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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多似乎发生了一些大事,但姚芳所知不全,他已经在大内胜家里的一间小黑屋里、待了许多天。
日子十分难熬,除了日复一日的无聊,饮食也不太习惯,主要是吃不饱。
姚芳面前的一碟腌萝卜、一碟小鱼干,以及一碗米饭已经被他吃得干干净净,他又提起水壶倒了一碗白水,将粘在碗上的几粒米饭也涮干净、然后当作汤喝了下去。
就这么点食物,姚芳的肚子完全没有感觉。但是他不好说甚么,毕竟处境如此,有口饭吃、有个地方躲,大内胜已经对他不错。
姚芳吃完饭,把碗筷都放在了门口,碗筷干净得就像洗过一般。然后他继续坐着发呆,想一些事。至于他为何会沦落在此,他已经把当初的情形、前因后果都回忆了很多遍。
当时姚芳与使节钱习礼等人、都住在一个叫毛利贞长的日本武官安排的院子里,而这座城的名字应该叫粕屋郡。姚芳需要私下见一些人,包括相识的日本人大内胜、以及庆寿寺派过来的一些汉人和尚。
因为城里没有寺庙,姚芳也早就与那些汉人和尚失去联系了,无从着手。所以他确定目标,想先私见大内胜一面。
他先做了一些准备,然后向院子里的日本人提出要求,想拜会一些当地的官员、代替钱使君送点见面礼。日本人同意了姚芳出门的要求,并派了一个日本侍卫跟随;毕竟姚芳等人当时并不是囚犯。
于是姚芳利用这个机会,带上一个随行的翻译,拜访了粕屋郡的一些武官,送上包括铜钱在内的礼物。通过此行,姚芳知道了大内胜的住处,但并未上门拜访。
找准地方后,姚芳在当天半夜换了一身日本庶民的衣裳,翻墙离开了院子。对于曾经干过锦衣卫奸谍的姚芳来说,这种防卫程度的院子拦不住他。
等到次日一早,姚芳见到大内胜出门时,找了个地方、假装是路人从大内胜旁边经过。之后大内胜很快独自返回来、与姚芳见面,立刻告诉姚芳不要再返回住处,应找个地方躲避。
姚芳相信了大内胜的话。一则因为他自己也觉得情况有点奇怪,二则大内胜没有必要欺骗他。
接下来姚芳就到了这个黑屋里、位于大内胜家的后门附近,一住便是很长时间。
大内胜透露了一些消息后,姚芳顺口许诺了两百万文钱,只要大内胜帮助他逃出粕屋郡、返回对马岛……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响起了“笃笃笃”几声。姚芳急忙走到门后,从门缝里往外一看,看到站在外面的人竟是大内胜本人,姚芳立刻开了门。平素送饭收碗的人,并非大内胜,而是一个老头。
房门一开,大内胜立刻侧身进了屋,反手把门关上。
姚芳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大内胜了,上次交谈,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那次大内胜告诉姚芳,使船已被烧毁、船员被杀,钱习礼等人都被室町殿的人抓走了;这也是姚芳能躲在这里,那么久不敢动弹的原因。
大内胜带来了纸和笔,这是俩人进行交流的方式。大内胜会说一点汉话,但是发音困难。很奇怪的是,只要写下来、最好用文言文,俩人就能很容易地理解对方的话了;就算有些用词顺序上的怪异、比如大内胜写的动词有时在句末,但并不影响阅读。据说是因为日本国的古书是用文言文记载的。
大内胜开口道:“幸会。”
姚芳也简单地说道:“好久不见,幸会。”
于是俩人在一张破木案两侧,各自跪坐下来,展开纸墨,开始“交谈”。
姚芳权衡了一会儿,便在纸上写了一番话,大意是:每隔三五天,有个穿木屐的漂亮妇人、走后门出去,一般是上午出门,下午回来。
大内胜写了一番话,姚芳也读懂了意思:那是我的妻子,她出去、与筑前国守护代陶氏幽会,我早就知道了。
姚芳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他惊讶的不是大内胜这个光头有妻子,在日本国和尚也可以娶妻,大内胜至今应该还挂着寺庙的职务;他感到意外的是,大内胜知道了那样的事、居然无动于衷。
大内胜看了他一眼,又写了一些字。
前任室町殿征夷将军足利义满时期,足利义满为了有效控制寺社的势力,带领许多武将出家,进入寺社。在将军的号召下,筑前国的许多武将也出家了,大内胜便是其中之一。在大内胜寺庙生活的那段时间,陶氏勾|引了他的妻子,关系便持续了下去,一直到现在。
姚芳:阁下不是大内家的人,陶氏怎么敢做这种事?
