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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穿着七寸高跟鞋走宽度只有10cm的单行线。是模特的技巧啊”柔软的嘴唇蹭着手中的纸牌,桂木凉撩起漫不经心的视线注视窗外。远方不知名的建筑物亮起两三盏小灯,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列车正在进入隧道。
窗外的景色变成一片漆黑。
只有两壁的小灯荧荧亮着,照应十三号车厢内凝滞般的寂静。
安藤雪不敢去看青柳碧。她不知道应该相信谁,应该相信什么,她只能低头看着相互交握的手,听着羽野砂的笔在耳畔“沙沙”地响。
“你所说的全只是‘故事’呢。”
温柔如月光的女子轻轻开口,语音中也径自带着一股优雅的幽凉。
“虽然从你的结果往前推很完美,但是,你又有什么证据呢?”
“我并不需要证据那种事。”少年侧着头,咬了下微蜷的手指,羽野砂紧张时习惯性的小动作发生在他身上,却只觉得带着漫不经心的冷漠“虽然那也并非难事,只要把这些告诉警官先生,他们会很乐意地仔细查探你与死者之间的关系;但那并非我想知道的事。”忽然,他收回散漫的视线,望向青柳碧。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桂木凉认真地问,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了他的年纪应有的稚嫩,他说“青柳小姐,人为什么可以背叛甚至杀死曾经爱过的人?”
轰隆隆。列车穿过隧道。
因为雪的缘故,周边乍然一亮。
安藤雪看到青柳碧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而桂木凉则保持认真的凝望,就好像他会说这么多的话,做这些事的理由,真的只想搞清楚这个问题一样。
他不是想要知道凶手是谁。他也不关心凶手会不会得到应有的惩治。
他只想了解他所思索困惑的那个谜题。
“你听过这首歌吗?”桂木凉摘下耳机,放大md的音量。幽冷的夜晚,车厢内响起轻柔的前奏。
“shape of my heart?”
直下守下意识念出曾向少年询问过的曲名。
“这个杀手不太冷的主题曲。”少年交叠手臂撑起下颌“那是这世上唯一一部我喜欢的电影。”
“沉默的杀手与年幼的少女,邪恶的警官,粗暴的现实,似是而非的善恶,窒息般的渴求以及无论如何都无法圆满的结尾。连续看了七遍,始终不太懂,为什么编剧不让男主角得到幸福?”他轻轻地笑“因为他是杀手。”安藤雪觉得他那一笑中包含了很多的东西,但是此刻的她,还不能全部了解,只是依稀觉得那种微笑的方式很落寞。
“翻译过来,歌曲叫做——心之形。”
少年注视着自己的指尖,缓缓地开口,伴随md中男子低沉忧郁的嗓音轻轻念着歌词。
他把玩纸牌当作一种自我冥想
毫无疑问他是个出色的牌手
他从来不为金钱去玩纸牌,但他总能够赢
他也不是为了赢得尊敬或者荣誉去玩
他只是为了找到一个答案
为了找到那关于一个庄严而神圣的几何图形的答案(为了找到自己心的形状)
那个遵循一个隐藏的运算法则且出现的概率微乎其微的答案
纸牌上的数字跳起了舞(为了找到这个答案,无休止的数字游戏,但他仍乐此不疲)
我知道黑桃是战士手上的剑(我知道黑桃是牌手重要棋子)
我知道梅花也是战争的武器(我知道梅花也是牌手另一张王牌)
我还知道在这纸牌艺术里方块意味着赢得金钱;
但这都不是我心的形状
他手中握着一张“方块j”
在后面压着一张“黑桃q”
他最后还藏着一张“老k”
但这些记忆已经渐渐淡去
如果我告诉你我爱你
你可能会以为哪里出毛病了
其实我不是一个有多重身份而深藏不露的人
我的面具只有一个
