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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大雪稍停,太阳难得露了脸。
弥足珍贵的冬阳,带来些许暖意,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屋内一地碎光。
衣着朴素的婢女们,捧着各种绣着精致图样的华美衣裳、昂贵布料,一件又一件的送进屋内,她们偶尔低声交谈,神态中都透着紧张。
茱萸绣石青绢、信期绣烟色绢、方棋绣杏黄绢、乘云绣绛红绢、朱红菱纹绮罗,各种奢华难言的衣裳,一一在屋宇中央,那个眉目如画,神态淡静的绝美人儿身上更替。
她静默不语,任由婢女们摆布,深邃如湖的双眸,望着地面上,因为时间接近中午,缓缓挪移的日光。
折腾了许久,婢女们为她换上金线绮罗绢袍,套上绢手套,穿上青丝履,再梳理她如流泉般的长发,戴上宝石镶嵌的流苏金丝冠。
最年长的婢女后退几步,仔细的审视一番,确定打扮妥当,还来不及开口,门外已经传起不耐的声音。
“耗了这么久时间,到底是装扮好了吗?”男人的声音隔门而入。
年长的婢女一惊,匆匆回头吩咐。
“快请大人进来。”
年轻的婢女连连点头,快步走到门前,一将房门开启之后,立刻恭敬跪下,连望都不敢望来人一眼。
一个身形高瘦的男人,身穿官服,走到满身华服的女子面前,拧眉的上下打量,眼神极尽挑剔。
只看了一会儿,他就摇头。
“不行,再换!”
婢女们低垂着头,强忍着惶恐。这已是第八次的装扮了,太守大人却仍不满意,足以看出大人对这女子的装扮有多么慎重。
年长的婢女鼓起勇气,低声询问着。“敢问大人,请指点奴婢们,是觉得哪里不妥,奴婢才能改进,符合大人的心意。”
“衣裳跟装扮都太艳了,全换成素色,胭脂粉黛也洗掉。她不是庸脂俗粉,用不着那些东西。”他仔细吩咐着,转身往门外走去,踏出门坎前,还不忘回头又说了一句。“要素雅,知道吗?”
“奴婢知道了。”
“还有,快点打扮妥当,别误了时辰。”
“是。”
男人抬起头来,看着日光已经挪移到,天际的中央,脸上露出难以掩藏的焦急。当他低下头来时,眼中迸出凶光,朝着最年长的婢女厉声下令。
“再给你一次机会,要是再装扮不好,我就斩了你的双手。”言罢,他走到门外,焦急的来回踱步。
他慌了。
身穿华服的女子,在心中想着。
而婢女们更慌。
首当其冲的年长婢女,脸色愀变,不剩半点血色,恐惧得连声音都在颤抖。“快,撤掉衣裳装饰,改为素雅!”
婢女们不敢怠慢,惊慌的听命行事。她们全都心里有数,要是妆点得再不如太守的心意,她们也会惨遭池鱼之殃。
在一片紊乱中,唯独容貌绝美的女子,神态依旧淡然。
她望向窗外,看见天光渐黯。
天际一朵巨大的雪云,缓慢接近冬阳,最后终于遮蔽阳光,隆冬的寒意再度笼罩四周,暖意褪得一丁点儿也不剩。
窗外,开始起风了。
晌午时分,两顶暖轿一前一后,从渤海太守的宅邸前出发,在士兵们严密的护卫下,穿过繁华昌盛、商贾往来不绝的偌大城池,朝着城北的方向前进。
她坐在暖轿里,看着轿外人来人往。
即使在这座城内行医已久,不论喧闹或僻静之处,几乎都曾有过她的足迹,但她仍不时会惊异于,这座城日益繁华的景致。
这里是南国的首都,凤城。
虽然战火连年,但是仍不减凤城繁华。
尤其是十年之前,南国举兵渡过沈星江,击溃北国的军队,夺得沈星江以北千里之广的土地,逼得北国女皇迁都后,原属于北国的矿产、药材等等珍贵物资,全归南国所有,还有数以万计的北国人,全成了南国的奴隶。
虽然征战北国之役,耗损大量国力,但是有了物资与奴隶,凤城这几年来的繁华,虽然不比开战之前,但也日渐昌盛。
只是,大战之前,高官与富贾们,还能夜夜笙歌,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
如今一切却都不同了。
不论高官、商贾或是一般百姓,全都严守节俭的律条,任何铺张奢华的行径,都是被禁止的。就算是高官们,也只敢偷偷享受,再也不敢宣扬。
舒适的暖轿,来到城北一座黑瓦红墙的官邸外。
这座官邸不但占地极广,且气势恢弘,厚且高的红墙庞大严实,内外还有重兵守卫,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官家。
虽然隆冬严寒,但是官邸之外,早已有无数官员,在门外静候,冒着风雪等候叫唤,才敢踏入屋宇之内。
渤海太守先下了暖轿,才走到另一顶轿子旁,望着被婢女搀扶下轿,被斗篷盖住头脸与身躯的娇小女子。
“斗篷暖过了吗?”他细心询问。
婢女连忙点头。
“一直搁在炭炉上,下轿前才替姑娘穿上的。”
“千万别冻着她。”
“是。”
他左右看了看,瞧见她白嫩的双手,裸露在寒风中,连忙脱下暖手的铺棉袖筒,顾不得自个儿冷,就往那双小手上套。
“快快快,暖着。”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让她留在暖轿里,以免寒风冻着她。但是这座宅邸外,不论春夏秋冬、阴晴雨雪,官员们均是恭敬排队守候,没有一人胆敢坐轿,他自然不敢造次。
关府大门,传来带刀侍卫的响亮叫声。
“吏部尚书,进!”
