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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下无数的火把分外绚丽,欢呼声响彻四野。胜利的激|情在人海中燃烧。
这样的场面和气氛,恍若战争已经结束、人们所求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了一般。朱高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的脸在火把的亮光下隐隐露出了放松和疲惫。
他骑着马,每走到一个地方,将士们的欢呼声就骤然变大。“汉王!汉王……”呼声此起彼落。
这时瞿能骑着马从西边迎面过来了。在吵闹的声音中,瞿能拍马上前,抱拳道:“禀汉王,刘都督和诸将已率众追出去了,俘兵越来越多。”
在如此气氛下,瞿能看起来额外冷静和淡定。
朱高煦吸了一口气,十分认真地注视着瞿能的脸。朱高煦的眼睛里泛着火把的火光,显得更加明亮。
“瞿都督用战场上的胜利,挽回了自己的名誉。”朱高煦说道,“胜败不能论英雄,但英雄只能以胜败来验证。”
瞿能镇定的目光闪过一丝感激和激动,若有所思片刻,随后便抱拳执军礼道:“汉王运筹帷幄,主持大局,末将不敢居功。”
朱高煦赞许地微微点头:“本王心中有数。”
他说罢,回顾左右道:“派出更多的人马,去收拢敌军败兵。”
众将纷纷抱拳道:“得令!”
“驾!”朱高煦轻轻一踢马腹,带着亲卫骑马继续向北走。骑马奔跑,没一会儿他们就看见太平场出现在视线内。
集市上许多房屋还没烧尽,变成木炭的房梁木头仍发着暗红的光;四处的余烬仿佛夜幕中龟裂的裂口一般。烟味很浓,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层雾气。
太平场周围很吵闹。朱高煦骑马靠近时,借着四处的火光、看到许多军士蹲在地上,众人都没有兵器……人们学得很快,丢兵器蹲着,便表示投降,一天之内就形成了这样约定俗成的规矩。
“严禁杀俘!”朱高煦大声喊道,“四川诸卫所的弟兄,曾追随本王在安南国出生入死。将士们定不愿与我为敌,而今不过是慑于残|暴将领之淫|威、被迫出战罢了!”
许多蹲着的降兵纷纷循声望过来,无数目光聚集在朱高煦这边,嘈杂声更大了,“谢汉王不杀之恩……”“弟兄们愿追随汉王……”
朱高煦带着侍卫在各处转悠了一圈,时不时喊这样的话。
接着他又当众下令:“告诉那些逃走的百姓,四川布政使司全境,即将由汉王府治理!从今年起,太平场所有遭兵祸之户,三年免田赋、徭役;并由官府府库开仓放粮,调拨谷米口粮发给各户,直至明年秋收。”
……夜幕降临后没过多久,战场已经崩溃;但战斗远远没有结束,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逃亡、追击、抵抗、投降,各处的事情还在接连地上演。
散在浩瀚夜色中间的军队,已经不能被任何人掌控。形势就像大雨后的洪水一样,遍地横流。
“砰!砰!”几声巨大的撞击声传来,把薛禄从出神之中惊醒。
薛禄抬头一看,几个军士刚撞开了一栋瓦房的木门。随即传来军士们骂骂咧咧的声音,“刚不久还见此地亮着灯光,咱们一过来就灭了!”“快找水!”
远处的狗叫随后愈演愈烈,许多狗都陆续吠叫了起来,叫人心烦。
周围许多人都翻身下了马,站在院坝里歇息。薛禄却仍坐在马上一言不发,也一声不吭。
他有一种四肢不听使唤了的感觉,忍不住活动了一下手臂,发现并没有失去知觉……或许他只是对自己拥有的兵力力量、失去了使唤的感觉。
失败感似乎来得很迟缓。仿佛掉到冰窟里的心,渐渐地被怒火烧得几近炸裂;怒火烧了一会儿,沮丧和无奈又像冷雨一样浇上来,让他无处发|泄,恼羞与恐惧交加……
其实在前军左翼崩溃的那一刻,薛禄就已经预料到了结果!可当时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到了那个地步,一切都晚了!
薛禄在想,究竟从甚么时候开始,才来得及挽回?或许此刻再想这些,已是毫无用处,世上没有后悔药。
他惊魂未定之余,这时才渐渐意识到眼前的情况。火把亮光之中,周围还有十几个武将,以及一些骑兵;薛禄冷冷地观察着那一张张脸,大多都比较面生。
想起战场上、很容易便投降反水了的无数人,薛禄此时看到身边的这些人,心中充满了戾|气和戒心。
薛禄看准自己腰间的刀柄,冷冷道:“事已至此,你们就不想拿我的首级,去投叛贼汉王?”
