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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长风步履沉重的走在医院的长廊上,陪在一侧的是执行监督吴经理。他们刚从孙习融的主治医生处出来,已经得知了检验结果。
聚拢着的眉峰,显示出他此刻的心情。
昨天从垦丁开完会回到台北,已经深夜十一点了,听到吴经理在电话里的留言,让他一夜烦得睡不好。
孙习融是他手下最有前途的设计师之一,也是他特意栽培的强手。虽然她为人有点冷冰冰的,但能力却是不容置疑,光是近一年来指定要她的客户明显增加,就可知这年轻的小女子已逐步的闯出一片天空,得到大家的肯定了。
可是她这么的努力却并没有受到上天的眷顾。谷长风微微露出一丝苦笑。要不然,工地什么样的意外不可能发生,偏偏她遇上的却是这种无妄之灾。
就不晓得那浑小子当时趴到楼梯口做什么想到这里,谷长风的心里不禁有些气愤起来。
竞威建设的柴伯竞在商界颇有分量,这几年的成就也是有目共睹,可是竞威的话题人物并不是他,而是他那个花名在外的弟弟--柴仲威。
柴仲威长袖善舞,在交际圈的名气响叮当,褒贬不一。平心而论,亦可说是贬多于褒,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女人”
对谷长风而言,这简直不是一个成功男人的典型,若要他来评断,柴家的老二根本只是个浪荡子,生来败家的,他一向对他无甚好感。
只是,这次的合作案,竞威派来接洽、负责的,他记得应该是李经理才对,那浑小子没事冒到工地做啥?害他折损了一员大将!
忿忿不平间,他们来到了孙习融的单人病房。
门一开,迎面而来的是一长串的怒吼和物品甩落的声音。
“你很难过?你难过干我屁事!我不需要你来假惺惺,你的道歉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我只要恢复我的视力,我的视力!听到没有?我不要当个睁眼瞎子,不要当个什么都要人帮忙的废物,不要、不要、不要你听到没有?还我的眼睛来,你这个浑帐!”孙习融声嘶力竭的吼着,随手又把身边摸得到的东西往空中砸去。
“孙小姐,-不要激动,动到伤口不好哇!”王妈急得一边安抚,一边收拾四散的物品。
只是,她的话好象并没有传进在场众人的耳膜。
“我明白-的不方便,也了解-的痛苦,可是医生说”柴仲威一开口,马上又引来孙习融的咆哮。
“你明白?你了解?你懂个屁!你去自毁双眼啊!到时候再来跟我说你了解。什么诚意,什么后悔,根本是一堆狗屁!你毁了我的眼睛,毁了我的事业,毁了我努力一辈子的人生啊!你懂不懂?你懂不懂啊?你这个刽子手,该下地狱的混蛋!你走,你走,不要在这儿虚情假意了,你给我滚,滚出去!”孙习融一连串的喊着,嚷得声音都嘶哑破碎了,她右手兀自-着耳朵,不停的摇着头。
谷长风和吴经理愣在敞开的门口。同事快两年了,孙习融一向是客气有礼、冷淡自持,何曾听过她用这么激烈的字眼、这么狂暴的口吻吐出这一大串的话来?
身后传来护士急促的脚步声,谷长风侧身让开,默默的跟在她身后进入病房。
一脸尴尬懊恼的柴仲威看到进来的三人,不觉赧红了脸,却也同时松了一口气。他点点头,轻悄的移近谷长风,在他耳侧压低了声量道:“谷总,麻烦你劝劝她,我在外面等你,待会儿再谈。”
说完,他逃难般的出了病房,一直跟在他身侧的何芝敏,也跟着点头打个招呼,随后出去了。
王妈正低声劝抚着满脸泪痕的孙习融,护士解下已被扯开了的点滴针头,重新打过,并加了一剂镇定剂。
“习融,不要想太多,我刚从医生那儿过来,他也说了,-的失明只是暂时的,不用太担心,好好疗养,说不定不用多久就自然恢复了。”谷长风靠近她,一手搭上她仍抽搐不止的肩头。
情绪激动的孙习融,听到了这个声音,不觉慢慢止住了啜泣,抬起脸茫然的望着空中。
“谷总?”