其他那些说话的人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而且要想知道就要付出代价
代价就像他们的运气都会在某些时间某些地点受到诅咒
还有那些害怕我的人也会失败
我知道黑桃是战士手上的剑(我知道黑桃是牌手重要棋子)
我知道梅花是战争的武器(我知道梅花也是牌手另一张王牌)
我还知道在这纸牌艺术里方块意味着赢得金钱;
但这都不是我心的形状
“法国人的电影,真隐晦。”念完歌词,少年说“他们用牌手隐喻电影中的杀手。那个人在努力寻找他一早失去的自我,寻找自我的心应有的形状。他天天与黑桃梅花方片打交道,却唯独找不到”
他微笑了一下,扬起手中的红桃。
“我一直想知道,杀人的感觉究竟是怎样。”他带着恍惚的表情问“杀死曾经爱过的人,是出于怎样的动机与理由。有的人在拼命寻找心的形状,有的人却可以埋葬自己的心。”茶色头发遮盖着少年疲倦的脸,那一刻,安藤雪觉得眼前这个好像没有归处的他看起来好小好小。
或许,在这个时候,她应该审视的是青柳碧应有的表情。
但偏偏她就是没有办法把视线从桂木凉脸上移开。
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像碰触到不该碰触的地方,她好像看到了他最脆弱的一面。她想弄懂这个少年的忧伤,她想了解这个少年的秘密,想知道这个少年究竟背负什么才会显现那种无奈的疲惫,以及她想要守护他刻薄面具之下淡不可察却真实存在的温柔。
手腕上,有一串银链子。
是青柳碧送给她的。
手指上,有灼热的痕迹。
是桂木凉曾经握住并亲吻遗留的触觉。
羽野先生说要画青柳小姐只需要一支铅笔。她觉得桂木凉也是一样。他们都美丽纤细,像淡淡的素描,仿佛橡皮一擦,就雪过无痕。然而,那张承载过什么的画纸,毕竟已经和崭新的不再一样。
就像此刻的她,毕竟已经与之前的她不同了。
如果说人与人相遇是一种化学,那么
她的视线无法转移,凝望着桂木凉淡色的头发,水色的眼瞳。以至于,当她忽然听到身边传来啜泣声,她几乎是吃惊地跳了起来。
总是温柔微笑,即使被指为凶嫌也平静如恒的青柳碧,忽然崩溃了。像一根拉得紧紧的钢琴线,一直那么锋利坚固,却突然一松手,就轻飘飘地落到了地面。
“七年。”她抬起双手捂住了脸,过了一会儿,声音才从指缝里传出“我爱那个人,七年。明明在相遇时就知道这个人不会属于我,他已经有了妻子。但是,那么狂热地相爱了。我相信他爱我,并且一直等待,他终于会娶我”眼泪一颗颗以直接从眼框掉落的方式滴落她紧握的手指,依旧美丽的女子的声音像行驶中的列车外轻飘飘的雪。
“我并不愚蠢,却每次都相信了他说会娶我的谎言。”她闭了下眼睛,阻挡瞬间的光线,却切割不断透明的泪水。
“他很怕被别人知道我们的事。”虽然桂木凉并没有步步紧逼,但青柳碧却宛如独白般地喃语“就像天下任何一个此类的故事,他从不让我进入他的生活、他的世界里,就像从来不曾有过我。”
“所以你就杀了他?”安藤雪心下一紧“因为你得不到你爱的人?”
“怎么会呢。”青柳碧轻轻地扬唇,优雅而哀伤,美丽得像人鱼那样“我并不会去杀一个我爱的男人。就像你问的一样,人怎么可能去害自己爱的人。”她望向桂木凉。
“爱情消失了,”她说“就在这二十四小时之内。昨天我爱这个人爱得发狂,但是今天,当他拒绝和我出现在同一车厢内的时候,我的爱情已经像昨天的雪般不复存在了。”
老家的父母,不止一次地催她回来相亲。
她以旅行的借口,骗他一同前往。希望他能去见她的双亲,哪怕只是欺骗他们一下,说他是她的男朋友,好让他们安心,只是这样卑微的小小的愿望。
他竟然勃然大怒了。
她曾为他说过一千句谎言,也曾听他说过一万句谎言,但是,竟然只是要他为她说一句谎话,他却自私地不愿意。
但是,即使这样,她依然没有其他的想法。
买了回程的车票,希望两个人能够停止争执重归于好。
可是他说:“不要和我坐在一起,万一被熟人看到不好。”
是的,令她起杀机的,就只是这句话。
