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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一室萧索,厚厚的毯子包裹住绘蓝的身体,坐在轮椅上,她望着黎儇的背,他正在工作。看着他宽宽厚厚的背,她不安的心稳定下来,自从回台湾,他就把工作全带回家,一逃邺十四小时,随时陪在她身侧。
总是觉得冷,不管穿再多、暖气调得再高,她都觉得冷进骨髓。为了她的病,黎儇在山区买栋别墅,有庭园、有鱼池、有花有树,只不过冬天,庭院里热闹不在。
黎儇工作到一个阶段,站起,伸仲懒腰,走到绘蓝身边。
“我好冷。”轻轻地-她学会撒娇。
“我的体温分给你。”抱起她,他把她带进怀中,走入沙发面对落地窗坐下。
“真想学算命,算算自己是什么倒楣命,好的不灵,坏的全准。当初那个算命阿姨为什么不说我活不过一百岁?这样我就不用那么快离开你。”抚著他刚硬线条,他忘记怎么笑了。
“我这么疼你,你还说自已是倒楣命,我爱上你这个倒楣人,是不是楣上加楣?你的命我来算,我算你是大富大贵、子孙满堂的贵妃命。”
“我多希望自己子孙满堂,你好喜欢小孩子的。”
“那就好起来,帮我生一堆萝卜头
“对不起做不来的事,我不敢允诺。”贴仕他的胸膛,听他一声声沉重的心跳声。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不肯正视她将离开的事实,他这样,她好担心。
“你不公平,我拚命付出,你却坐享其成,连一点回馈都不给。”
“我但愿自己对你公平,可是我无能为力啊!我后悔了,真的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让你知道我生病,后悔跟你回台湾,不然或许你已经有个爱你的妻子,和崇拜你的儿子。”
“说后悔,我更后悔,我应该在你人好好的时候就放下固执,认真爱你,不该在你病了,才学会面对自己的心。绘蓝,为什么世间事不能从头来过?”
“其实,我已经满足,我从不敢想像,有朝一日,你会爱上我。”
“你是个可爱、值人疼惜的好女生,虽然太黏人,不过,我喜欢让你黏著。”
“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黏你,能黏上你,余愿足矣。”她调皮地把自己的脸贴上他的。
“不可以,你的野心太小了,我来教教你,你应该要多要求几个愿望,比方希望能生一打小孩、能跟著老公去环游全世界、能”
“不能了”靠近他的颈窝,汲取他的体温,她很明白、很清楚、很确定,她什么都不能了。
“能的,只要你够坚持,只要你够勇敢,只要你肯为我努力,你一定能的。”
他们每次谈话,总是到这里就停住,然后一室静默。他气她悲观、恨医学无能、怨世界不肯站在他这边,而她担忧他不肯面对事实、烦心他不肯正视未来,怎么办、怎么办呢?两个人在心中同时问起自己该怎么办。
“别说这些,我们来谈”她笑笑,撇开不愉快。“春天到的时候,我们找人在园里种很多花好吗?”她喜欢朝气蓬勃的春天,不喜欢暮气霭霭的冬天,只要走过冬天,说不定她的生命又会重新盎然。
“好,你想种什么花?”他附和她。
“玫瑰、百合、康乃馨、茉莉、太阳花、金萱、小雏菊,我还要搭起棚架种葡萄、丝瓜和九重葛!然后在树下搭秋千,吊床和摆一座溜滑梯。”
“我们会有一个五彩缤纷的院子,到时我邀陆杰、季昀、扬扬一起来烤肉。”
“我想喝香槟,吃烤蛤蜊,还有奶油玉米。”
“我们再煮一锅关东煮,米血、黑轮、白萝卜、大肠、猪血,蒜茸酱油,我口水快要流下来了。”黎儇在她脸颊吸了一口,把她当成上好纯酿。
“对了,还有爸爸、妈妈,我们要邀他们一起来参加。”绘蓝提议。
“你知道我老爸最喜欢吃什么?”考她,黎儇知道她对他们家的事了若指掌。
“不能蒸过熟的蒜泥白肉。”他们同时出声。默契仍在,人事非昔,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叹口气。
突然电铃声响,他们谁也没去理会,现在他们眼里只看得见彼此、耳朵里只听得见对方,其他的全与他们的世界无关。
没多久,瑞瑞从厨房里走出来开门,看着沙发里的两人,轻摇头,换了谁都不忍去打搅。门开,迎进陆杰,她轻轻比个噤语动作,拉著他进厨房,刚走到楼梯边时,绘蓝的声音传过来,同时止住他们的脚步。
“我要买很多烟火来放。”
“喜欢玩什么?仙女棒、水鸳鸯、冲天炮”他猜绘蓝大概只敢玩这些。
“我要玩会在天上写字,画爱心、米老鼠的那种。”她想起双十国庆的盛况。
“这恐怕有点困难,不过,放心,我会为你办到。”就算她要摘星,他也会去雇艘太空梭送他们上去,不过在这之前要跟苏联总理套套交情就是。
“你对我真好,要是能够,我真想替你生一个小宝贝,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我喜欢男生也喜欢女生,我们的第一个小孩子就叫瑞瑞好吗?”他说。
“你常和瑞瑞拌嘴,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她。”
“她那种性格的人不易被欺负,取名瑞瑞,是希望我们的宝贝不让人欺侮。像你就不好,吃了亏闷在心里,苦自己没道理。”
“说得也是,吃亏才不是占便宜呢!迸人骗我们后人,他们没读过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对了,万一,我生双胞胎怎么办?”气古人、怨圣贤,叨天念地之后,她还要请神赐给她一对双胞胎。
“如果两个都是男的或两个都是女的,就叫大瑞小瑞,如果一男一女,女生就叫瑞瑞,男生也叫睿睿,睿智的睿好不好?”他们越讨论越兴起,仿佛事情就摆在眼前。
“可是我喊瑞瑞,他们会不会搞糊涂,弄不清妈妈在叫谁?”