“嗯,是我。我昨晚回到台北才知道-的事,原本担心得彻夜不眠,现在看-还精力这么旺盛,总算放下心了。”他笑着调侃她。
孙习融茫然的手被一双温暖修长的大掌紧紧的包裹住,知道刚刚的一番怒骂都被他听去了,她脸色不禁有些羞惭,泪水更止不住的潸潸滚落。
她之所以有今天的发展,完全要归功于谷长风拥有伯乐般的慧眼。她虽不喜与人深交,但对谷总却总是怀抱着一份感激和信任,较之一般同事,有着更加亲切的感情。
“还好,现下虽然很不方便,但总是不幸中的大幸-的视力并非不能恢复,医生说只是一小块血瘀,却刚好压迫到视神经,才会有这样的结果,疗养一阵子,血瘀会慢慢散掉,届时就可重见光明了。”谷长风轻柔的安慰她,递给她一张面纸。
“-就把这段期间当成难得的假期,好好放松一下,这两年来,-也辛苦了,一直没能真正的休息,现在既然有人愿意出钱请-放长假,何不享受一下呢?”
他温暖舒缓的言语,渐渐让孙习融平静了下来,再加上药效慢慢的发作,紧绷的神经也缓缓放松了,只是她嘴上仍不平的要回一句:“哼!我才不稀罕这样得来的假期呢!”
王妈扶着她躺倒在枕上,谷长风仍立在一旁,继续说道:“-放心,所有的医疗费用和损失,我都会帮-争取到。至于精神赔偿,就等-好些了以后再谈吧。公司的事-不用担心,接下来的工作我会安排的,现在-先好好的睡一觉,醒来再谈。”
“嗯。”孙习融已无力多说。谷总来了,她也就安心了。沉沉合上的眼睫,将她带入了松弛的梦乡。
望着双颊犹湿的俏颜,谷长风的心底不禁一声长叹。基于爱才惜才的心理,复又感动于一个孤女孜孜奋斗、努力求上进的毅力,在私心里,他一直将孙习融当成妹妹般看待,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教他也要怨老天不长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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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仲威烦躁的在长廊上踱来踱去,心情之恶劣是可想而知的。
从出生到现在,他不仅仅没遇过女人的拒绝,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未曾听闻过,更别说被骂得狗血淋头了。
比较起来,大哥那些偶尔的责备,他曾经认为很严重的“痛骂”简直就是“谆谆教诲”了。
从一开始的心虚、错愕、尴尬、茫然无措、生气,到后来居然觉得她骂得有理,骂得他心悦诚服,柴仲威想,自己或许也该挂号看医生了。
只是,这算什么病呢?又该挂哪一科?是心理精神科吗?他是不是有被虐症?怎么被人骂得这么惨,他还觉得人家骂得好、自己活该挨骂呢?
当时因为好奇她的长相,而误伤了她,结果什么也没看到。现在可好,终于让他看清她的长相,那一张清丽绝俗的容颜却是对着他龇牙咧嘴,口吐怨毒之词。
唉!他是怎么了?
她那么凶,他竟然还觉得她是他看过最标致而性格的女人;在她怒火狂澜的要他自毁双目的时候,他心里竟产生了一股未曾有过的悸动,彷佛情窦初开的少年,发现自己爱上的竟是浴着熊熊烈火的复仇女神,只能在那样炙人的烈焰下,暗自按捺着,偷偷藏起恋慕的眼光。
谷长风走出病房,看到的就是柴仲威面色古怪,时而仰空长叹,时而低头自语,来回不断踅走的焦躁模样。
他转头交代吴经理先回公司,自己则上前一把揽住柴仲威的肩头,制止他无头苍蝇般的乱走。
“我们外头谈吧。”
柴仲威一看清来人,马上回神,面露喜色的问道:“她安静啦?”脚步不自觉的随着谷长风迈向医院中庭。
“嗯,打了镇定剂,已经睡下了。”谷长风一面回答,一面不动声色的打量身旁的男子。
两人的身材都相当高,外型又各有特色,并肩而行,一路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眼光。只有忠心耿耿的何芝敏,依旧是一副旁观者的超然表情,安静的尾随于后。
到了室外树荫下的石椅旁,谷长风放开了手,率先坐了下来。
他心中一直有个疑惑:这柴家二少,据闻是个谈判高手,具有高超的交际手腕,总在觥筹交错纵情谈笑间,就替竞威拉拢了不少原先令人头疼的地主,顺利的推动建设方案。
按理说,他应是城府极深的笑面虎,怎么今日一见,感觉却完全不对盘?从他刚才手足无措的被习融骂轰出去,到现在一副极需安抚的大男孩模样,都跟传说中的人物搭不上边,难道这正是他厉害的地方?
