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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公子这几个月文官到底不是白混的,说起话来有理有据,而物证又摆在面前,岑睿有心糊弄过去也难得很。揉了会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岑睿干脆化身无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对,你说的不错,是我救得你,然后呢?”促狭地眯起双眸:“难道你想以身相许来报恩?”
然后……然后魏长烟被岑睿这一串问堵得哑口无言,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时人和落进沸水里的螃蟹般,从上到下红了个彻底,一掌按在桌上:“老子不喜欢男人!”为了增强说服力,又加了句:“尤其是你这样娘们的男人!”
岑睿一点儿都不生气,懒着骨头往后一靠,嫌弃瞥过:“啧,我还看不上你呢。”又饶有兴味道:“这么说,要是不娘们的男人你就看得上了?”
“……”对面坐的如果不是皇帝,暴跳如雷的魏小公子此刻一定掀翻了桌施行武力镇压,极力按住暴起一条条青筋的拳头:“你别以为我不能拿你怎么样。”
类似于“你等着,有种放学后别走”的威胁,岑睿做小王爷时从魏长烟那听得耳朵都生老茧了,悠悠哉哉地咬着块蜜饯:“哦,那你能拿我怎么样?”
“……”所谓输人不输阵,魏长烟保持了会怒发冲冠的造型,突然阴森森一个冷笑:“昨日首辅与臣说道,陛下休养得差不多了,可以继续跟着臣习武了。”
岑睿一口痛咬在了舌尖上。这个小白眼狼,当初就该放任他死在山上喂狗!
魏长烟余怒未消地从宫门大步而出,坐在墙根下嚼草根的魏如急巴巴地过去:“公子公子!可确认当年是陛下救了您啊?”
魏公子蓦地止住步伐,眼前又冒出了岑睿那两弯似笑非笑的星眸,和他充满恶意的话语“难道你想以身相许来报恩?”。脖子上没完全褪去的红晕又蹭地蹿上耳根,手中的长鞭咯吱一声紧拧到一起,眼瞅着就要被他捏断了。
魏如的冷汗和瀑布一样从脑门冲刷而下:“公子淡定啊!不是陛下也没关系啊,咱再找就是了。”心疼道:“这鞭子好值钱的……”
赶在魏长烟暴走之前,魏果及时将作死而不自知的魏如小暗卫拖到了墙角里,并给了一记手刀和白眼:“缺心眼!”
魏如捂住脑袋顶,死鸭子嘴硬:“我心眼本来就不多……”
回了府,魏长烟仍深陷于“那个窝囊废居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样痛苦的认知中不可自拔,乃至于坑头坑脑进了屋许久都没有发现一直虎视眈眈着自己的魏老爷子。
魏老爷子清了清喉咙,被无视,又咳了声,还是被无视,终于跳了起来一拐杖打到了魏长烟身上,怒道:“你个小兔崽子没看见你爷爷在这么!”
魏长烟敏捷地躲开了第二杖,不解问:“老头子你来干嘛?”
“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孙媳妇?”魏老爷子虎着脸,郑重问。
魏长烟耳朵边一沾到“媳妇”二字就莫名烦躁,甩手一坐:“您老别添乱行不?想娶媳妇自己娶去!”
魏老爷子气得又要揍他:“你个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你,现在要你娶个媳妇你都和老子作对?”说着丢掉拐拄捶着胸口嚎哭不止:“老子这是做了哪门子孽哟!早知今日,就该把这小王八羔子扼杀在摇篮里!”
“现在说这话太晚了,老大人。”魏如蹦出个脑袋惋惜道。
魏长烟被这一老一小吵得火气直蹿,指着好欺负的魏如道:“再不给老子闭嘴,老子阉了你送进宫!”
“公子我错了!”魏如乖觉地缩回阴影里。
魏老刹那收回泪水,变了张正经脸:“孙子,你老实告诉你,你到底喜欢的是男是女?”
