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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狂且乘狂兴忆高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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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回 狂且乘狂兴忆高官 美妓具美心讥俗客(1)

    钝翁曰:宦、贾、童三人虽为同类,然气质各别。一个人是一个身段,一番谈吐,毫无相似。宦萼之呆也狂,贾文物之呆也假,童自大之呆也,则真呆矣。即邬合之奉承三人,亦是三等:宦萼为重,贾文物次之,童自大为轻,可见利字又逊势字一头。看他三人说玩说笑,纯然一伙不经世事膏粱痴顽子弟。

    宦、贾、童之遇钱贵,乃钟生、钱贵之幸也。如钱贵不遇他三人,不显钱贵之贞,不见钟生之雅。作者之笔,正如画石画三面之法。

    游混公干子后庭,虽是杨为英之恶计,然而世上酷好龙阳之人,皆当以此法处之。

    前数回内虽夹写游混公之不堪,尚未见其不堪之所以然处。这一回内是他的小传,细阅之,不但不堪,而且不堪之至。

    后半册极力写多银之淫贱,游夏流之下流。借子骂父,游混公、卜通辈自思之,料亦无辞可解。

    或有迂叟见游夏流一事,必勃然曰:“有是哉?此物奚可舔哉?”

    彼不知借这一个下流,骂尽古今多少下流也。有势之股既可舔,多银之阴独不可舔耶?势与利等耳。多银之阴犹可鲞鱼香,恐有势之股纯乎狗屎臭也。且游夏流舔这妻子之阴,尚有暧昧。他人彰明较着,竟舔外人之股。以此较之,游夏流尚高一筹。

    第十回 狂且乘狂兴忆高官 美妓具美心讥俗客

    话说宦、贾、童三人自结盟之后,终日相聚,比同胞兄弟还觉亲热几分。此所谓小人之交甘如醴也。一日,同在宦萼家中斐园内一个“吞萍阁”

    上乘凉。你道何为吞萍阁?这是夏天避暑的一座凉厅,四围是水,此阁在内独峙。塘沿四周都是参天垂柳,遮得那阁上一隙日光皆无。水内荇藻铺满,那龟鳖鱼虾往来游戏不绝,皆浮于水面,吞吐浮萍,景甚可观,故此取名为吞萍。他们众人坐在阁上,散发披襟,呼卢痛饮了一会。宦萼道:“我们只是这样蛮吃,一点趣味也没有。不若大家清谈清谈,还觉快活些。”

    邬合道:“大老爷若发一言,出一想,就都绝妙。清谈高雅,可是俗人能及?真高出寻常万倍。”

    童自大道:“邬哥,你好搊,你拿花盆儿给哥顶呢。据我说,说那鬼话不过听得耳朵快活,不如吃酒吃菜,嘴同肚子两处快活,倒不好么?”

    贾文物道:“贤弟失矣。子贡方人,夫子但曰:‘夫我则不暇。’何面叱邬兄之短,而负恶讦以为直者之名乎?”

    童自大道:“我也是同邬哥顽呢。不消多讲,就依着哥说鬼话罢。”

    宦萼道:“我们如(缺文5字)(谈古道今、说)笑话儿顽耍,要有亲眼见的更妙,不然就是(缺文7字)(讲个逗乐的故事)罢。说得不好的罚一杯。”

    贾文物道:“妙矣(缺文8字)!(我就是爱听讲故事)。”

    宦萼道:“我前年在京中的时候,遇见有门下走(缺文9字)(动的名叫二和尚的到)永平府去有事。去了些日子回来,他说(缺文8字)(在路上遇见二十来)岁的一个汉子赶着一辆军车,上坐着一(缺文7字)(个年轻的女子只)十来岁,生得很好,就是这个汉子的老婆。有个标致的小伙子,也才二十多来岁。前前后后,总不离那车,同那妇人眉来眼去的调情。二和尚觉得有些古怪,就留心冷眼看他。非和尚决不如此留心。或是那汉子略离远些,他两个就打牙犯嘴,说顽说笑。午间打中火,也定在一处铺子里吃饭,晚上也同在一个店里歇。北边的店比不得我们南边,一间一间的都是敞着的多。那一晚歇了店,二和尚也在这个店里,是对面两铺炕。这个妇人靠着墙睡,他汉子挨着他,一个白胡子老头子也在那炕头上。别的人因有小媳妇子在那炕上,都挤在这边一炕睡,二和尚就挨着这小伙子在一处。夜里那妇人的汉子起来去上马草料,这小伙子忙跳下炕,钻在那妇人被里去了。一会听得那汉子要进来了,他忙又跑了回来睡下。众人都醒着,谁肯管这闲事?那汉子刚睡下,想是摸着了那妇人的下身,不知怎样的,忙坐起来,叫道:‘不好了,有坏人了。’一屋子的人,不知他是说那一个。他疑是同炕睡的那个老儿。他下炕舀了一瓢凉水,推那老儿,道:‘起来喝水。’那老儿睡在热炕头上正在发渴,接过来,就一气喝完了。那汉子没得说,也就睡了。天亮时,那汉子同妇人先去了,众人也都起来。这小伙子向那老儿作揖,道:‘多谢太爷替我喝那一瓢水。’那老儿笑道:‘我的哥,是你老吗?我要知道是你,还替你喝两瓢。’把一店的人都大笑起来。这岂不是个真笑话?”