这句话让爱情云散烟消。
“没有人可以杀心爱的人。”她怔怔地回答桂木凉“会下得去手,是因为不再爱了。”
是的。
不再爱了。
所以一边微笑说好吧。
一边在心里谋划抹杀他的方法。
就让这个人随雪花一样,随消失的爱情一样,也干脆地消失吧。
约好中途在洗手间碰面。她按照约定的时间,以诡异的方式前往。凶器只是一支眉笔,只要位置正确,铅笔亦可杀人。亲昵地靠近,帮他最后一次整理衣衫。
然后,狠狠地将那支眉笔刺入他脖颈的主动脉。
小心地避开了鲜血喷涌的位置。
却无法压抑那股刺鼻的血腥。
当她喷好香水的时候,那扇门依稀开过一次。
但是站在门边的白衣男子,淡漠地别开脸,没有任何表示。
痛苦的迹象随着那个人生命的完结而消失。
留下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她说:“不再爱了所以下得去手。”
桂木凉接受这个答案了吗,安藤雪不知道。
她只知道一个女人不会为不再爱的人流眼泪,即使那看起来,就像人鱼的眼泪。
hape of my heart
尖锐地击碎了青柳碧防线的歌声还在循环播放。
每个人都在寻找心的形状。
她想要找到,所以前往东京。
桂木凉想找到,所以他执意要问青柳碧。
青柳碧想要寻回自己,所以抹消过往。
羽野砂是否知道答案,所以一早沉默不语。
直下守和婆婆又各自拥有怎样或平淡或惊心动魄的人生呢。
每个坐在这里的人,都像是背负着他们不为人知的故事。
仅仅在此二十四小时,彼此不搭线的人生暂时有了相逢的交错点。
她只是平凡的少女,看不懂他人内心的形状。
但是,她却了解,她自己的心已经飘到了在这里的某个人身上。
“你要通知警察吗?”
青柳碧低低地在问。
“那是你的事,你的人生,我完全不想管。”
桂木凉就像一开始那个刻薄少年一样,戴回重复往返只播一首歌的耳机,但是唇边却收起了一直以来蕴含毒汁的笑意。
“谢谢。”
安藤雪看着青柳碧把右手搭在左手背放在膝上向前欠身,发丝滑了一个弧掠过洁白的耳背。突显出她下颌那粒黑色的美人痣。
“我会自己去说明。帮我向婆婆说声再见。”
青柳碧就像初相遇时那样,袅袅婷婷地向前行去,动作优雅轻盈,身姿凛冽挺直,像走在通往年少时光的平衡木上。
安藤雪忽然发现她记不清被害人的脸,她不知道那个依稀只是普通中年男人的死者为什么会让美丽的青柳碧犯下这样的罪行。她不认为那个滑落到自己手上的银链子所带有的温度是一种虚伪的温柔。
幽凉的香气还环绕在车厢内,十三号车厢却已经消失了第二名乘客。
安藤雪忆起这种花香的名称。
金盏花的花语意味着——离愁。
“她是去自首吗?”
“或许吧。”桂木凉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但那不是我们该管的问题。我们,只是普通的乘客而已。”
是这样吗
安藤雪环望周边的人,直下守双臂环抱端坐在座位上目不斜视。但是为什么,她却知道,那种一言不发,就是直下先生特有的温柔。
猛地,寂静中响起“喀嚓”的声音。
羽野砂撕下了正在画的素描。青柳小姐曾经说过很想看,但终究还是没能看到。安藤雪怃然地想着,看到羽野砂漠然地将画稿折成纸飞机,打开车窗,掷向白色的雪地。
雪花悠然轻缓地下着,星星却渐渐暗去。
婆婆一直安静地睡着,但安藤雪觉得她其实并没有真正睡着。
她坐到青柳碧的位置上,挡住会透出风寒的窗口。列车又一次穿过隧道。黑暗中,安藤雪大睁着眼睛,对面的人也大睁着眼睛。旋即,有谁,握住她冰冷的手。几乎没有温度却很有力量。对面的眼睛在暗中闪着幽幽亮亮的光。感觉着不再是空落落的掌心,安藤雪终于放松地闭上眼睛。
黎明来到之前,可以小睡片刻了。
东京。
安藤雪茫茫然地站在空落落的车厢里。
“我来帮你”一边说着,一边帮她把旅行袋提下的高瘦男子在履行上车时说过的诺言。
“直下先生”
安藤雪看着车窗外的拥挤人流正忙碌地穿梭月台。
“这里就是东京吗?”
