚喜容抿笑的唇边。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test、test,嗯哼。”先试个音。“吃饭。”好,结束。
“这么干净俐落?”众人发出不平之鸣,明显对她用两字带过几个小时的失踪感到不满意。
好吧,应大家要求,话说从前
“我点了牛排,乔均点了法式烤鸭胸,开胃菜是凯撒沙拉和方块面包,沾酱是局起司蘑菇,味道超好的,汤类我选的是海鲜汤,他则是巧达汤,甜点是两份义式烤布丁,饮料我是柳橙原汁,他是热咖啡,我还加点了一个水蜜桃奶酪”
“容容,不用这么详细。”方如意对那家西餐厅的菜色并无太大兴趣。“乔均挟持你出去,就单纯吃饭?”切入重点,简单扼要。
“不然呢?”姚喜容笑着反问。
“那种野蛮学校的野蛮会长会是什么好家伙,人家才不信他那种人会只是请你去吃饭!”苏小巧今天一整日都笼罩在乌云之下,连声音也像感冒般闷闷的,脸色也偏苍白。
“小巧,你生病了吗?”看起来好没有精神噢。
“别管她,她还在气昨天千叶那些人对她做的事。”纪扬波替苏小巧答了,并对姚喜容使了一个“别问”的眼神,可惜姚喜容只顾着担心苏小巧的情况,没默契去接收纪扬波的挤眉弄眼。
“他们对小巧做了什么?”
苏小巧哇的一声,好伤心好伤心又哭了起来,连累积情绪这个麻烦步骤都省下来了。
“不是暗示你别问吗?”纪扬波无奈地塞了一大盒面纸给苏小巧去角落哭个尽兴,对着姚喜容说明:“昨天你不是和我们被隔开吗?我们四个人在里面和季天城对峙,谁知道他们学生会室里的小房间又跑出来三个大个子,有一个还好,人模人样的,笑起来亲和力十足,另外两只动物根本就是狰狞了,那时小巧刚好站得最靠近那两只动物,被他们一左一右给架起来。”
那时有人质落在千叶黑道会堂里,她们哪敢再多吠一句,只能乖乖听从季天城带笑地招呼她们坐在沙发上,让他们好生“伺候”着。
接下来情况就像一般电视上演的酒店文化,只不过她们像是误闯了野兽圈的小白兔,被安插在四个男人之间,让他们倒茶水殷勤招呼,最可怜的就属苏小巧,她就这么被两只动物双生子石麒和石麟卡着动弹不得,而石麒石麟也完全不对苏小巧以外的女性生物多施舍一眼,猛灌她喝水嗯,那一大桶开饮机里的水应该最后都进了苏小巧那小小的胃吧。
“情况大抵就是那样罗。”纪扬波说完,也正好啃完了她的排骨便当,帅气地开了罐运动饮料,补充第四堂体育课所流失的大量水分。“你那边呢?乔均见到你这个仇人,不是分外眼红吗?”
“还好,我们相处满和平的。”只是后来不欢而散。她反省了一夜,觉得自己气得莫名其妙,却又只能对自己辩解,她不过是想藉机甩开他,不想真被他拖去体会糜烂的夜生活所以才会表现出对他的不满,当然她知道这很牵强,因为搭上计程车离开之后,她没有很开心,整个人还是闷闷的。
看着正在打毛线的韩轻纱,明知道那幅美丽到闪闪发亮的“美人织布图”只是假象,那不过是女工在赶制要送到工厂去交货的围巾罢了,但还是能让不知所以的人看痴了。
韩轻纱脸上挂着浅笑,是那么轻易就将灵气秀美展露无遗,令姚喜容想起了在乔均皮夹里匆匆一瞥的甜蜜笑靥。
“小纱,你认识乔均吗?”姚喜容问,却也恼悔着自己的问。
她竟然在意起乔均将韩轻纱玉照搁放在贴身皮夹里的原因。
韩轻纱抬头,稚气地揉揉发酸的眼。“我哪认识他呀?那天去千叶也没见到他,只有几张他们学生会室里挂着的照片供我瞻仰。”
“以前完全没见过他吗?”