许多人的神色骤变,周围顿时没有人声了,只剩下狗吠在远处烦躁不休。
终于有人开口道:“胜败兵家常事,叛军不过打赢了一场仗而已。朝廷数百万兵马,迟早平定汉王叛|乱!”此言一出,陆续有几个人附和起来。
这时军士们提着水桶出来了,大伙儿便走上去舀水,先送到薛禄跟前。拿水过来的人是谭济,新任锦衣卫指挥使谭清的堂弟。彼此都是京师来的人,又是“靖难之役”中一起出生入死过的,谭济让薛禄更放心一些。
薛禄喝了一口水,便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把缰绳递给身边的军士:“给马也喂点水。”
“是,大帅。”军士答道。
诸将接着也围到水桶边喝水。还有人借着夜色,到角落里如厕去了。
谭济凑上来,小声道:“大帅是圣上亲封的阳武侯,这些四川武将没胆子动您。”
薛禄往外边走了一段路,招呼谭济上来说话。谭济接着低声道:“不过侯爷大败,丧师十万之众,恐怕朝里会有不少人会弹劾咱们。最险之地,还是京师哩。”
“瞿能的家眷还在成都城?”薛禄忽然问道。
谭济想了想道:“好像是!建文年间,瞿能被调走之前一直在四川,当着都指挥使;永乐初,瞿能父子被关押在北平,后来传言被大火烧死了。但朝中一些人不太相信,便派了锦衣卫和奸谍到成都守着瞿能的府邸,意图不明。瞿家剩下的人,应该一直在成都府。”
薛禄铁青着脸道:“回成都城,先灭瞿家!”
谭济一脸惊讶,皱眉道:“大帅欲杀瞿家家眷泄|愤?不先奏报朝廷?”
薛禄冷冷道:“他们死,咱们便活了。”
谭济眉头依旧皱着,好一会儿没吭声,低头沉思着甚么。
众将士歇了一会儿,便继续骑马向成都府方向赶路。这时圆圆的月亮已经到西边平原的地平线上空了,东边的天空渐渐泛白,光线比月光更亮。大伙儿的火把也燃尽了松脂,陆续被人们扔掉。
天刚亮、未亮之际,景物仿佛都没有了颜色。白蒙蒙的雾气、灰暗的天空,成都城楼巍峨的黑影,已朦胧矗立在雾气之中。
薛禄来到四川出任都指挥使兼总兵官时,随行带了一股京营骑兵。天亮之后,那些骑兵大多都逃回城了,并未向叛军投降……毕竟家眷全在京畿地区,将士们还想回去与家人团聚。
瞿府一大早就遭了大难,薛禄调骑兵冲进府邸,将锦衣卫的人驱逐出门,然后杀掉了所有人!瞿能的另一个儿子瞿郁,以及其全家一干人等,头颅被斩下来挂到了城门上,排成一排,场面十分恐|怖!
薛禄一面调兵去灭瞿家,一面去布政使司衙门见郭资,劝郭资与他一起去重庆府。等湖广的援军到来,再攻成都府!
此时郭资已得知前方战事结果,却只字不提,他对薛禄是否还能调动援兵的说法、不置可否。郭资镇定地说道:“成都城尚有三万守军,我再聚集一些军余、青壮助防,凭借城防工事尚能守城;再立刻上奏朝廷,请援军入川。”
他反过来劝薛禄:“薛侯何不留在成都,一起死守此城。只要熬到援军到来,或能将功补过,尚有一线生机!”
薛禄想了一会儿,摇头拒绝了。
就在这时,一个绿袍官儿走到书房门外求见。得到准许,绿袍官儿便疾步走进来,在郭资耳边耳语了几句。
“薛侯派人血洗了瞿家?”郭资脸色一变。
薛禄一声不吭,默认了此事。
郭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轻轻挥手叫绿袍官儿出去了。他在书案旁边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沉声道:“阳武侯不愿意留下来死守城池,便是以为找到了这样的活命之法?”
薛禄咬牙切齿道:“四川布政使司地盘上,有太多叛王(朱高煦)与瞿能的旧部,如此对阵十分不公平!何况现在只剩三万对阵叛军十余万,这仗没法打!等本将熬过这一关,势必卷土重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郭资道:“阳武侯不趁现在将功补过,朝廷还能给你兵报仇?”
薛禄道:“我自有办法。”
郭资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人各有志,我也无法勉强阳武侯。”
薛禄听罢也不多言了,抱拳道:“如此,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