    童自大笑道:“这想就是二和尚做的事罢。他不好说是自己,推在别人身上。”

    他这想岂但不呆,而且乖甚。贾文物点头道:“有理哉,贤弟之言如见其肺肝然矣。我有目睹之一事焉。前偶到钟山之上去玩,观象之台有四五妇人焉,亦在其上。憩于山之麓,其同行之男子皆四散而游之。突有一壮年之狂且至诸妇之前,解其裈而出其厥物,大而且刚,置之于石上,奋拳以捶之。诸妇有赧而避者,有嘻而笑者,疾呼男子而擒之。及众人趋至之时,此狂且则自后山而奔矣。岂不亦可笑乎?”

    邬合道:“晚生也眼见一个笑话。旱西门大街上住的康爸爸,他是个财主。那一日他家大约有甚么喜事,有七八个女孩子,大的不过十四五岁,小的也有十二三岁,都打扮得齐齐整整,在门口站着说笑。一个老头子有七十多岁了,手里拿着个筐子远远站着,两只眼睛定定的看了一会,忽然跑上去抱着一个大女孩子,一连亲了几个嘴,脖子上腮颊上一阵混咬,把那女孩子吓得乱叫,别的跌跌滚滚往里跑。他家男子们听见,跑了出来,看见那个老儿还抱住不肯放。众人打了一顿,见他有年纪,不敢狠打,拉到上元县禀了官。官也见他老了,薄责十五板。打完了,那老头子跪禀道:‘蒙老爷天恩赏责,小的却冤屈得很。’县里老爷大怒道:‘你这老奴才这样可恶,做出这等事来,本当重处的。姑念你年老,薄责示罚,还说本县冤枉了你。’那老头子叩了个头,道:‘小的活了这样大年纪,难道王法都不知道?敢去做这样的事?不知怎样,一时看昏了,跑了去抱着亲嘴,小的自己并不知道。后来众人拿住了打,小的方醒过来,方知是错。小的说的是这个冤枉,那里敢说老爷?’那县里老爷倒反大笑,命撵了出来。这样事岂不是个真笑话?”

    童自大笑道:“这看昏了的事你当假么?我就干过一回,吃了一个大亏。”

    宦萼向他道:“贤弟也说一个。”

    童自大道:“我也没有听见过,也没有看见过。没得说,就说我自己发昏了的这个笑话罢。我家奶奶的一个丫头叫做仙桃,生得好不标致。那一日我无心看了他一眼,他望着我一笑,我从头顶心上一酥就到脚底板上,便昏了过去。被我家奶奶看见了,拿担帚把儿好打,把我光脖子上打了十来多下,几乎把脖梁骨打断了。即刻把丫头卖掉。你说这事冤枉不冤枉?好笑不好笑?”

    众人听了,倒大笑了一回。

    童自大见贾文物眼有些瞎,笑着向他道:“我听见人说一个瞎子的笑话,我说与哥听。哥不要恼。”

    贾文物道:“无伤也。是乃笑话也,何以恼为?”

    童自大道:“哥不恼,我就说了。一个人专好弄屁股,同他老婆高兴,十回倒有七八回弄后头。他老婆说:‘你既这样爱它,该替它起个名字。’那男人说:‘这个眼子极有趣,就叫它做趣眼罢。’他老婆又指着阴门道:‘这个东西你也间或还用他,也该起个名字。’男人说:‘他同趣眼相近,就叫他做近趣眼。’宦萼大笑。

    贾文物见童自大伤了他,因看他有些呆气,便道:“我也有一笑谈,说与诸位听之。一男子呆人也,其妻阴户之内生其疮焉,呼其夫而告之曰:‘我此物之内痒痛不可忍也,子可呼医而治之。’厥夫延医至,命妇人裸而视之,告其患。医曰:‘此非汤丸力所能及,当以杀痒止痛之药敷于guī头之上,送入痒痛之处而擦之即愈矣。’其呆夫曰:‘我不知病在何所,汝医也,可自行之。’医闻而喜甚,即以药用唾调之敷其龟,送入其妻之阴,来往抽拽不止。呆夫大诧曰:‘汝擦药耳,何故动之不休?’医曰:‘guī头无目者也,安能入便见其病之处,须探得要害处而后可擦。’来回抽拽愈急。其妻乐甚,连呼曰:‘好太医,好太医。’其医亦乐极而泄,伏于妇人之腹。大叫曰;‘吾得其病处矣。’呆夫在旁注视良久,点头曰:‘汝二人若非用药,看此举动,吾疑之甚矣。”

    宦萼笑得一仰一合,连酒杯都打翻了。童自大胀红了脸,道:“哥,你骂我是呆子罢了。如何说我家奶奶与医生弄,说别的顽话还行得。一个老婆那是混说了顽得的?”

    贾文物道:“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前言戏之耳,何愠耶?”

    童自大只管争竞起来。宦萼道:“好弟兄,说笑话如何认得真?”

    每人罚了一大杯酒,才不言语了。

    宦萼道:“我也有个笑话说与你众位听。一家弟兄两个,有一个嫂子。他哥哥出门去做买卖时,许下了一个愿心,若赚钱回来偿还。果然出去得利,回家买了几斤肉,煮了还愿。那嫂子在厨房里烧火,他弟兄两个收拾供桌,香蜡纸马停当了,哥哥叫兄弟:‘你看肉要好了,拿来烧纸。’兄弟到了厨房里,见嫂子弯着腰撅着屁股烧火,裤裆破了,刚刚把阴户露出来。那兄弟忍不住伸手去一摸。那嫂子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是小叔,笑骂道:“斫千刀的,你肥肉能吃得几块。”

    他哥哥听见了,只当兄弟偷肉吃,骂道:‘你害了馋痨了,还没有敬神,你就想受用。’原来妇人的这件东西都是敬得神的。”

    众人大笑了一常邬合道:“老爷说的固然是笑话,然而竟实有这样的事。晚生前日往北门桥去,见一家门口围着许多人,晚生也挤了进去看看。原来是弟兄两个,有一个老娘,还有一个嫂子。他娘晌午有些困了,在堂屋里春凳上睡觉,怕苍蝇,拿一只袖子盖着脸。这小儿子打外边进来,只当是嫂子,轻轻的爬上身,拿挺硬的膫子向胯裆中狠狠的一戳。他娘惊醒了,见是儿子,骂道:“要死的奴才,你做甚么?”