“当然呀。他那种让人印象深刻的人,看过一眼想忘也忘不掉,我不会记错的,我没见过他。容容,为什么问我这个?”韩轻纱放下棒针,直勾勾盯着姚喜容。
姚喜容原本不想说,但是其余四人八只眼全胶着在她身上,要是不解释清楚,她们是不打算让她走出学生会室一步了。
“乔均的皮夹里放着小纱的照片,我想,如果说那张照片是拿来钉小人的,大家也不会信吧?”姚喜容缓缓说道,口气平平稳稳,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蹙着眉心在陈述的。
“我的照片!放我的照片做什么?”韩轻纱轻拧柳眉,即使是厌恶也显得风情万种。
“这种事不是很多男人都会做的吗?”纪扬波倒不像当事人那样一脸作恶的表情,反倒夹带几分风凉打趣。
韩轻纱的照片在外头可是非常抢手的,谁不喜欢摆张赏心悦目的美人照片在皮包里?所以之前就有外校摄影社的成员到崇恩来商请韩轻纱担任模特儿,至于那些躲在角落偷拍去卖钱的更是不计其数,若被韩轻纱发现,最多要求抽成就是了。
姚喜容苦笑。“我知道很多男人会这么做,只是”
只是不敢相信乔均也和那些人一样,成为纪扬波口中嗤之以鼻的“苍蝇”挥也挥不掉。
如果说乔均喜欢韩轻纱,她一点也不会意外,那么美丽的人儿,是值得获取众人目光注意及喜爱况且轻纱是一个外表满分,个性又活泼好相处的女孩,若说不认识她的人会因她的外在而接近她,在熟识之后势必更为她的内在所折服。
“只是你觉得他不认识小纱却还深深迷恋着她,肤浅的只沉迷于外在那具皮囊,对他印象变差?”方如意倒是看透了姚喜容的心思,换来她—阵窘笑。
“我也不否认自己欣赏美丽的人事物,既然我自己都有这种想法了,自然不可以要求别人不能这样,外在本来就是给人最直接的第一印象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一直是我心里认同的想法,套用在乔均身上就是不对劲”
他是个那么出色的男孩,与轻纱非常相配,是众人会高呼“郎才女貌”的绝佳组合,她想不仅是她,随便在路上抓个路人问也能得到九成的民意支持度,她不会惊讶他有着高度的审美眼光,寻常小家碧玉还入不了他乔大少爷的眼里,这也是她心里认同的想法,可是偏偏一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她又觉得不对劲,一直一直想找理由推翻自己,但当时乔均目光扫过皮夹时却又笑得那么满足,让她的不对劲更加不对劲。
“不过据我们那天在千叶‘闲聊’得知,乔均非常欣赏你噢,对你的评价超高的,容容。”纪扬波没忘记那日季天城在言谈之间明示着他们家会长对姚喜容如何如何赞赏、如何如何佩服、又如何如何的迷恋她的文笔。
姚喜容虽然没有令人双眼一亮的外表,但是一旦与她相处,才会发觉她拥有的独特本质,这也是为什么外校活动一结束,表达对姚喜容有高度兴趣及好感的男同学络绎不绝,行情绝不会输给韩轻纱那种美人胚子。
“是欣赏‘我’,还是欣赏他以为的‘我’?”姚喜容把玩着自己垂落胸前的发辫,一向浅浅淡淡的笑颜收敛起几分而显得漠然。“他以为我是小纱,对我的态度恶劣暴躁,如果说这是欣赏,那会让我狂笑三声的,我不就是姚喜容吗?为什么我站在他面前,却感觉不到他对我有何好评?他欣赏的说不定是小纱所代替的那个我,如果是这样,也不过代表着他欣赏的是那个外貌让人惊艳的‘姚喜容’,而不是我,这种欣赏,不要也罢。”
她没忘记他昨夜拒绝她开玩笑地替他套上戒指时的反应,若换成了韩轻纱,或许他会心甘情愿吧,而不是甩掉她的手。
方如意起身走到她身后,轻拍她的肩膀。
姚喜容偏过头,对上方如意笑得很聪明的脸,她很习惯方如意这样笑,尤其是当她自信满满时。
“容容,你知道你现在说话的方式很像在赌气吗?”