“若老大是女生,就叫瑞姊姊和睿弟弟,反之,就成睿哥哥和瑞妹妹。”
“你好聪明哦!我都没想到,瑞瑞、睿睿,两个名字都好听,睿哥哥给爸爸抱,瑞姊姊给妈妈带,一人一个,谁也不抢谁”
在一旁的瑞瑞真的看不下去,一手把陆杰推进厨房。
“你不是护士吗?怎不治治他们的幻想症?”陆杰很难想像多年好友会沦落成这副德性。爱情一定要这样?他谈了几百场恋爱,也没疯狂过啊!
“开藥治病是医生的事,不在护士工作范畴。何况,他们除了幻想,还能做什么?”绘蓝的身体状况她很清楚,再找不到合适骨髓,真的就只能放弃了,可是机率只有百万分之一啊“你说他们以后会变成怎么样?”
“那要看出现在哪一个版本。韩剧的话,绘蓝死后,黎儇会站在街角回想以前的事,然后一部拖拉库碾过,一坨新东阳肉酱贴在地上,悲剧完结。
日剧的话,绘蓝死后,黎儇会到海边开一家玩具店,最后生意太差倒店,流落到游民收容所,偶像剧下档。
换成中国古典剧集的话,绘蓝会死掉,黎儇在她坟前吟诗死别已吞声,生别长侧侧,然后感逃诏地,玉皇大帝就让绘蓝借尸还魂,两人再谱新恋情,喜剧收场。”
“死死死,除了死没有别的办法吗?”他恼火了,真讨厌束手无策的感觉。
“有!言情小说版,跳出来一个鬼医路易,一两下就把绘蓝给救好了,从此人圆月圆,千用共婵娟。恭喜、恭喜,新版天方夜谭卖破五十万本!”
“我管你什么版,说点有建设性的好不好!”“要建设性吗?请问你,你是废人废物废屁吗?叫你去登报、去上网,反正黎儇那个死家伙有的是钱,你不会用买的,五佰万、一仟万,随便你要怎么大开口,反正就是给我买到一个ab型的骨髓人,把绘蓝火速送入手术房。”
“我找到几百个花了几佰万了,可是,验都是不适合啊!我有什么办法?”
“那你就拿几炷清香去祭拜天地,祈祷绘蓝不要死得太快,也不要把那个死黎儇一起拖入地狱,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瞪过一眼,她继续回头和那一篮金针菇奋战。
火?为了绘蓝的病,大家火气都大,谁有权吼谁,搞不清楚状况!
“我喜欢圣诞节。”绘蓝摸著圣诞树上晶亮的七彩灯泡,眼里净是笑意。
“我喜欢在圣诞节夜晚,看到爱笑的秋绘蓝。”黎儇走过来抱住她。
“那么你收到我的礼物了,我却没收到你的礼物。”
“想要什么礼物尽管开口。”
“说个故事给你听,从前有一对贫穷夫妻,妻子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丈夫有一个老旧的手表,可是太旧,表带断掉了。圣诞节快到,他们都想买一份礼物送给对方,可是没钱啊!怎么办?这时他们两人灵机一动。
第二天一大早,丈夫出门上班,妻子忙跟著走出去,她到一家理发店剪下自己一头长发卖出,有了钱,她到表店,买一条漂亮的表带打算晚上送给丈夫作为圣诞节礼物。
丈夫下班,他喜孜孜地走到表店,卖掉旧表跑到发饰店买一个漂亮发夹。他在路上走着,想像妻子的笑容,妻子也在家中打扫,一面想像著丈夫的喜悦!他们心情好愉快哦!终于丈夫回到家,门打开!惊喜!”