“……”魏长烟面黑如炭,嗤笑出声:“老子当然是喜欢……”话在口边打了个晃:“女人了。老头子你享享清福,别成日和魏如瞎胡闹。”
魏老却仍是严肃神情,凝重道:“爷爷没有和你说笑。你当知道,你是魏家嫡出的独苗,将来这家主之位爷爷也是要传给你的。可你没有子嗣,仅凭这一点已经招得族里长辈们的议论。我们魏家以武勋立族,可现在魏衍兵权在握,你不过是个三品秘书丞。爷爷担心,将来会出什么变数啊。”
这话戳中了魏长烟的痛脚,魏长烟收敛起怒色,把玩着桌上的茶盏:“谁做家主对我来说没多大区别,我宁愿率兵打仗也不愿去打理族务和同徐家争权夺势。”
“你这样想,可别人不和你一般心哪。”魏老长长叹气:“爷爷年纪大了,你还是好好想想爷爷和你说的吧。”
魏老走后,魏长烟死盯着杯子好像和它有不共戴天之仇,素来少言寡语的魏果突然开腔:“公子,老大人说得不无道理。衍公子近来行事高调,不管是族中还是朝里树了不少声望,与吏部那边也常有走动。”
满心糟乱,魏长烟拎起鞭子骤然起身:“老子又不是皇帝,兵权不还给老子,老子有什么办法。”
魏如颠颠地跟了过去:“公子您是要去打猎么?小人给您牵马,其实公子您有办法啊,您直接找陛下说一说呗。陛下平易近人,可和蔼了。”
魏长烟现在最听不得皇帝这类字眼,鞭子指着魏如:“你洗洗干净,准备进宫吧。”
“……”
因为藩王入京和晋国使者来访,岑睿恢复习武一事被无限期往后顺延,这让尚不知以何种态度面对岑睿的魏长烟松了下心,可心上又抑不住地怅然若失。这种怅然被魏如偷偷归结为少年思春,并且一不小心被魏长烟知晓了,下场悲惨。
不用练武,岑睿每日也照旧忙得团团转,找不到南北。秦英在户部顺藤摸瓜查到连家,线索忽然便断了个干净,连家的账面干净有序,觅不出任何蛛丝马迹。而襄禹那边,岑睿依傅诤的提示,暗中招来了钟疏。这名探花郎比之岑睿初见他时,已磨去许多凌厉锋芒,但在低头行礼间岑睿不意间捕捉到他眸里闪过的光芒……
岑睿没有开门见山说起政事,而另起了个不相干的开头:“侍御史钟疏,朕没记错侍御史是从七品?”
钟疏敛眸回曰“是。”
“从七品,年俸两千一百钱,粟七十石,可对?”岑睿又问。
钟疏低着脸,看不见面色,回的声音倒是稳妥:“回陛下,确是如此。”
岑睿简单算了下:“两千一百钱除去开支应酬,到手也所剩无几了。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钟疏摸不清岑睿话中的意思,只得如实道:“有一长姊及一幼弟。”
“哦……那负担不小啊。”岑睿转了下指中笔:“你们台主不止一次向朕夸你是美质良材,一甲出身的探花郎,这七品之位是委屈了你。”
钟疏慢慢抬起了头,对上岑睿的笑眸,岑睿慢慢道:“御史台主年岁不小了,辞呈也提了几回……”
钟疏心头一跳。
“别多想,台主走了是由中丞顶上他的职。”岑睿一笑:“不过那中丞之位可就空出来了。无功不受禄,没有政绩这个位子也不是谁都能坐的。朕给你一个机会,帮朕查一个人,就看你敢不敢查了。”
岑睿曾与傅诤讨论过钟疏这个人。钟疏的傲与秦英不同,他出身寒门,混在走两步就能碰见一个世家子的官场上,嘴上不说心里自卑忿然之感定是有的。愈是自卑,便愈是比其他人更渴望出人头地。现下的朝局,出人头地仅有两条路,依附一派世家或者直接向皇帝陛下表忠心。第二条路显见得更适合倨傲自矜的他。
拉拢了钟疏,岑睿没喘口气,一波麻烦紧跟着来了。金陵王带着妹子进京了……
早上接到金陵王安顿在京中别府里的消息,下午人就来拜见了。没能补上午觉的岑睿散发着浓浓怨气,这股怨气大部分缘于非常擅长给她找事的妹子。进了殿,却仅看见金陵王一人正襟危坐地候着在,一见她来立即行了大礼:“陛下。”
岑睿不见岑嬛,脸上阴霾顿时烟消云散,虚扶起金陵王,笑得也有了几分真意:“你我兄弟,何须如此多礼?坐。”
金陵王规规矩矩地坐在下首,看起来岑睿倒像是他的兄长:“陛下近日可好?”
两个人寒暄一通,岑睿看出他犹犹豫豫欲言又止,吹了口茶慢言:“兄长有话不妨直说,可是要为嬛儿指门好亲事?”关于金陵王势必要在今年嫁出妹子的豪言壮语,深宫之中的岑睿也略有耳闻,对他这份把妹子当女儿的辛苦很是唏嘘了一番。
金陵王将词句理好,道:“此番来京,臣遇到了个人。”
“嗯?”岑睿颇是意外。
“臣遇见了岑瑾,他如今过得甚是潦倒……”
金陵王是个本分人,心地又软,看见自家大哥温饱的生活水平都难以维持,就动了恻隐之心。他找岑睿,想替他大哥讨块封田,不行的话将自己的地盘割一块给他也成啊。
岑睿看着将割封地视为割白菜的金陵王,额际挂了几条黑线:“朕明白了,不过先帝的旨意将他贬为庶民,贸然封赏恐是不妥。回头朕和礼部商议此事再做定夺不迟。”看他还想再说什么,忙转过话:“嬛儿不是也来了么?人呢?”
金陵王吞吞吐吐:“陛下恕罪,嬛儿她……先行去找首辅去了。”
岑睿手里的瓷盖咔嚓在盏边上磕碎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