    他见是娘,忙跳下来,说道:“哎呀,我看错了。”

    他娘道:“一家只有我同你嫂子,你又没媳妇,你既说是错了,这明明是要偷嫂子了。’要送他到官,拉到街上,众街邻问知了缘故,劝了回来,只叫哥哥打了他十扁担,撵了出来。这是晚生亲眼看见,也可当个笑话。”

    童自大道:“你说这嫂子的事,我也想起个笑话来。一个扬州人托个朋友做件事,说道:‘你要替我做成了,把我家嫂子让你热一下子。’他哥哥听见了,骂道:‘腊花,你个嫂子怎混许别人热?’他兄弟道:‘我是哄他的,嫂子的屄放着,我不会热,肯让他热?’”

    众人也笑了一阵。

    宦萼道:“我还有个笑话。一个大老官带了个篾片去嫖婊子,叫婊子睡在床沿上。这大老官站在地下弄,说道:‘我们弄着,要编只曲子唱着弄,才有兴头。’遂扛起那婊子的腿来,唱道:‘小脚儿高高竖了。’然后把膫子弄了进去,一抽一抽的唱道:‘卵子儿紧紧撞着。’却诌不出来了,唱不下去。谁知那个蔑片在床底下听他们动作,见大老官编不出来了,忙伸出头来接腔,道:‘俺呵。’”

    大家大笑,连邬合也笑了一会,道:“大老爷道出晚生的本像来了。”

    童自大笑道:“邬哥,你呵。”

    邬合道:“晚生也有个笑话,呵一呵三位老爷罢。一个大老官陪客坐着,忽然放了一个响屁。那客道:‘是谁放屁?’那篾片知道是大老官,忙道:‘不是屁,是虾蟆叫。’少刻臭将起来,那客白篾片道:‘你说虾蟆叫,如何会臭?’那篾片没得答,说道:‘像是死虾蟆叫罗。’”

    众人笑了一回。

    宦萼向贾文物道:“老邬我们几时替他起个号好叫些,尽着老邬邬哥的不好听。”

    贾文物道:“兄之言是也,何不即为起之。”

    童自大哈哈大笑,望着邬合道:“大哥二哥骂你呢。”

    贾文物道:“三弟何晒兄也?此何言哉。”

    童自大道:“这也是个笑话。一个人到熟驴肉铺子里买肉吃,见一根熟驴膫子,问道:‘你那驴jī巴怎么卖?’那掌柜的道:‘你这人好蠢,一个驴鞭子,甚么jī巴,叫得好丑听。’那人笑道:‘怎么一个jī巴你也替它起个号。’大哥二哥要替你起号,不把你比做jī巴了么,就叫邬合鞭子罢。”

    倒都大笑了一阵,又各饮了几杯。

    童自大向邬合道:“我听见人说做篾片的人是蛐蛐托生的,又会呵脬,又会唱曲,你算会呵了,难道就不会唱曲子?你唱一个我们听听,大家吃一大杯。”

    邬合道:“晚生曲子倒记得几个,因为喉咙不济,所以不曾习学。”

    宦萼道:“甚么相干,不过大家取乐,乱唱一个顽顽,管他好不好。”

    贾文物道:“昔者王豹处于淇而河西善讴,你岳翁岳母皆以歌名,你岂有不能者耶?盖不为也,非不能也。”

    童自大道:“可又来,老子娘会唱,女儿再没有不会唱的。女儿会唱,女婿自然就会唱了。人说,若要会,同着师傅一头睡。你同着母师傅睡,自然会唱,买个驴子拉尾巴,不是这个牵法,不要谦了,唱罢。”

    邬合被他们带着,只得说道:“晚生不会大套,只知道几句小曲。”

    宦萼道:“管他小呀大的,是个曲儿就罢了。”

    邬合要奉承他众位,说道:“晚生唱个劈破玉带‘三掉湾儿’罢。”

    以箸代拍,就唱起来,道:青山在,绿水在,我那冤家不在。风常来,雨常来,你的书信儿不来。灾不害,病不害,我的相思常害。春去愁不去,花开闷不开。小小的鱼儿粉红腮,上江游到下江来。头动尾巴摆,头动尾巴摆,小小的金钩挂着你腮。小乖乖,你清水不去浑水里来。纱窗外月影儿白。小乖乖,你换睡鞋,哎哟,你手拿睡鞋把相思相思害。相思病,实难捱,倒在牙床起不来。翻来覆去流清泪,好伤怀。眼珠泪珠儿汪汪也,冤家,滴湿滴湿了胸前的奶。

    他因是天阉,还是纤纤的童音,唱得竟觉好听。宦萼喜道:“你原来会,我竟不知道。该罚不该罚?”