“是惊喜,如果我是那个当丈夫的,我会为妻子的爱而惊喜。但是,我很幸运,我知道我的妻子和他的妻子一样爱我。”
“猜得出我想要什么礼物了吗?”绘蓝瞅著他笑。
“知道!你想要一个漂亮发夹。”
“不!我想要一头漂亮头发。儇,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去做化疗?我想要再留起一头长发,光著头,在天堂,爸爸妈妈会不认得我。”
“不准你说丧气话!我喜欢笑的秋绘蓝,你不能送给我礼物又收回去。”
“儇,我爱你,可是不能不离开你,我保证,我在天堂也会想念你,我会偶尔下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我会在你身边祈祷你快乐,我会爱你、一直爱你,直到天荒地老,直到石烂海枯,我保证我的爱不枯竭。
但是,请你善待自己吧!和手昀结婚,让扬扬有个父亲,让季昀有个依靠,你们互相扶持走过漫漫人生。”
“不要旧话重提,我不会让你有机会离开我。”不管她说再多,他都不愿正视她口中的未来。
“你这样让我放不下,你牵绊我的心,叫我走不安宁。”
“那么,别走!留下来陪我,我可以少活三十年,把寿命折给你。”
“上帝不是商人,他不和人类谈买卖。”他怎劝不醒。
“只要它不是数字文盲就行了,把我身上减下来的,直接加到你身上,我们同年同月同日死,谁也不哭谁,不伤谁。”
“这种时候,我不觉得罗密欧茱丽叶的故事凄美动人了。”绘蓝叹气,触触他冰凉的烦边,好心疼。他憔悴了,几缕白丝从他鬓边冒出来。为著她没希望的病情,他不再笑、不再生气,只是愁眉不展,只是闷著心。
“绘蓝,答应我,不走!”仍是老话重提,但除开这些,他再没其他希冀。
“答应你,我会下拔舌地狱。”她浅笑,和他一样固执。
然后跟之前的每个日子一样,他们转移话题开始幻想,建构起不可能的未来。
门铃响,他们不想理、也不愿开门,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两个人的圣诞夜,他们甚至连在台湾举目无亲的瑞瑞都赶出门了,怎会再放人进来扰他们的宁静。
但是铃声一阵一阵催,催得人心慌乱,不容漠视。
“开不开?”她仰起头问。
“不理!让他们按到手断掉。”抱起她,他打算往楼上走。
但门铃从一阵一阵到一串不止不休的长音,门外人硬是不肯妥协。
“去吧!也许公司有急事,再不开门,明天公司倒了,你又要对陆杰大叫。”
“我脾气有这么差?”
“有!”点点头,她肯定。本就脾气不佳的他,现在更形暴躁。
“好!如果没什么大事,我就把他当场肢解。”
“不要我不想到监狱里陪你。”她对著他的背影轻喊。
黎儇怒气腾腾地走出门边,大门没开,他隔著栏杆,迎头就是一顿臭骂。
“孙瑞瑞,我叫你整夜不准回来,听不懂吗?”
他一吼,陆杰、季昀和扬扬全躲到五步之外。
“我是回来送圣诞节礼物给绘蓝的。”她笑笑,一点都没被骇著,跟暴龙相处久了,她早学会怎么顺起他的毛。暴龙有毛吗?不知道!澳天买张时光机票,回侏罗纪去瞧瞧。
用力拉开大门,他指著她鼻子暴跳。“不用你好心,我们不需要!”不来干扰就是最好的礼物。
“礼物是要送给绘蓝的,你凭什么有权替她拒绝。”
“你最好在五秒钟之内消失,再吵一声,别怪我把你打包寄回美国。”
“行啊!我要坐头等舱。不过明天绘蓝问起我时,你最好盯牢电视,看看有没有发生坠机事件。如果、假设、万一我不小心掉进太平洋,我只好一缕芳魂飘回来,带绘蓝”起投奔黄泉。”
“废话!”两字一撂,门砰地关上。
“真酷,这个男人是我儿子吗?”黑暗处,方榛轻轻问身旁的男人。
“我不确定。”黎康轻轻回答,是恐怖。
“黎先生,你非要断了绘蓝的一线生机?太可怜了,绘蓝,我同情你,你老公想谋杀你谁叫你要嫁给蓝胡子?”瑞瑞对著大门一阵乱喊。
她的声音成功地阻止他前进的两条长脚,稍一怔愣,他返身大步往回走。
瑞瑞赢了,双手横胸,扯起嗓门,把黎妈妈刚在车上教她的黄梅调唱上一唱:“原以为,天从人愿成佳偶,谁知晓姻缘簿上名不标,实指望大红花轿到你家,谁知晓!白衣素服来节孝,梁兄啊梁兄啊”她强调了白衣素服那句。
这时候,黎儇已经走到她身边,一双牛铃大眼对著她狠瞪。
炳!换她拿乔,背过身,加上动作,莲花指一比,瑞瑞继续唱。“实指望与兄偕鸾凤,又谁知棒打鸳鸯各西东,楼台一别成永诀,小妹害你”“把命送”三字在他的拳头下,捏成唐老鸭的呱呱声。“说!”
