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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书橱和别人的书橱是一样的,里面堆满了规格不一、厚薄各异的书本。但是又有所不同,那就是它有一个专门的小空格,里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白色的玻璃瓶。这个瓶子不是用来插花装饰的,而是装满了黄褐色的东西。
那是泥土。
这瓶泥土来自一座坟,坟里长眠的是我的同学。
她是我高三时期的同桌。细高个儿,清淳的眸子,俏丽的鼻子,爱笑,却不爱说话。她很少阅读文学作品,更不写诗歌、小说之类,但喜欢听我谈文学。我们的亲密程度非同一般。
高中毕业,我去另一个城市上大学,她去了一家化工厂上班。某个寒假,我们在街头邂逅。我提出要给她介绍对象。她说别人也曾介绍过,都没看上。因为信任我这个同桌,就答应了我介绍的对象。
那男的是我初中的同学,当时正在当兵。他也是因为信任我这个老同学才答应见见她的。
俩人一见如故。他们各自在写给我的信中高兴地说了许多感谢的话,感谢我做了一回世界上最高明、最了不起的红娘。我说我不需要什么感谢,只要你们能倾心相爱,就是对我极大的慰藉了。
我们仨,都很高兴。
暑假回家,再次邂逅街头,她竟凄然地对我说:“他和我吹了。”停了一会儿,又凄婉地说:“我不恨他。”
突如其来的意外使我无话可说。我无法安慰她。她第一次用情,是动了真心的。失恋对她的打击非同小可。
我也不能责备他,对他的人品我是了解的。
我无话可说,匆匆地、逃也似的走开了。但第二天就听到她生病的消息。未及探望,第三天就传来她病逝的噩耗。
她的老家在农村。下葬的那天我没有勇气为她最后一次送行。过了一天,我才一个人悄悄地来到坟前。
那是一个小山冈,稀稀落落地散布着十几座坟茔。一座新坟很显眼,我知道,这就是她人生的终点站,一生中唯一一次爱情的归宿。几十棵松柏静穆地立着。风吹来了,在树枝的缝隙中盘旋往复“呜呜”地响,终于,撩上了我的面颊,凉凉的。雨飘洒起来,雨点不大,也不稠密,却夹杂着一种特别的味道,腥么?苦么?酸么?仿佛都有那么一点儿。
风渐大了,雨渐紧了。
风儿扯着我的衣角,狂乱地舞动,却不时地扫到新坟上,卷起细小的湿土,扬到空中,再打到我的脸上,有点儿痛,隐隐的痛。
我静立着,默默地静立着,不收拢衣服,也不躲闪泥土的颗粒。雨水淋湿了我的头发,再顺着发丝流到脖子里,不凉,温温的。眉梢上挂了水珠,水珠渐大,就压弯了眉毛,淌到脸上,象小虫子蹒跚学步。终于,雨水遇上了泥土的颗粒,挟带着它顺流而下,绕过鼻翼,经过嘴角,下落到衣襟上。
那从天而降的都是雨水么?那只是雨水么?隐约的咸味儿是什么?哦,那是你的泪水。可你为谁而哭泣呢?
树枝缝隙中盘旋不去的“呜呜”声是什么?是你在诉说么?对他,还是对我,抑或是自言自语?或许你在为有花无果的爱情鸣唱哀曲罢。
我无话可说。终于曲腿蹲下,用手抚摩着新坟上湿润的泥土,久久地、默默地抚摩着。拨去上面一层湿土,露出干土。我拿出准备好的瓶子,拧开盖子,小心地抓起干干的土,缓缓地把它装进去。一把,二把,三把装满了,举在眼前看看,晃了晃,仔细地端详。瓶颈处尚有空隙,但我不能继续填装,以至装个十足饱满。我要留点儿空隙,这空隙就是一颗灵魂活动的空间。
一颗灵魂,一颗为爱所伤的灵魂,在装着泥土的瓶里安息。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这是前人早已为我们写下的宿命。从此,伴随你的只有或盈或亏的月儿,伴随我的则是一瓶不太满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