谷长风的心底不觉升起了一股谨慎的戒心。
“-,谷总,吴经理已经跟你谈过了吧?这真是一次意外,我也是无心的,但是,所有的赔偿责任问题,我一定全力负担,毕竟,孙小姐是因为我的大意才受伤的。”柴仲威开门见山,诚恳的说着。
“柴副总,你的诚意我们当然相信,我们宇轩和竞威合作也不只一、两年了,彼此都有良好的默契,何况竞威在商场的信誉也不是浪得虚名,相信不会为了一次工安事件就闹上法庭,那对彼此的关系是一种伤害,不是吗?”谷长风一开口就先把利害关系挑明了。
“不,你还不了解,这次意外纯粹是我个人的失误,我已经向公司说明了,我会以个人的名义全力承担,与公司无关。”柴仲威摇着头,一面说明着。
“哦?怎么说?”
“你也知道,这个企画原本是李经理负责的,我是因为私下和我大哥有一点小误会,所以才抢着表现的,不料却惹出麻烦来,当然得自己负责,不能教公司承担。”柴仲威一脸懊丧。
谷长风心里的诧异更甚。
照他的说法,确实是有可能,毕竟传言只是传言,自己根本就不认为他能办好什么事,老是闯祸、惹麻烦,倒还比较像他会做的事情。
只是,他居然连因为抢表现才误伤习融的事情都说给他听,这令谷长风不禁要怀疑:他是真天真,还是为了博取信任好减低赔偿,才自揭丑态的?
“这样的话,不知道你打算怎么赔偿孙小姐?”谷长风试探的问道。
“当然,除了医药费用和不能工作的损失我会全数赔偿外,贵公司在工作上受到的耽误和损失,我也会负责的。”柴仲威拍胸脯保证。
他一向不是小器的人,更何况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在公司他虽然只是挂名的副总,可他领的薪资并不低,再加上私下的投资,俨然已是钻石级的贵族单身汉,钱对他根本不成问题。
谷长风看他如此大方的一肩承担,便道:“我会劝孙小姐接受这样的条件,可是,或许需要请贵公司的律师例章见证一下,双方好有个凭借。”
听到他愿意去说服孙习融,柴仲威心上石子落了地,忙不迭的点头道:“这当然,这当然,我们当然要照章行事。”一张嘴咧了开来,那笑容竟不似个二十六岁的男人,反而像是只有十六、七岁的天真少年。
谷长风有些闪神,继而一想,禁不住要深深的同情起柴伯竞这个可怜的大哥了,有弟如此,何时才能宽心?
“另外,”他正了正神色,又问道:“孙小姐视力恢复以前,不知你可有安排?”
他原本想将习融接回家休养的,但转念想到家有妒妇,谷长风遂不敢开口,只能看柴仲威如何解决。
“这”柴仲威一时语塞。
“副总。”
一直像个石像般俏然无声的何芝敏此时上前一步,两人这才又注意到她的存在
“副总,我已经问到一家私人的疗养院,设备齐全,环境清幽,就在”
“不用了。”柴仲威骤然打断她的话,让何芝敏有一丝愕然。
“就把她接进柴园吧,反正我和大哥都在市区另有公寓,也不常回去。汪嫂他们都还在,生活起居有人照料,不成问题。再说,阳明山到市区并不远,如果需要回医院复诊,或是谷总要去探望她,也都很方便,我觉得这样的安排会好很多。谷总,你觉得呢?”他转向谷长风。
乍听到这样的安排,谷长风心里有一丝犹豫,但却不得不赞同他的话。如此安排,习融不会与外界过于隔绝,同事、朋友探访也很方便,只是
“这样方便吗?”他问。
“有什么不方便?自从我爸妈去世后,我们兄弟就很少住那儿了,可一班老管家都还留着。柴园占地约有两千坪,山上空气又新鲜,孙小姐去那里静养,最适宜不过了,何况祸是我闯的,我大哥一定也会赞成我这么做。”
柴仲威豪爽的应诺,但其实心底并不确定。这个念头是突然冒出来的,他还未深思就脱口而出了,但没办法,话既已说出口,只好回去再想办法说服大哥了。
谷长风低头沉吟着,柴仲威则是兴匆匆的等着他首肯,好教他再去说服孙习融那只母老虎。他可不想再挨第二次骂了。
没人注意到静立一旁的何芝敏悄悄变了脸色。
谷长风低头思索了好半晌,终于抬起头道:“好吧!既然柴副总这么有诚意,那我就去问问习融的意思。”
柴仲威一听到这样的回答,马上兴高采烈的抓起他的手,热情的摇晃着。
“那一切就拜托谷总了,我会请律师拟好条文送过来给你和孙小姐过目,有什么细节需加注的,随时与我联络,等你的好消息了。”
他的表情恍若已拨云见日,看得谷长风也不禁摇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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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长风一早分派完公事,便趁空到医院来探视孙习融。
“哇!开花店啊,这么多花。好香啊!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好多了?”谷长风看了看手上不起眼的花束。跟满室的花团锦簇比起来,他送的花真是失色多了,幸好习融还看不见,要不然真要让她笑话他小器了。
“谷总,你来了。”正坐在病床上吃水果的孙习融闻言,朝空中露出了一抹微笑。
谷长风把手上的花交给王妈,拉了椅子在她身旁坐下。
“是啊!来看看-,-今天气色好多了。是不是男朋友来过了啊?这么多花。”他笑问。
“才不是呢!我哪有空交男朋友啊,这花是那个浑帐叫花店送来的。”
浑帐?不用问谷长风也知道她骂的是柴仲威。
“他怎么不自己送来?叫花店送太没诚意了吧。”他仍是打趣的口吻。
“他敢来?哼!当心再被我轰出去。也许他是有一点点愧疚吧,才会叫人又送花又送水果、补品的。”孙习融轻哼。
“哇!又送花,又送水果,还送补品,才只是一点点愧疚啊?习融,-的要求也太苛了吧。”谷长风一径的消遣她。
“当我稀罕啊!我认真工作,努力赚钱,要什么不能自己买,要他来猫哭耗子假慈悲!”她脸上仍是不豫之色。
“是啊是啊,我知道-能干,公司没有-都快不行了呢!”