。。
赌什么气呀?妈的。
喷火龙踢翻了一座大桥,砸垮了—排民房,再甩尾,布满剑型肉瘤的巨尾扫掉一栋高达百余层的豪华办公大楼,在烟雾弥漫间,高楼夷为平地,喷火龙犹不满足,继而喷出滚烫的红炙火焰,开始朝四面八方仰天狂啸。
吼!吼!吼!蹬蹬蹬!大脚踩扁大型公车,轰隆隆!天际忙着扫射的战斗机也被怒炎给烧成烤小鸟,谁也不能阻止暴躁的喷火龙将城市践踏得满目疮痍。
“喷火龙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君清霁扯开一包洋芋片,为了这包零嘴,害他跑到合作社去采购,少看了精采片段,所以他一面全神贯注地看着会议室里整面墙壁大的萤幕上所演的外国电影,一面赶忙要人替他补述前情提要。
季天城伸手向君清霁讨了一片。“求爱不成加上它暗恋的母喷火龙用话刺激它,让它自尊心受损,演了一整段的咆哮戏,现在好不容易有一点点进度,偏偏白目人类在它们举行婚礼前捉走了母喷火龙,欲求不满的喷火龙追到了人类的城市,大肆破坏。”声光特效演技都挑不出任何毛病,今年奥斯卡最佳男主角肯定是那头喷火龙了,不过剧本差了一些,了无新意。
“那我们身后那只呢?”君清霁用下颚努努侧后方,那只正仿效dvd“欲海怒龙”的男主角甩尾喷火的乔大恐龙,可怜一整排桌上的书籍,下场和电视上的楼房一模一样,嘴里喷吐的白烟也和喷火龙现在喷完一肚子火后只剩残烟的画面有异曲同工之妙。
“大概是跟小黄飞鸿出去又被踹了两脚,不欢而散吧。”他又不在现场,没办法提供太完整的报导。
原来是又被小黄飞鸿欺负罗?
“他昨天怎么没留在学校和他心爱的梦中情人多认识认识?我还以为他要你将崇恩那群娘子军邀来学校是为了替他创造和姚喜容的相处机会。”君清霁咬着香脆的洋芋片问道。他一度还以为乔均捉错了人,误将小黄飞鸿当成了姚喜容,后来从季天城口中得知,乔均从一开始就镇定要对付小黄飞鸿。“我都快搞不懂大乔到底有没有喜欢姚喜容了。”
“阿霁,你不觉得昨天和我们聊天的那个姚喜容怪怪的吗?”
“怪怪的?不会呀,她还满健谈的。”看不出美归美,性格还颇逗趣,如果不是知道乔均先“煞”到她,他倒真会考虑追她呢。
“以平常心看待自然不觉得怪,可是以‘姚喜容’来看,你不觉得她不像吗?”季天城双眼盯着萤幕上那对一公一母的喷火龙感动相见的情景,唇边的笑因为洒狗血的剧情而加深。
君清霁没被点醒,因为他向来对姚喜容没什么研究,自然不会怀疑太多。“你就是太多心了,那些女孩子不是也叫她容容吗?难道崇恩学生会里会有两个姚喜容吗?哇拷,这部片子收尾好烂,太芭乐了!”
萤幕上,两只相依相偎的恐龙缓缓步向夕阳,暖橙橙的天空色泽及两条拉长的身影拍得很不错,相当有味道的铺陈,只是这种取景和角度太老套了,从电影史上随手一抓就有百来部是这种结局,换点新的idea好不好?
还取名叫“欲海怒龙”?哪来的欲海!害他以为至少可以看到史上最神奇的恐龙做ài戏,骗钱!