    大家都吃了一大杯。邬合道:“晚生唱得不中听,污众位老爷的尊耳。”

    贾文物道:“邬兄之歌,虽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之歌,大约亦不过如是也。”

    童自大道:“邬哥将庙的会接着上,再来一个,要骚骚的才有趣。”

    邬合又唱道:俏冤家,这两日你待我的情儿淡淡,言语中屡屡的不似了先前。你忽然来忽然去,我看你精神恍乱。冤家,想必是那人待你的恩情好,你向我跟前假惺惺,左右难。冤家,你不必强支吾,画虎画皮难画骨,我悔恨当初。悔恨当初,有眼不识薄幸徒。薄幸徒,把海誓山盟一旦无。我捶捶胸,跌跌足,老天生我不如无。痴心无有痴心报,好命孤。我一心也不怨你这么样无情也,怨只怨我这八个字儿生来的苦。

    童自大笑道:“邬哥,你唱的真是土地老儿没儿子。”

    宦萼道:“这怎么说?”

    童自大道:“唱绝了。”

    又普席吃了一杯。宦萼道:“罢了,大家吃酒顽笑,叫他一个人唱就不公道了。我们一家唱一个,唱不来的拿两根筷子竖在耳朵上,学三声老驴子叫。”

    童自大道:“哥,你不是剃头,竟是杀人了。我知道甚么叫曲子?听着还不懂得呢。”

    宦萼道:“不会唱就学驴子叫。谁是会唱的么?不过顽意而已,混哼哼就是了。我就先唱个占花魁上万俟公子游湖的几句罢。”

    唱道:没头角,少问学,打雄吃饭酒量阔。倚着区区家父势,横行到处惯作恶。

    唱了,向贾文物道:“二弟来。”

    邬合道:“从没有听见过大老爷的妙腔。这个腔口板眼,大约合城的名班也没有胜得过的了。”

    贾文物道:“长兄既歌而善,弟敢不而后和之?幸勿哂焉。我唱琵琶记考试中一曲可乎?”

    宦萼道:“管他甚么,是个曲子就罢了。”

    他唱道:看你腹中何所有?一肚腌脏臭。若还放出来,见者都奔走,把与试官来下酒。他二人各道本色。童自大道:“二位哥倒都还来得呢,叫我就不会这几句。”

    宦萼道:“顾你不得,快些唱。”

    童自大道:“凭哥怎么处治罢,唱是不会的。”

    宦萼道:“先说过不会唱学驴子叫。”

    童自大笑着拿起一双筷子竖在耳朵傍,呼儿呼儿叫了三声。也是自道本色。众人无不大笑,又饮了数杯。宦萼道:“我行个令,先说的笑话都不甚好笑,如今拿一个骰子,从我第一家掷一掷,点到谁谁就说。滴着么说一个,滴着二说两个。”

    童自大道:“譬如滴个六,把我肚子翻过来也没有这六个笑话,这就活杀人了。”

    宦萼道:“你听我说完了着。说得好惹人笑,众人吃一杯。说的不好不笑,本人罚一杯。不会说一个笑话罚一大钟。”

    童自大道:“这就难为死我了,我知道今日这个酒全要灌到我肚里子。”

    宦萼叫取了骰盆来,先吃了一钟,道:“令酒干。”

    拈起一个骰子掷将下去,是个四,数到邬合,看他掷骰数点的坐位,宦萼以大哥自居,系坐东面。西贾文物,对坐童自大面南,邬合下陪。宦萼道:“你说四个。”

    邬合道:“晚生有僭了。”

    说道:一个人穷得很,每日虔诚祷告,求一位真仙救度他的苦难。一日,感动了一位神仙降凡,赐他一枚金钱。道:“你到大海上,拿着这钱,炸、炸、炸大叫三声,那海水就干几丈。龙王急了,自然来求你,任你要甚么宝贝怕没有么?”

    他叩谢了,走到海边,大叫了三声炸,果然水干数丈。一个巡海夜叉爬上来道:“上仙有甚么事撤我的海水?”

    他想道:“若说要宝贝,多了我一个人拿不去,少了不济事。何不要他的女儿做老婆,有了海龙王做丈人,还愁没有宝贝么?”

    遂道:“我因没有妻子,要来求你龙王的公主作配。若不依从,我有这个金钱,只用叫几声炸,你海水就干到彻底,你龙王一家连存身的地方都没有。你快去说了来回报。”

    那夜叉慌忙跳了下海,到水晶宫把他这话报知龙王。龙王着急,忙传鲤丞相、鯾军师众臣来商议。鯾军师道:“须如此如此,就不怕他了。”

    龙王大喜,就差鲤丞相快去。到了岸上,向那人道:“方才夜叉报说上仙要公主为婚,龙王焉敢不遵?但我家公主是个贵人,上仙须下一个厚聘,才成礼数。”

    那人道:“我空身到此,那里有甚么东西可做聘礼的?”

    鲤丞相道:“何必要别物,仙翁的这枚金钱就可做聘礼了,公主少不得还带了来。”

    那人欣然就递了与他。鲤丞相接过,就下海去了,半日不见动静。那人又炸、炸、炸的大叫,那夜叉在海中望着他笑道:“你先有个浪钱‘炸’着人怕你,你如今没了钱了,还‘炸’些甚么?”

    宦萼贾文物都笑了,童自大道:“好骂好骂,骂我有钱的炸呢。”

    邬合道:“晚生怎敢?老爷不用多心。”

    宦萼道:“无心说笑话儿顽,那里认得真?”

    向邬合道:“你再说。”

    邬合又道:一个秀才做文章,哼哼唧唧,千难万难,总做不出来。他妻子笑道:“你们做文章难道比我们养孩子还难么?”

    那秀才道:“难难难。你们是有在肚里不得出来还容易,我是没有在肚里的要他出来,岂有不难的?”

    众人都大笑。童自大笑着向贾文物道:“哥,他打趣你呢。你做文章可是这样难?”