大内胜:陶氏也属于大内氏的支脉,他们在周防国和筑前国的势力很大,我现在也属于筑前国守护代部下。而且我的妻子似乎是出于自愿。
他写完之后,脸上的表情十分丰富,有羞|耻、苦闷,俄而又露出了忍耐的痛苦。
过了一会儿,大内胜看了姚芳一眼,继续写了一番字,大意是:我与家督大内盛见的血缘也很远,如果得罪了陶氏,官职与俸禄都会不保,难以生计,恐怕只有自杀一条路了。
姚芳想了想,不再“谈论”大内胜的私事了。
姚芳:为甚么毛利贞长,不逮|捕杀掉钱习礼等人,而要等几天?
大内胜:烧使船、逮钱习礼的人(原句:船焚人逮者),都是室町殿派来的,并非毛利贞长或大内家的其他人,等几天、便是在等待室町殿足利将军的人马。
家督大内盛见并不愿意与明国为敌,甚至主张恢复前任将军的政策,继续与大明进行勘合贸易,并利用控制下的周防、筑前两国港口,开放贸易致富。但是大内家不能违背室町殿的意志,更不能被所有守护大名敌视,所以选择了听从室町殿的命令。
于是大内家只负责稳住明国使节,接下来的事、听由室町殿的人处置。
姚芳读完了大内胜写的内容,心头冒起了一股无名火。毕竟大内盛见的家臣毛利贞长,不仅欺瞒了钱习礼等人,而且说了很多好话,结果全是虚伪的谎言!
如此不作痕迹的欺骗,让姚芳对大内胜这个日本人、也不禁生了疑。但姚芳想想,自己这么久都没事,好像大内胜并不想出卖自己。
那么大内胜为了甚么冒险?姚芳此时已不敢相信、其中原因是所谓萍水相逢的友谊。姚芳很快想起了,自己许诺的那两百万文铜钱。
姚芳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按理风头已经过去,姚芳留在这里越久、大内胜的风险也越大,大内胜为何还不想办法把姚芳送走?估计还是怎么收钱的问题。
大内胜这厮也很沉得住气,一直都不明说,仍然在裱糊着俩人表面的情谊和诚意。
这时姚芳顿时有些庆幸,他没有说出来自己与大明皇室的关系,只说自己是个富商;要是说了,也不知道大内胜会想出甚么歪主意。
但钱习礼应该是知道姚芳的身份的,不知道而今钱习礼是否招供。
俩人都安静了一会儿,偶尔对视一眼,但都不了解对方的心思。通过写字交流,仍然好像隔了一层,无法在说话时观摩对方的适时情绪。
大内胜:粕屋郡和博多港来了一些侍所(大概有司法、警察的职权)的人,我担心是为了搜捕阁下而来,粕屋郡已经愈发危险了。
姚芳:大内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忍连累。如果不能离开此地,请给我一把刀自裁,否则让你受牵连,我会魂魄不安。
大内胜:我正在找出海的船,最好是送你去朝鲜国,去对马岛容易被人告密。你一定不要着急。
姚芳:如果找到了去朝鲜国的船,大内将军派一个心腹跟随而去。我在朝鲜国认识大明派遣的官员,可以先借钱、交给你的人带回来,以免今后找不到门路感谢大内将军。
大内胜看到姚芳写的字时,眼睛似乎露出了一丝喜色。姚芳见状,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娘|的,早知道只因两百万文钱的事,自己何苦在这里受那么久的罪?两百万文,也就两千贯,不管是沈徐氏商帮、还是姚芳那侯爵的家底,都是轻而易举能筹到的钱。
大内胜:我会尽快找到去朝鲜国的船只。
他写完站了起来,鞠躬道:“告辞。”
姚芳抱拳道:“大内将军,恕不远送。”
送走大内胜之后,姚芳有了很大的期望。因为他与日本国的人多次接触后,发现他们在态度上很虚伪,比如刚刚还十分恭敬、转身就可能在背后说坏话;但是具体事务方面,似乎又比较守信用。
姚芳摇了摇头,觉得难以理喻,他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当初宦官周全多次劝诫时,姚芳就该听从那阉人的建议。然而谁又能想到、日本国室町殿会这么干?若能预料,便是钱习礼也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