季天城打开会议室的灯光,伸了伸懒腰。“片子演完了,去欣赏另一只还没下戏的喷火龙吧。”请延续看电影的好心情呵。
必掉电视,会议室又恢复了宁静。屋子里虽然有五个家伙,但是一只喷火龙忙着烦躁抽烟,两只圣兽忙着耍阴沉,只有季天城和君清霁两张嘴也不会带来太多的嘈杂。
“大乔,昨天约会愉快吗?”季天城挑了他正对面的沙发坐下,换来乔均怒扫而至的白眼他一点也不惊讶。
“愉快个鸟蛋!”乔均恶声恶气,看他的脸色还以为他现在在笑吗!瞎了狗眼呀!
“她又踹你一脚后逃逸?”
“说对一半。”没踹他却同样逃得神速。
忘了加上修辞,抱歉,修正。“她‘狠狠’踹了你一脚后逃逸?”
乔均眯起眼,唇间的烟管叼得死紧,相信他很希望现在嘴里咬的是季天城的脖子。
“猜错了?”还是这回又踹到两脚?
乔均已经被怒火焚烧了整整一晚,本来满腔的火无处喷吐,现在季天城表达出恳求他大发慈悲将始末原原本本道来,他也正好一吐为快。
“我实在搞不懂她脑子里装什么狗屎!更年期到了也不能这样乱发脾气吧!不过就是只破戒指,掉了就掉了,再买不就得了!摆什么脸色给我看,好像我他妈的真的在婚礼上给她难堪、甩掉她的手一样!干嘛,经期不顺、内分泌失调就对了啦!”每讲一次就让他更火大,真想狠狠揪住她,像调酒一样给她摇一摇、晃一晃,看看她脑里的浆糊能不能归回原位!
再说昨晚他又不是故意给她难堪,那种玩笑,本来就是谁当真谁就算输,难道还要他兴高彩烈地和她互换戒指,再恶心巴拉地说声“我愿意”吗?
好呀,那买对戒指再去。
她说得那么轻快,如果不是对她有了某些程度的了解,明白不过是戏言,他真的以为那种似笑的声调是那么喜悦而且自然,像是沉浸在爱河里的小女人撒娇,更重要的是
他竟该死的在那一瞬间想点头!
这念头吓坏了他,他和她不过见面两次,而且她那么平凡、那么爱激他,根本就不够资格列入他结婚人选的清单里,所以他为自己汶的理智感到措手不及,眼见她要将银戒套进他的手里,他用尽了最大的力量才能强迫自己收回手,克制这一切莫名其妙的念头。
那时她的表情简直是高深莫测了,而他又不能向她解释自己的拒绝来自于内心的失常,只能带着窘困,无言地凝视她半点情绪也不展露的脸庞。
看不出她在生气,又明白知道她在生气;知道她在生气,却又不懂她为何生气
“你们已经论及婚嫁了?”进展真是太神速了!季天城抽走乔均嘴里叼的烟,拈熄。“这样很不够意思噢,要结婚也不通知一声,好歹兄弟我也会包个上万的红包给你。”
“妈的!”乔均一手重击在桌面,那桌子可是价值近万元的实心桧木桌,拍起来的声音浑厚,不过现在可不是“卧虎藏龙”那种人人内力饱满,一掌下去石碎木裂的神奇年代,以肉搏木,只不过讨来一顿皮肉之痛罢了。乔均睑部狰狞,不知是痛极了还是心情恶劣,总之有违他爹他娘替他生的一张好脸孔。
季天城本以为是他又让乔均的青筋暴突,后来听到乔均补上的那句“我真的搞不懂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才确定乔均所有的怒气都不是针对他。
“是你欺负完人家后心里过意不去而喷火,还是你被人家欺负,一口气咽不下去而喷火?”
“我哪有欺负她,她也不是软柿子,随手一捏就会烂掉好不好!”她长得娇小玲珑,骨子里却坚毅无比,她别去欺负别人就阿弥陀佛了,还指控别人欺负她!
“那就是你被她欺负罗?”