    贾文物道:“难矣哉,难矣哉。彼之言是也,非戏我者耳。”

    宦萼道:“我们一家吃一杯,叫他也吃一杯,润润喉咙好说。”

    大家都饮了一杯,邬合说道:一个乡下人,他家的房子无处不漏,一下雨竟无栖身之地。他村中又有虎又有贼,他家里有一条牛,因不放心卖掉了。一夜天又下雨,他睡着说道:“我如今也不怕贼来偷我的牛,也不怕虎来吃我的牛,我只怕漏。”

    尽着念个不祝一个虎正来要吃他的牛,听见了这话,想道:“我会吃他的牛,贼会偷他的牛,他倒不怕,反怕甚么漏。这个漏是个甚么东西?这样利害。我不要冒失,且等等着,不要遇见了漏。”

    就在牛栏门口伏着,不觉就睡着了。恰好有一个贼,只当他的牛还在,想来偷他的,也听见他说这话。心里忖道:“我同虎他都不怕,单怕漏,这漏端的是个甚么?”

    又想了想:“管他漏不漏的,且趁早偷了牛去着。”

    走到牛栏门口,黑影里见那黄虎睡着,只当是牛,轻轻的跨上,要打它起来。那虎猛然惊醒,慌道:“不好了,这定然是漏了。”

    驮着往山上没命乱跑。这贼见那虎一跑,也慌道:“这就是他说的甚么漏了。”

    忙把它脖子抱紧,任它混跑。天色黎明,这贼一看,原来是一只大锦毛老虎,心中正然着急。那虎也跑乏了,靠着一棵大树喘息,这贼忙爬上树去。那虎见身上的漏去了,欢喜非常,又往前跑。遇着个猴子,问道:“虎哥,你为什到跑得恁个样子?”

    虎道:“不要说起。我去偷一家的牛,遇见了一个漏。我驮着跑了半夜,他爬上一棵树去了,我才脱身跑了来。”

    猴子道:“从来没有听见甚么叫做漏,大约是个人。”

    那虎同他商议道:“你拿一条葛藤,一头拴在我的脖子上,一头拴在你的脖子上,我同你去看。你上树去,真是个人,你推下来我吃了,改日我寻些鲜桃美果谢你。若是漏,你望我挤挤眼,我好拖着你跑。两个同到树下,那猴子往上爬,那贼着了急,扯开裤子溺下尿来,正撒在那猴子的脸上。猴子低下头,把眼一阵挤。那虎正仰着脸望他,一见它挤眼,大骇道:“不好,是漏了。”

    拖着就跑。跑了几里,回头看那猴子,那猴子已拖死了,把嘴龇着。虎道:“猴儿猴儿,我这样费力,你龇着牙望着笑呢。”

    说得大家大笑。童自大忽道:“一棒打着了三个,把我们都骂着了,说我们龇着牙望着他笑呢。还不该罚?”

    邬合道:“晚生是无心,老爷要这样计较,就不敢再说了。”

    宦萼道:“免你罚,你说个篾片的笑话儿罢。”

    邬合道:“有,有。”

    大老官放了个屁,旁边一个小孩子道:“是那里鬼叫?”

    那篾片喝道:“胡说,放狗屁!”

    宦萼大笑道:“这该罚,这该罚。”

    邬合道:“晚生本是奉承的话,说叉了些。晚生该罚。”

    吃了一大钟。宦萼将骰盆送与童自大,道:“该你掷。”

    他捻起来,道:“菩萨,不要掷着我自己才好呢。”

    掷将下去,是个么。他道:“还好,还好,要是五就坑人了。”

    想了想,道:“我想起一个来了。我前日听见人说个笑话,打趣那好打马吊的。”

    一个怕老婆的人好打马吊,一日输了钱,人上门来要。他老婆恼了,叫他头顶马桶跪着,他说:“奶奶,你看我顶着这东西可像顶着肉汤?”

    那老婆大怒,拿起马桶盖,劈脸一下打去。他笑道:“奶奶,你打的诌得很,一文钱怎打得肉汤?”

    齐笑了一阵。贾文物心有所触,叹道:“滔滔者天下皆是也,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

    众人也不懂得他说甚么。童自大送盆与他,他也掷了个么,笑说道:有一文人娶其妻焉,晚间向妻子深深一揖,道:“周公之礼不可不达。”

    其妻不知何谓,默而不答,彼即趋而出。如是者一月矣,妻归而告诸母。母曰:“尔但云:既侍君子,任君所欲。”

    妻记其言。他日归,其夫又如前揖而言之,妻以母教之言相答,遂如此云云。久之,妻得其乐趣,不待其夫来揖,便道:“既侍君子,任君所欲。”

    其夫则交媾之。如是者屡屡,其夫力不能矣。对阴户一揖而告之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

    众人见他讲得文绉绉的,倒都大笑了一常递盆与邬合,邬合忙站起接过,拈起骰子,道:“尊令了。”

    写篾片是个活篾片的身分话语,一毫不肯苟下笔。掷了个二。该是宦萼,他说道:一个人出门回来,见床上睡着个汉子,问老婆道:“这人是那里来的?”

    老婆说:“他家因妻子狠打了撵出来,没处安身,借我家睡睡。”

    男人说:“我回来了,他在那里睡?”

    老婆说:“他是客,自然让他床上睡。你将就在地板上睡睡罢。”

    男人说:“你呢?”

    老婆说:“我是自家,我自然是陪客睡。”

    那男人想了想,忽然大笑。老婆问道:“你笑甚么?”

    男人道:“我想这人被老婆打了出来到我家来睡,恐怕后来要当忘八呢。”

    众人正笑着,童自大道:“哥罚一钟。”

    宦萼道:“为甚么罚我?”

