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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门前钟鼓急鸣,群臣年休度了一半就火急火燎地重聚在朝堂之上,各个脸上尤带着惺忪睡意,想是还没习惯乍然披星戴月地从床上滚下来。放在往常,各位大人们肯定互相调侃着新年发了多少红包,长了多少油膘。而现在,理政殿死气沉沉,人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一年开头,就生兵乱,这绝不是好兆头啊。各部朝官在心里叹气。
无一人算到,封闭自守近数十年的南疆在一夕之间举兵北犯,配合着南疆人诡异无解的蛊毒瘴气,一路尸横遍野。数万大军势如破竹,直接打到了蜀郡城下。向东推行数千里皆是恭国腹地,一旦巴蜀沦陷,用不了多少时日,京城危矣。
前线战报里描述的惨象让群臣胆寒,南疆人的千丝百蛊臭名昭著,缠上就是万劫不复,这个关头谁敢去送死?
岑睿叩着龙椅,脑子里掠过一个个将领名字,不行还是不行。最后定格在一个人身上,沉默了下,又被轻轻抹去。他是魏家独苗,于公于私这次都不能让他去。暗暗庆幸,幸亏现在这个二愣子陪着他爷爷去江宁郡过年,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兵部尚书比岑睿还急,他是不敢提议让魏长烟领兵上阵,可战事紧急总要有人去当这倒霉的出头鸟啊。斟酌再三,将要跨出行列,已有一人抢先一步道:“陛下,臣请战出征。”
主动出头的是上都护祝伯符,岑睿心上正盘算着这个名字,却仍有几分顾虑:“都护掌京中戍卫要职,若去了……”
祝伯符抱拳道:“南衙十六卫有副帅统领,定保京中防务不出一丝纰漏。”
岑睿与傅诤不易察觉地换了个眼神,得到傅诤肯定后,拍案敲定:“那便命上都护祝伯符为三军……”话说了一半眼角余光捕捉到队尾缩头缩脑的一个小郎官:“发生什么事了?”
“陛下,卫阳侯在殿外求见!”小郎官鞠了一礼,顶着冷汗传报,若非卫阳侯把剑架在他脖子上,打死他也不敢阻断陛下说话啊。
朝上嗡得一声和煮沸水的锅一样,岑睿说出了他们的心声:“魏长烟?他不是在江宁吗?”
小郎官心惊胆战道:“卫阳候得知南疆战事,特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此刻正跪在殿外向陛下请命。”
“那就让他跪着吧。”岑睿冷冷道。
出征将领定下来,余下便是三军供给行程的拟定,待商议完,宫人推开殿门,门外大雪纷飞,凄风扑面而来。理政殿外跪着的人双肩上已覆了层薄雪,一看殿门开了,声音拉得老高:“陛下!臣请战!”
岑睿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从旁门退出理政殿。
魏氏子弟们对岑睿晾着他们家主的做法虽是不满,但也围着魏长烟苦口婆心地劝道:“侯爷,此番前去凶多吉少。我魏家少不了你啊,就算不替魏家着想,也要想想老爷子。他年纪大了,受不了多少刺激。”
魏长烟如石雕般岿然不动,对周遭劝解声充耳不闻。
徐相经过,轻哼了声:“魏家也就这小子还有点骨气了。”
天一下雪,黑得就特别早。岑睿在书房和秦英傅诤他们讨论了会此次战事,揉着脖子抬起头时窗外已是漆黑如墨。来喜进来换掉冷茶,接到岑睿投来的询问眼神,沉默地摇摇头。
“犟骨头!”岑睿甩了折子骂道。
在场敢吱声的几人中,只有谢容捡起丢到自己脚边的折子,半真半假劝道:“陛下还是去看看卫阳侯把。大雪天的,又入了夜,冻坏了卫阳侯,魏老爷子又要来哭诉了。”
傅诤负手站在地图边没有说话,魏长烟的心思他猜得大致,岑睿站在魏家的角度定不会遣他去前线,两个都是一条路走到黑的性子,所以多说无益。
谢容话音未落,一阵哭嚎声隐隐传来:“陛下啊。”
谢容笑出了声,招呼秦英与兵部尚书等去偏室继续讨论军情。至于傅诤么,他才说出个“太”字,傅诤对岑睿交代了两句,提步往门外走去。谢容看着岑睿与傅诤说话的神情,心底划过丝异样,摸摸鼻子跟着傅诤出去了。
魏老爷子哭倒在岑睿脚边:“陛下好狠的心呐!”
“……喂,一大把年纪在我这个二十几岁的面前扮什么怨妇?”岑睿没她老子的宽容大度,对魏老的泪水已产生了天然的免疫力:“不就跪个两时辰么,又死不掉?”