手一放,瑞瑞拚命咳,要死了,做做样子她就知道适可而止,干嘛非要暴力相向。“你老爸咳咳找到一个骨髓合适咳咳的捐赠者。”指指后方,一行人从阴影处走出来。
黎儇说不出话来,盈眶热泪彰示了他的满心感动。“爸妈”
“儿子,不哭不哭,你从上小学后就没哭过,不要破纪录啊!”方榛抱住儿子轻拍,像小时候那样。“你真不乖,绘蓝生病也不通知我们,媳妇是我们找的,我们当然要负责她的健康。”有没有听过媒人要包结婚,和包生“厚生”的吗?没错,他们就是这种负责任的媒公媒婆。
“来,我跟你介绍,这位是钟先生,我们刚刚带他到医院检验过了,他的骨髓适合绘蓝,可以进行手术。”黎父引荐他们认识。
黎儇紧紧握住钟先生的手,他是绘蓝的救命人啊!“谢谢你,我真的很感激你。”转头,他问陆杰。“为什么不提早告诉我?”
“怕又是空欢快一场,到时你会把医院的墙壁给敲破。”陆杰拍拍他的肩“走,我们去把圣诞礼物送给绘蓝。”
“这是我这辈子收过最好的礼物。”
“没关系,等事成,你再好好的感激我们,先说定,不能太寒伧。”季昀牵著扬扬走过来,她也要分一杯羹。
抱起扬扬,几个亲吻,黎儇笑得阖不拢嘴。
“扬扬,你真是我的幸运天使。”
被冷落的瑞瑞嘟起嘴,歪头问陆杰:“这关扬扬什么事?”
陆杰回他:“管他,他高兴就好。”
也对!世界上可没几个人有幸见过暴龙的笑容,这一晚、她算是大开眼界罗!
握住黎儇的手,她不敢放,这一放,还能再见到他吗?那扇浅蓝色大门是她的生门还是死门?她没有把握。
“万一失败了呢?我舍不得放开你。”在他爱上自己后,她没办法走得无牵无挂。
“那就别放手,有我在支持你,你无权说放弃。”
“我不放弃,可是手术失败率”
“放心,我看好你、看好医生、看好所有一切,这一仗,你会打赢。”他对她信心喊话。
“没错、没错,妈咪看过黄历,今天是个诸事大吉的好日子。”方榛凑过来安慰。
瑞瑞拍拍她的脑袋,说:“安啦!今天你的月亮星座上升,会万事ok!”
“你乖,爸爸和妈咪在这里等你,不会有意外的。”黎父说。
“钟先生放话,如果你白白害他挨痛还没把自己弄好的话,他会把你从冷冻库里拖出来鞭尸。”陆杰凑近绘蓝耳边悄声说:“他是秦始皇投胎转世的。”
季昀握住她的手.“你连那么难搞的男人都能从我手中抢走,这件只是小case,秉持你的坚忍果敢,你会赢的。”
“可是”绘蓝仍犹豫。
“你会害怕?”黎儇终于找到问题环节。
“嗯。”点点头,她就知道他会了解。
“我去换手术服,陪你进去。”说著他马上走到院长室找人交涉。
“他当这家医院是他家开的吗?”瑞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要进去相陪也该是她啊!起码,她领有合格的护士执照。
“丫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们家不用为这区区小事开医院,只要麦克麦克多准备一些就成了。”黎父拍拍瑞瑞,这丫头他欣赏得很,要不是先认识绘蓝,她也是个不错的媳妇人选。
知道黎儇会陪她,绘蓝愉快地闭起眼睛,不怕了,有他在,她不怕
一群人在手术室外等候,等著等著,越等精神越好,瞌睡虫全体罢工。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他们六个人、十二只眼睛全盯著手术门,一瞬也不瞬。终于,门开启,迎著他们的是一张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