满头白发的吏部尚书,小心翼翼的踏进府邸,比晋见皇上还要谨慎。
大雪纷飞,一个又一个官员,恭敬的进了府内,时间有长有短,之后又恭敬的退出。
眼见前方队伍渐短,就将轮到渤海太守时,他又转过身来,彷佛确认珍宝般,回头望向身后的小女人。
他的锦绣前程,就全靠她了。
“沉香,记住,没等到传唤,就不可入内。”他吩咐着。
她点了点头。
“进去之后,中堂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千万别多话。”
她再度点头。
“还有,往后要是中堂对你宠爱有加,也千万别忘了,是我送你到这儿来的。”他紧张而兴奋,全身轻颤。
“是。”
斗篷之下传来轻柔的嗓音。
他还想再多吩咐几句,站立在关府大门前,身穿皮甲、手持刀剑的侍卫,却已经扬声唱名。
“渤海太守,进!”
“在!”
他连忙应声,挥手示意婢女,掀开斗篷。
蓦地,美丽的容颜显露在众人面前。
任何一个瞧见那张面容的人,全都惊愕的瞪大眼,队伍里一改静默,响起官员们低声议论的声响。
就连侍卫,也震惊不已。
这些反应,全在渤海太守的意料之中。
他走进府邸,往大厅走去,特别留意身后的沉香,是否跟得上他的脚步。直到走到大厅门外,他才停下步伐。
“你留在这里稍等。”
她点头,柔良而少言。
这是一座设计特殊的大厅,任何人的声音,不论大小,都会传至某个特定位置。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厅内的动静,就能尽入耳中。
而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只要一开口,不需扬声,声音也能传入众人耳中。
“西南部族作乱,先前派兵两万,现已成功镇压。”
“为首者呢?”
“逃入山野,不知去向。”说话的人,连声音都颤抖。
“给你半个月,搜出那人斩首示众。若是超过期限,就换你身首异处。”下令的那人,语气悠闲。
“是。”
不知是大厅的特殊设计,还是那语气悠闲的男人,声音之中就蕴着难言的魔力,不论是大厅内外,只要是听见他声音的人,内心都会深受震动。
“湖西太守,月初回江泛滥,灾情现在如何?”
“回中堂大人,洪水已退,但百姓无屋可居、无粮可食,现今已掘草根、啃树皮充饥。”另一个声音诚惶诚恐的回答。
“先开粮仓应急、派北国奴建屋,再由邻近各省送粮,充饥之外,也留粮种,绝对不可懈怠耕种。”
“属下会尽快办理。”
“湖宁节度使。”
“在。”
“就由你协办此事。”
“领命。”
一桩桩、一件件的政事,都在大厅之内,由得那个男人指派妥当,悠闲的语气不论是赏是罚,要人生或要人死,都未曾变化,中途只因咳嗽而停过几次。
又过了许久,当冷冷的寒风,已吹得她脸上毫无感觉时,门内终于传来叫唤。
“渤海太守陈伟。”
等在门外的男人,匆忙入厅,恭敬的跪下。
“在。”
“上个月你管辖之内,匪徒作乱,劫去官银五千两。”
“回禀中堂,下官已擒获匪徒,就地正法,官银也全数夺回。”尽管如此,他仍忐忑不已。
“是吗?”那悠闲的声音停了一停,才又说:“监督失察,罪不可免,罚你三年俸禄,降官两级,仍留太守位。”
“叩谢中堂。”陈伟松了一口气,乘机会又说。“得知中堂忙于政事,偶感风寒,属下忧心不已,特为中堂寻来名医。”
“你更该忧心的,是你的政绩。”那慵懒的声音里,有着讥讽。
“属下必定铭记在心。”陈伟继续进言。“中堂,大夫就等在门外。”
“喔?”
“这位大夫名闻凤城,能快快舒缓中堂之病。”
慵懒悠闲的声音里,不带什么兴趣,只懒懒的说道:“那就唤进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