孙习融一听,才稍稍舒缓了脸色,笑着回道:“谷总,你也太夸张了吧!你是专程来取笑我的吗?”
“难得的机会嘛!难得-卧病在床,可以轻轻松松的和-聊聊天,要是在公司啊,-肯定是正经八百,又客气又冷淡的说:是,谷总,我知道了、是,谷总,我会再做一次修改、是,谷总,图好了,请你先过目一下”
他捏细着嗓子装出刻板冷淡的女声,惹得孙习融和一旁的王妈都笑了起来。
一抹红晕俏俏的染上苍白的双颊,孙习融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不好意思的说:“有那么严重吗?你讹我的吧。”
谷长风哈哈大笑,说道:“说真的,习融,因为-这次受伤,我才知道原来-还有活泼和凶悍的一面,可真叫我刮目相看喔!”
众人又笑了一阵,谷长风才提起和柴仲威谈妥的赔偿问题。
孙习融一直静默的听着,直到谈到搬进柴园静养的事宜,才出声打断。
“为什么要住到柴园去?我又不是没地方住。”她在公司附近租的公寓已经住了快两年了,没道理要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静养。
“听我说,习融,现在不比平常,-需要人在身旁照料,饮食起居也都要有人打理。柴园我去过,空间够大,环境又清幽安静,再说,里面的管家、老妈子都在,凡事都会替-打理好,省了许多麻烦。何况柴副总也说了,人是他伤的,负责提供一个适宜的环境是他的责任,-就把它当成赔偿的一部分好了,这是-应得的,不算欠他人情。”
孙习融思考着他的话。她就算仍聘用王妈照顾她,也得给她个住的地方吧。自己那两房一厅的小鲍寓,一间是主卧室,另一间已经让她拿来当绘图的书房了,实在没有多余的空间。
思及此,她更加痛恨柴仲威了。
好,就让他赔个够吧!孙习融浮起一个恶意的淡笑。
“好吧,就麻烦谷总帮我注意律师拟好的条文,并代我转告他:我要继续聘请王妈照顾我,而且我虽暂借柴园休养,但希望能有宁静的生活,就算是柴园的主人也不能随意打扰我,探视就更不必了。只要一恢复视力,我会马上就离开。”
如果柴园真如谷总所说的那么大,这样的要求应该不难才对。经过这几日来的相处,她和热心的王妈已经建立起相互信赖的感情,一来是乍失光明,不得不倚靠身边的人帮助;再则她自小没有父母,而王妈对她是既体贴又细心,孙习融很快就被这样善良而热情洋溢的关怀深深的感动了。
反正柴仲威不是有钱吗,那就让他花个够吧!
“-不想见他?”谷长风奇怪的问。既已答应和解,又为什么避不见面呢?
“谷总,你忘了,我现在看不见。再说,我对他们柴家一点兴趣也没有,何况他把我害得这么惨,不再对他恶言相向已是客气了。我们只是加害人与被害人的关系,其它什么也不是。”她斩钉截铁的表示。
谷长风笑开了,耸了耸肩。习融确实没有和柴仲威建立友谊的必要。
他早就知道她是个理智而又实事求是的女子,幸而柴仲威提出的条件也是够慷慨、够大方了,根本无须讨价还价,不接受才真的是太傻了。
想到这点,他不禁要庆幸这回砸伤习融的是柴家二少,若换了哪个莽撞的工人,习融可就要求偿无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