    童自大道:“人说对着和尚不要骂秃子,你方才这个笑话,不怕邬哥多心,说你打趣他么?”

    邬合被他提破,脸脖子彻耳通红。宦萼笑道:“多嘴的,我倒是无心。”

    罚了一钟吃了,又说道:一个人做官胡胡涂涂,不论原告被告,拖番就是二十板。他女人道:“一个犯人也有该打多打少,怎么一例混打?今后你审事,我在暖阁后边听。该打该放,你回头看我做手势。”

    次日上堂,审了一件事。回头望望,他女人伸了五个指头,又做手势叫打。他吩咐道:“拉下去打五板。”

    打完了又回头望望,那女人摇手叫不要打了。他错会了意,吩咐道:“你们推他地下滚。”

    那人是褪了裤子打的,滚翻了过来,一个软叮当的大膫子拖着。那女人见了,把个指头咬在嘴里。他又回头看见,吆喝皂隶道:“把他的膫子咬掉了。”

    大家笑了一会,又重新添上佳肴美果,一面吃酒说笑。宦萼笑向童自大道:“令舅是教门,我有个回子的笑话,说了你不要见怪。”

    童自大道:“他是回子,我又不是回子,与我甚么相干?”

    宦萼笑着说道:回回家女人的阴毛是要剃尽了的,一个老回婆叫了个待招到房去剃。那待招见他的阴户也还饱满可爱,不觉兴动,阳物大举,取出来,一下顶进,一阵乱抽。那回婆假意道:“哎呀,你这是怎么说?”

    待诏道:“奶奶的瘪了不好下力,我楦起来好剃。”

    说着,越弄得利害。那回婆受用得很了,哼着说道:“我的哥,你不用剃了,就是这等楦罢。”

    说了,众人笑了一阵。贾文物问童自大道:“贤弟必知其详,有妇人焉果若是乎?”

    童自大道:“那里有这话,那东西怎好叫人剃?自己用镊子拔是有的。”

    贾文物道:“此娇嫩之处也,拔之岂不痛乎?”

    童自大道:“譬如人拔胡子,惯了也就不觉。”

    宦萼笑着套他一句道:“回子家的女儿嫁到我们家来还拔不拔呢?”

    他道:“怎么不拔?”

    自觉失口,笑道:“不知道,不知道,不要管闲事,我们且吃酒。”

    宦萼、贾文物哈哈大笑,他也红了脸,嘻嘻的笑。

    大家又饮了几钟,宦萼对童自大道:“我们结拜过,就是亲弟兄一样子。我与二弟一个是荫生,一个是进士,都算是现任官。贤弟虽然是个加纳的老爷,算不得现任,还得弄一个现任的才妙。”

    童自大道:“愚弟也有此兴。但细想来,哥做官有老子做主,人不敢欺。二哥做官有同年相为。这几句话却是乖。我若做了官,上司说我是个财主老爷,张着大嘴要吃起来,我的银钱是性命一样的,怎肯白送给人?想到这里,就一点兴头气儿也没有了。”

    宦萼道:“你想的固然是,难道今生就是这样罢了么?”

    童自大道:“可不是甚么,我如今把个儿子眼都盼穿了也没有。赶着养个儿子,大了送他去读书,像二哥似的。买个举人进士给他,也就算得现任了。”

    好想头。宦萼道:“贤弟,你这话叫做整韭菜包饺子,好长馅。儿子还不知在那个腿肚子里转筋,就想做封君。就是做了封君,也算不得现任。”

    童自大道:“我就是这个想头,别的再没法。古语说得好:只愁不养,不愁不长。只要有本事,养下个儿子来,长得快多着呢。我记得当日六七岁的时候,我的哺还抱着我吃奶。徽州呼母为哺。就像几日的事,我如今就这样大了,但只是没本事,养儿子就没法。”

    宦萼笑道:“你既这样巴儿子,多娶几个妾,自然就会生了。”

    童自大把脖子缩了缩,舌头伸了伸,回头四处看看,叫了两声童禄。宦家的人答应道:“他才出去了。”

    童自大向着宦萼道:“哥,说正经话,像这样儿戏的话不要说他。造化方才童禄不在这里,墙有风,壁有耳的,设或传得我家奶奶知道,不说哥说顽话,还疑是我说的。那就叫做竹管煨鳅,直死了。”

    宦萼笑了笑,道:“你如今既没有儿子,到底另想个主意出来才好。”

    童自大道:“实在不会想,但恨我生的不是时了。若生在一千多年前,可不好来?却生在如今这时候,只好怨命罢了。”

    宦萼道:“这是甚么缘故?”

    童自大道:“我听得人说,当初汉朝有个姓崔的,说他拿了几百万钱,买了一个甚么司徒,说这司徒大得很呢,只有他吃人的,再没人敢吃他。我若生在那时候,拼着家俬不着,也买上一个做做。只当开了个大当铺,利钱还用不了呢,古今货郎皆不过是此想头。岂不燥脾?却生在如今,怎不怨命?”

    宦萼道:“我一团做官的兴被你说得冰冷。但天生我才必有我用,不然生我们这些才子做甚么?不须着急,此等财子万无不做官之理。或者等着卖司徒的时候也不可知。若有这时候呢,愚兄与贤弟大大的两位司徒自不必说。若不能遇,我二人优游林下,做个山中宰相罢。”

    贾文物道:“长兄之志则大矣。独不思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至而至得命也乎?”