“对呀。”男子微笑着,把旅行袋提在手中“走吧,我们也下去吧。”
安藤雪迟缓地转身,回望只是乘坐不到二十四小时的车厢。那个人呢难道只是梦境吗
“别担心。一切都会变好。”大大的手温柔地抚摸她的发顶,体贴得让她有些想哭。他一定是以为,她在担心凶杀案的事吧。但其实,她只是想着属于一个少女微妙的心情。
“直下先生,我可以问你问题吗?”
“当然啊。”他扶她走下车门。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羽野先生的颜料洒落一地的时候,距离最近的你,却连头都没有偏一下呢?”他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害她一直在想,会不会羽野砂才是凶手
直下守怔了一下,旋即很温柔地笑了。在初晴阳光与满地白雪的映衬中,视线越过安藤雪,凝望月台上的某一人。
“我们是旧识。”他淡淡地说。
“哎?但是”
“后来闹翻了。所以约好,即使今后,在什么地方重逢,也要装作陌生人的样子。”
“这么说,那时你对警官说的话”
“嗯,我只是告诉他们羽野为什么要站在那个通风口长达两小时的理由。”直下守微微笑着,对安藤雪说“所以并没有那么复杂,只是不想让他难堪,那是个很敏感的人,他不想看到我。”
只是这样吗
安藤雪觉得她像是问了一个不得了的问题,然后得到了一个不得了的答案,但是直下先生始终温和淡然。于是,原本或许是很传奇很轰轰烈烈的一段激烈的人生,就成了他口中选择性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
但是,她知道的。隐含在如湖水般乍看平静的表面下,直下守内心的某些东西,但也或许,她什么也不知道,正如同她在人际交往中,总是迟钝。
“直下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忽然间,她在月台上,看到某个人细瘦的身影正背着松垮垮的旅行袋,于是鼓起勇气,她不想再像以往一样,只能不停地等待与错过。
“如果,我在二十四小时不到的时间里,突然喜欢上某个人,这样,是不是很轻薄?”
“怎么会呢。”直下守微笑着回复年轻的少女“喜欢上一个人,也许只需要一秒。但是忘记一个人,往往需要一生。所以,敢去喜欢别人的人,怎么可以说是轻薄呢。”
安藤雪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露出大大的笑脸。
“谢谢你,直下先生。”她活泼地鞠躬,然后拎着大大的旅行袋跑向某个人,在中途,她忍不住回头。
她看到在阳光下,直下先生向站在角落处的羽野先生走过去,什么都没有说,就拉起那个人的手。以一种温柔而不容拒绝的强势,慎重仔细地用一方手帕把他受伤的手指裹缠系好。然后抬头,向他微微一笑。
她嗅到沉重并哀伤的味道。
那两个人,自始至终,终究还是没有向对方讲过一句话。就在那里,车站上,他渐渐松开他的手。繁华的人群挤入流动,他们分开,转身,相互擦肩。虽然彼此的手上,一定还残留适才另一人留下的温度。直下先生的风衣卷起阳光下淡淡的尘土,注视着那个高瘦男子的背影,安藤雪的眼中突然涌出了眼泪。
余温。
是让人想要哭泣的温度。
“你在干什么?想在月台上发呆到什么时候,这里不是你憧憬的东京吗?干吗不像个乡巴佬一样张开嘴巴用力呼吸一下混沌的空气?”
身后响起某个人刻薄成性的讽刺。
安藤雪却觉得这一刻,这个声音具有止住她眼泪的功效。
“桂木凉,其实,你还是挺厉害的。”
想了半天,她吐出第一句话是这个。
“什么啊。”少年不能理解地皱眉。
“你不是找到了凶手吗?你有很好的推理能力哦。”少女笨拙地夸奖他。
“嗤。你竟然相信那种东西。”而少年漾起狡黠的微笑“我知道她是凶手只有一个理由。”
“嗯?”
“我以前曾经偶然在大街上见过她和那个死人啊,是死者!热烈拥吻的场面。”
“什么?”安藤雪错愕。
“所以我早就说过,”少年狂傲地甩了下头“福尔摩斯的推理之所以精妙是因为他一早知道答案。所有的侦探故事,都只是黑色幽默。”
不顾少女还愕然张着嘴巴,他冷淡地说了声再见,就一点也不绅士地扔下她,走向迎面而来的人群,就像初见面那时一样,一眨眼,就消失在月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