“季天城,你把脸上那该死的爽快笑脸给我收起来!”别人的笑容是会安抚人心,偏偏季天城的就是有本事将人惹得更火。
“我的笑脸是天生的,从小到大都一样,没办法收放自如,请见谅。”季天城好抱歉好抱歉地说,可是表情就没这么诚恳。“你刚说什么戒指、婚礼的,不介意说来听听?也许我可以替你解惑。”
也对,一个人胡思乱想,净往死胡同里钻,听听旁观者的分析也许有帮助。
乔均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自头到尾重新演绎一遍,甚至抓了君清霁来充当小黄飞鸿,然后将一肚子岩浆全喷在“代女主角”君清霁脸上。
乔均讲完故事后,君清霁头一件事就是冲出去洗手台洗脸,乔均根本就是把昨晚没来得及甩在小黄飞鸿身上的怒火转移给他,揪着他又是摇又是扯,让他两条臂膀上又是抓痕又是红色掌印
“你看你看,她最后就是这样落荒而逃的!”乔均指着正和昨天小黄飞鸿做出一样举止的君清霁,有股想追杀出去的欲望。
当然,昨天如果他追着小黄飞鸿而去,只是想拉住她,弄懂她在赌什么气;可是角色换成了君清霁,他就只想追出去赏他几拳几脚泄愤罢了。
完全明白始末的季天城颔首,先以同情的目光瞄向君清霁,再调回乔均身上时,眼神转为深思。
良久。
“大乔,我问你一个假设性的问题。”
“嗯哼。”放马过来。
“如果,只是如果”季天城凑近乔均耳边,音量压到最低最低,完全不像是和他聊天,倒有几分像是从内心深处涌出的喃喃自问:“若小黄飞鸿是姚喜容,你会不会觉得很高兴?”
。。
难以回答的问题。
姚喜容走在校区外的红砖道,错过了放学时分,崇恩女中外头静寂而宁谧,她利用课余时间整理了几份报告,回过神已经六点多,本来想在社办把韩轻纱交给她的活动海报补上文宣字句,后来思考好几十分钟还是没个头绪,只好将海报卷一卷带回家另做打算。
踩着平稳步伐离开校门,人行道上有着台湾乐树抖落的黄色小花瓣,点缀着红砖上的花纹添了鲜嫩色泽,看来不再死板。季节虽然并不是乐树盛开的花期,但是台湾的春夏秋冬变化原本就不大,偶有几棵乐树被暖和的天候所骗,提前或是延后地在不对的季节尽情绽放。
她低头数着人行道上的小黄花,脑子想的却是中午方如意问她的那句话。
容容,你知道你现在说话的方式很像在赌气吗?
难以回答。这是她的结论,到现在这四字答案还是没有长进。
“点头承认”或是“摇头否认”都不能算是正确解答,那太笼统了,不足以分析她的心情,一言以蔽之,似乎过于简单。
她承认自己受了乔均的影响,又否认自己对于他心系轻纱感到难解的不舒服;她承认自己看到那只男用银戒消失在眼前时心里揪了一下,又否认自己失望他那夜抡紧拳头痹篇她的坚决如铁。
她不笨呵,逐渐知道自己陷入了怎样的泥淖,想抽身,脚底下的流沙更快速地吞噬她,理智想挣扎一分,所得到的却是更陷三分的无力。
一阵风吹来,吹乱了她额前的刘海,她伸手去拨,瞥见手上的银戒带着闪闪光辉,即使是劣质便宜的银镀品,在未褪色之前,它仍拥有璀璨的假象,只不过这种光泽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吧镀出来的东西毕竟不如纯的,真可惜,她还满喜欢这个戒指的,要是它褪了色,要再找个一模一样的就不容易了。
她边分心边准备过马路,才踏下了人行道,身旁呼啸而来的重型机车刺耳地紧急煞车,刹时间“叽”声大作,让姚喜容忍不住捂住双耳,虽然成效不彰,但能挡多少分贝就多少分贝吧。
可是那辆机车偏偏拦住了她的去路,卡在她要前行的斑马线上。