    邬合赞道:“好个山中宰相,异想异想。”

    童自大道:“哥的想头虽然甚好,只山字不合。我们现住在城心儿里,怎说得个山中?还是城字是理。”

    宦萼道:“城字罢,是也罢了,只是俗得很,不如村字还雅。”

    童自大道:“村字好是好,只是太下贱了。村里可是容得我们这样大老官的?得一个半俗半雅的字才好。”

    宦萼道:“贤弟既如此说,就请想这么个奇妙字眼。”

    童自大想了一会,道:“我当铺隔壁有个学馆,我听见那先生教学生的诗,有一句甚么落御沟呢,一时再想不起来。”

    邬合道:“晚生倒记得句把,不知可是?”

    童自大道:“你说了看。”

    邬合道:“可是‘一叶随风落御沟’么?”

    童自大道:“是极是极。这也奇了,你竟是个顺风耳,怎么我家隔壁先生教诗,你就听见了?”

    向宦萼道:“我听见那先生说,御者,朝廷之御内也。沟者,御内之沟也。这两个字岂不又富丽又新鲜,岂不妙之乎?我三个人同做个御沟中宰相罢。邬哥同我们日日相聚,不要偏了他,也叫他到沟中来,日逐同乐。哥,我这个想头,可是山顶上一连三座观音庙。”

    宦萼道:“这是怎么说?”

    童自大笑道:“这叫高庙、高庙、高庙。”

    宦萼大喜道:“亏你想,果然好新奇字眼,可谓妙极而无以复加乎也。”

    贾文物道:“长兄贤弟虽愿为小相焉,但愚意不在斯耳。”

    宦萼道:“我们好弟兄,有官同做,有马同骑,自然该同心才是。贤弟怎么又有别意?”

    贾文物道:“小弟已是发甲之人矣,后来倘有侥幸鼎甲之时焉,岂不荣耀而之乎也哉?”

    童自大道:“哥,这算计果然好。我明日也像哥买个举人进士做,好升鼎甲,状而元之,燥其皮也,大约也与那甚么司徒差不多了。”

    贾文物道:“贤弟之言谬矣哉!举人进士乃博学而成名者,岂能沽之哉所得也?”

    童自大笑道:“哥,我们好弟兄,你还瞒我?你那年中举,多少人还打榜哭庙,又打到那个官儿门口去了。我也跟了去看来。那官儿恼了叫拿人,我穿着一双红鞋,人把我当做秀才,几乎把我捉了去。亏傍边有人认得我,说这是童百万,一个字也不认得的大白丁,你拿他做甚么?才放了我跑了回家。我道我怎么记得这样清?我因着了慌跑急了,掉了一只鞋。到了家里,奶奶疑我在外边做甚么偷甚么的坏事,被人撵急了才掉了鞋,要拿棒棰打我的踝子骨。是我再三哀求才分辩清了,饶了打,还骂了好几日呢。是我亲眼见的事,如何哄得我?哥,你当日买这举人也费了几个钱。要是价钱贱,今年倒是科举年,要有卖的,你是老在行,总成替我买一个。我兄弟体面起来,也替哥争些光。”

    邬合道:“童老爷听错了。那一年有个姓贾家的举人说是买的,非贾老爷也。以贾老爷之大才,取状元如拾芥,何况举人进士?人之打榜哭庙,并非为贾老爷而起也。”

    贾文物笑道:“有是哉,童之迂也。即有如杞梁之妻善哭其夫之哭,非因我也,为二三子也。”

    宦萼道:“你们大家不要争,真也是进士,假也是进士,二语妙极。争破了网巾边儿没得戴。我们闲话休题,且归正传。古时不知是那个说一句话好,他说:‘无红裙,俗了人。’像这酒席间,须得个名妓顽笑顽笑,才可以醒脾。不然拿着酒,像灌老鼠洞似的一味蛮呷,总没一点兴趣。”

    因向邬合道:“只有那‘肉夹剪’夏锦儿还好,我摸他身上,有几个杨梅豆儿,不敢惹他。”

    童自大道:“哥,怎么叫作‘肉夹剪’?”

    宦萼笑道:“他的那件东西紧就得有趣,又会收锁,故此人起他这个混名。”

    童自大道:“我也没有多见妇人的这件家伙,我觉得烂松得像个皮口袋一般,怎得有这样紧东西?不怕他夹成两截子么?”

    宦萼笑道:“是这么说,那里就紧得这样利害?”

    因听见他说话有因,问他一句道:“你遇见那个妇人的家伙像皮口袋一般?”

    童自大生平只见过他尊夫人那肥牝,一时无心说出,笑道:“我是这样猜,不要管他。”

    大家都笑了。邬合道:“江西来的姓严的那妇人生得还好,大老爷只顽过一次,怎么再不会他了?”

    宦萼道:“那老婆的根子大着呢,他是当年嘉靖明阁老严嵩的儿子严世蕃的孙女儿。此二妓,前姚泽民所嫖者。先以为不过随手诌出二名耳,此处又还照应到。作者好记性,看书者想已忘了矣。更有妙者,借此又将严氏父子罗龙文一辱,所谓笔剑诛奸者耳。他汉子姓罗,是罗龙文的孙子。因家道穷了才出来接客,在家乡怕人笑话才到这里来的。他好是好,有个血崩的病,时常要发。我有些嫌他,故此就撂开了。除了这两个,别的都看不上眼。”

    问家人道:“你们可知道近来可有甚么出名的婊子么?”