魏老爷子抹眼泪,双拳捶地:“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足够让那混小子腰身染病,不孕不育了!”
“……”岑睿挂着黑线:“没那么严重吧。”
“有!”魏老爷子中气十足,膝行两步抱住岑睿大腿,老泪横流:“臣只有这一个孙儿啊,好不容易找到了孙媳妇,陛下是要我们魏家绝后嘛?”
岑睿的关注点立即被“孙媳妇”吸引过去了,惊讶得合不上嘴:“他什么时候娶的媳妇?”
“还没。”魏老爷子一看有戏,眼泪顿止,小眼睛里眯出一抹寒光:“我魏家一脉只有战死之人,没有一个畏惧沙场,窝囊地躲在后方混吃等死的!陛下真要爱惜我家那小子,就请陛下准了他吧。”
……
悬在廊下的宫灯剧烈地摇晃在寒风之中,灯面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雪影。魏长烟人仍稳如泰山地跪在理政殿外,帮着去打伞掸雪的宫人都被他哄走了,乍然一看,似是个雪人堆在那。
银灰的鹿面踏着吱吱雪声,走到他眼前,一抹昏黄光束投在他被白雪淹没的双膝之上。仿佛被冻结在一起的眼皮动了动,吃力地睁开,抬起头努力将居高临下看着的那人看清,慢慢地咧开嘴笑开了。
岑睿哼了声,命左右扫去他身上的雪:“你是打算不战死就冻死在这是吧?”
魏长烟一笑,眉毛鼻子上的雪簌簌往下掉,滑稽得让小宫娥又心疼又好笑,忙把手炉塞到他手里,搀着他起来,娇声道:“侯爷快起来。”
“别扶他!他喜欢跪,让他跪到天荒地老。”岑睿嘴上这样挤兑,来喜已将厚重的斗篷盖在了魏长烟身上。
魏长烟开腔要谢恩,却被风呛住了喉咙,咳了半天,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喜又忙奉上温热的汤羹到他手中,道:“陛下摆了小酒,侯爷先用这个润润喉咙,垫垫肚。”
若是秦英、钟疏他们在这跪了这么久,怕早冻趴下来了。魏长烟甩甩胳膊和腿脚,半天缓了过来:“陛下放我去了吗?”
岑睿瞟了他一眼:“你爷爷都拿你媳妇和儿子威胁朕了,朕敢不放人么?”
“……”魏长烟怔了好半天,惊道:“我什么时候有媳妇的?!”
岑睿笑着揶揄他道:“不是有个从江南来的敏姑娘么?”
魏长烟的嗓音和破铜锣似,又急又慌地辩驳道:“我是可怜她家人皆在瘟疫中丢了性命才将她带回来的,我只把她当妹妹看,半分没有其他不干不净的心思。”
岑睿口中叹气,直摇头道:“你也二十好几了,人家姑娘不顾自己名声跟你从江南到京城,你就一点都没想过给她一个交代?好了,不说这个了。”又看了他一眼,脸色转冷:“这次你去面对的不是普通的叛兵,你明白吗?”
“别说是南疆人,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魏长烟大咧咧道,看来喜他们离得有些距离,贴近岑睿自嘲道:“只要为你守住这江山,让我去哪都行。”
岑睿走远了两步,抬头看着漠漠无边的雪夜:“你是朕的朋友,所以朕要你立道军令状。这场战事,只能胜不准败,朕在京城等着给你庆功。”
魏长烟轻佻一笑,桃花眼眯成条不知是苦涩还是欣喜的弧线:“臣遵旨。”默然跟着岑睿往养心殿方向走了会,忽然道:“我先前去了趟江南,认识了些人,发现了些事……”
岑睿只当他挑开话题,便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问道:“什么事?”
“与傅诤有关。”魏长烟说出这句话也犹豫了。
岑睿游散的步伐顿时止住,眼神如鹰盯向魏长烟:“傅诤他怎么了?”
“他的背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怎么去了那么久?”傅诤的冷声响在前方,人立在梁华殿阶下,伴着风雪,隐隐流露出茕茕孑立的萧瑟。
魏长烟的话蓦然顿在舌尖,凝望着傅诤的,露出个怪异笑容:“哟,好久没见了,太傅大人。一切可好?”
这小子到底想说些什么?岑睿纳罕非常,见着傅诤站在雪中随之抛诸脑后,踩着雪小跑过去埋怨道:“不是让你在殿中等么?”
魏长烟看着两人亲近之态,露了个莫测的冷笑也入了殿中,再没有提起方才那些话。现在他还没有完全查清当年所有的人事,还不是彻底摧毁傅诤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