骑士摘下全罩式安全帽,即便还没来得及瞧清他的尊容,一头火红耀眼的发及醒目的校服已经让姚喜容知道来人的身分。
“上车。”乔均朝他机车后座一扬颚,要她自己识相地跳上来。
姚喜容静静看了他好半晌,几乎还无法接受她才正想到他,他就神奇地出现眼前的事实,眨眨眼,确定他不是幻觉。
“上车。”他重复一回,这次音量加大。
“我不坐未成年人骑的机车,出了车祸还拿不到赔偿。”十七岁的未成年人不可能有驾照,无照驾驶无论发生任何车祸事故,都会面临“有错在先”的罪责,说不定被汽车撞成重伤后还得赔偿汽车损坏的费用,因为无照驾驶,有错在先。
“好。”乔均将机车停在路旁,突然逮住一个踩着老旧脚踏车的老伯伯。“一万块买你这辆脚踏车。”
老伯伯还没弄清眼前的年轻人是说笑还是作弄人,乔均已经拿出十张千元大钞塞到他手里。“你点点看。”
“年轻人,我的脚踏车没有避震和变速,值不了”老伯伯操着很浓很浓的外省腔调说道。
“能骑就好。卖不卖一句话。”他没多大耐心管脚踏车还有哪些高级功能或是装不装abs。
“卖,当然卖。”一万块够他买这种古老型的脚踏车十辆了好不好,他一直很想换一辆五段变速加铝合金轮圈的避震折叠车,没想到天上掉下来这么大的礼物!
老伯伯将车让给乔均,开开心心数着钞票离开,临走前还不断向他们两人挥手道别。
“未成年人骑的脚踏车你就没意见了吧?”乔均牵着高价买来的旧车,车龄看起来比她和他的年龄加起来还大,样式也早在二十年前就退了流行,与乔均的前卫造型并列一看,感觉很突兀。
没等她的回应,他又脱下自己的外套朝她身上蒙,意在挡住她的校服。
“你会骑脚踏车吗?”
“我从幼稚园就是出了名的‘飙脚踏车族’,你这种问话很看不起人。”虽然幼稚园的娃娃车都是四个轮子,要摔车才真是高难度。“上来。”
姚喜容摇头,轻婉拒绝。
“我想不出任何上车的理由。如果你是代表千叶高中来的,那么你应该去找小巧,她是负责公关及对外校联络,我是美工组的,不支援这项土作。”就算她真实身分是学生会长,也不负责这种事。
姚喜容递回他的校服外套。上回她带着一身烟味回家,被鼻子灵敏的母亲给抓包,误以为自家女儿染上了抽烟的恶习,大惊小敝地对她进行了一场亲子密谈,所以这回她格外小心,不再让他的味道沾在她身上。
“我不代表千叶,我只代表我自己,找你也不为公事。”
“那是为什么?乔会长,我们连朋友都谈不上,若你是找我聊天,似乎还是找错了对象,再说我们兴趣完全不合,应该也没有共通的话题,每次都不欢而散好像也不太好吧。”
“你今天干嘛这么疏远!”乔均对她这副巴不得要他有多远滚多远的态度非常不满,连笑起来都比平常淡漠,怎么?还在和他生昨天的气吗!
“我跟你有热络过吗?”姚喜容反问。若是有,他就不该连她是谁都弄不清楚。
“韩轻纱!”听到她说两人没热络过,乔均就觉得刺耳。
这三个字让姚喜容更不想和他多废话,想直接绕过他的阻挡过马路,偏偏此时红绿灯也与她作对,跳成了行人禁行的红灯,害她只能继续站在原地等待。
“我们昨天差点进教堂。”此时要死命攀关系,管他成不成立的亲朋好友族谱都要数出来。
“是呀,然后是你毁掉这个‘差点’。”她提醒他。
乔均伸出左手,在他指节之间闪烁着一圈银光,那是
昨天她替他挑的男戒。
姚喜容瞥向他,脸上虽有细微的变化,但随即又恢复正常“不过一百五十元的戒指,要买到并不难。”何况这款戒指昨天才摆在摊子上,没那么快就从市面上消失无踪,没什么好感动的。
“我是去下水道挖起来的,这只绝对是你昨天付钱的那只。”仔细闻闻,上头还有下水道的闷湿味。“这样的关系你还要说连朋友都不算吗?”
她不理解他特地将戒指捞回来的用意,也不懂他这么大费周章只为了和她攀上朋友关系?
“就算是朋友,也是属于不太熟的朋友,你刻意来找我让我受宠若惊,不过依我们这种交情,还是过年过节传个手机简讯互道佳节愉快就很足够了。”连见面都可以省下来了。
“我们很快就会很熟的。”他保证。
“你为什么不把花在我身上的时间拿去和‘姚喜容’混熟—点比较实际?听说你对她颇有好感。”她试探地问。
“该死,一定是天城这张大嘴巴说的!”乔均低咒。不知怎地,他就是不希望让她知道这件事,明明他欣赏姚喜容是事实,却想在她面前隐瞒。
“你认识我家容容多少?”
“这不关你的事!”他不想多谈,也因为急躁,所以口气恶劣。
“也对,不关我的事。”绿灯,走人。
“韩轻纱,等等!”他骑脚踏车追了上去。他最近怎么老追着她跑呀?“我不是故意要吼你。”
“我知道,你一时情急加上我多管闲事,不怪你。”
“你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
呵,真了解她。
见她不答腔,他又道:“我是对姚喜容有好感没错,像她那样的女孩子,谁会不对她有好感?”个性聪慧、独当一面,再佐以外貌辅助,哪还挑得出毛病?简直是完人了。
“是没错。”只可惜那样的姚喜容不过是拼凑出来的,如果去掉了不属于她的那部分“姚喜容”还让人剩下几分之几的好感?
她一直是个有自信的女孩,从不去计较自己的外表究竟会让别人如何看待她,即使在娘子军团里总是最不亮眼的人,她也仍能散发自己的光彩,久久下来,她不会是个让人轻忽的对象,也绝不会是娘子军里最逊色的人,可是在乔均面前她却开始变得好在意,在意他认为“姚喜容”该是个极美的人,在意他认为除了轻纱之外,其余人都不配挂上“姚喜容”这三个字,在意当他知道了事实真相后就对“姚喜容”的好感完全归零。
“美好的人,谁会不喜欢?你说对不对?”
是呀,但是会把美好的人的照片放在皮夹里,那就表示已经超乎一般寻常的程度了。姚喜容在心底苦笑。
如果她现在大声宣布,她才是正主儿、她才是姚喜容,她想他应该会直接骑脚踏车过来撞死她。
“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我完全赞同你的想法,更支持你的理念。”过完一大条马路,她踩上人行道,乔均也跟着骑上来,寸步不离。
“韩轻纱,你今天真的怪怪的。”虽然是有问必答,可是答得很敷衍、很冷淡,像是要疏远人一样。
“我没想到你会来找我,忘了培养好心情恭迎大驾,真是不好意思。”她还是不回头。“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只为了秀戒指吗?还是又来讨挨骂?
说真格的,乔均本来也没打算来找她,请了半天的公假窝在学生会室的大沙发椅上,脑猴反覆琢磨着季天城投下的大难题
若小黄飞鸿是姚喜容,你会不会觉得很高兴?
yesorno?
他不知道,真的给不出来肯定或否定的答案,只知道他不讨厌季天城的假设。
明明清楚她不是“姚喜容”季天城的论点从一开始连成立的可能性都没有,他竟然还认真的思考着“若小黄飞鸿是姚喜容,他会不会觉得很高兴”这个问题。
应该、也许、可能、大概会吧?
比起美丽的“姚喜容”他真的认为小黄飞鸿更贴近他想像中“姚喜容”该有的模样,他不反对有人才貌兼具,也相信有人才貌兼具,但是这并不包括他认知中以才华独占鳖头的“姚喜容。”
来见了她之后,他更确定自己百分之七十的“会吧”又慢慢往上加了一些。
但是她不是呀,她是韩轻纱,任凭他爱怎么思索高不高兴的问题,她都不可能变成姚喜容乔均不承认自己在面对这项事实时,心里真的不太爽快。
“我来”乔均才开口说了前两个字,后头随之浮现的念头就让他吓着了自己。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只是为了想见你。
他来,一见只是为了
想见她。
这么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