    一个家人叫做多嗣,宦家之仆无有不多事者。说道:“外边这些婊子并没有听见一个出色的,那里入得众位老爷的眼?倒有一个瞎姑叫做钱贵,生得十分标致,又有才学,近日合城闻名。同他相与的都是公子财主,些把差的人真正江南口声。也到不得他家。但他从来不肯出门,或者众位老爷到他家去顽顽,他家中也还干净。”

    贾文物道:“然有是言也,吾尝闻其语矣,未见其人耳。”

    邬合道:“这钱贵晚生也知道,果然有才学又美貌,算得第一个名妓,可以陪得众位老爷。”

    贾文物道:“只不过道听而途说耳,其然岂其然乎?”

    邬合道:“果然不错,晚生怎敢在众位老爷跟前说谎?”

    宦萼道:“既果然好,我们几时接他来顽顽。虽然说他从不出门,料道听见我们去接,他不敢不来。要做一点身分,我吩咐了教坊司差人去拿毛链锁套了他来,这倒是容易的事。但有一件不瞒二位贤弟说,你嫂子虽然着实有些贤慧,只是性子利害些,我不敢轻易惹他。我这样顶天立地的好汉是惧内的人不成?三人抬不过一个理字,他桩桩件件都合理,我不得不遵他。倘或冒冒失失接了人来,一时他发起怒来,如何了得?等我慢慢的同他商量明白了,再做区处。”

    饮够多时,夜阑方散。宦萼乘着一团高兴走到内室,那侯氏独坐无事,小饮多了几杯,已经睡下,正有些欲火炎蒸。宦萼见他已睡,也慌忙脱衣钻入被内。轻启两股,尽根插入,十分努力抽提,要博他的欢喜。那侯氏果然喜孜孜笑着,两手勾定他的腰往下直捣,做得正在得意。宦萼乘他欢喜,一面抽送,一面说道:“今日老贾老童说外头有一个驰名的瞎姑儿,生得模样又好,各样的曲子都会唱。他们说明日接到我家来顽顽,我问你一声可行得?”

    侯氏听了大怒,拧了几把,将他一掀,跌下肚子。侯氏一骨碌爬起,揪着他耳朵,赤条条叫他下床地下跪着。骂道:“你这天杀的,我说你今日为何这般着力?原来图我欢喜,想做这样大胆的事。你有我这样的妻子,也就尽够你受用了,还想吃野食。恼了我,性子狠一狠,把你的膫子生生的咬了下来。我这两日才与你三分颜色,你公然就想开起染房来了。”

    宦萼哭丧着个脸,道:“你知我素常守你的家法,对着丫头们连笑也不敢一笑,看也不敢多看,何尝有一点私心欺你?就是欺天了。这是他两个的好意,说同我结拜一场,无可奉承长嫂,要叫个瞎姑来唱与你解闷。我怕你多心,不敢应承。他们叫我来预先和你说明白了,才好去接。一团敬你的美意,为何倒疑心起来,反这样发怒?我要有这样驴心狗肺,凭你叫我说甚么咒我就说。你前日怪我不亲热你,才亲热得几日,你又放出这样吓人的面孔来,叫我怎么不怕?不要说我吓软了,你看连这样个铁一般挺硬的东西也被你吓得鼻涕似的,好像一条大蚰蜒虫了。”

    侯氏听了,回嗔作喜,将他拉起来,道:“你不曾说明白,几乎没错屈了。你这样个大汉子,说话到三不着两的。”

    笑嘻嘻一把攥着阳物,道:“你不会说话,怪不得我,快些上来罢。你明日对他们说,虽是他们的好情,这样事万万行不得。若是男瞎子,便是十个一百个叫了来也不妨。一个女瞎姑同婊子两种人,都是撩汉精,可是容得上门的,断断行不得。我连听见说还恼得慌,不要说眼睛看见。”

    宦萼爬上床来,恐他尚有余怒,只得搓捏了一会,屌又开始硬了,尽力奉承一度,然后并肩交股而睡。

    次日起来,饭后贾、童、邬三人齐到,吃酒之间,宦萼道:“接钱贵的事,我昨晚与你嫂子说了,倒被他正言厉色说了一顿好的。他说我家老父现做着大亨儿八的显官,此乃江南市井之语,亨儿八三字却不解何意。如何接妓者见门。虽然说是瞎子,到底人说的不好听,恐外人谈论不雅。他的话真是头发牵着老虎走,理能服人。纯说的是些大道理,令我毛骨悚然,无言可答。不然,接到二弟家中,我们大家一乐何如?”

    贾文物正拿着酒杯吃洒,听他说这话,心下一惊,浑身打了个寒噤,把个杯子掉下地去,跌得粉碎。前魏如虎吓掉茶杯,此处贾文物跌掉酒杯,先后遥遥一对。忙说道:“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见冕者与瞽者,虽亵必以貌。彼无目者也,可相亲乎?且贱阃之政如严君焉,若知之,弟虽死而无悔,且恐获罪于兄,虑彼亦必自经于沟渎矣。”

    宦萼道:“一团高兴,我两家都行不得,难道就罢了?这样罢,我两个出东道银子,不要破费三弟一文,接到他家去顽顽罢,这可行得?”

    童自大听了,希图内中有得羡余,满口应允,道:“今日迟了,又都吃得酒醉饭饱。就接了他来,我们也吃不得甚么东西了,不如明日罢。”

    大家又说笑了一会,宦萼向贾文物道:“既说这钱贵有才学,二弟明日作几首诗吓他一吓。”

    作诗何以吓人,奇谈奇想。贾文物道:“一瞽者何以文为,只弟数语之下,彼必瞠乎其后矣。”

    邬合道:“他若听了贾老爷这文才,自然害怕的。”

    大家又坐了多时,约定明日取齐同到童自大家去,然后方散。

    那童自大利令智昏,不记得他夫人的利害了。到了家中,归到内室,做个笑嘻嘻的脸,走到铁氏面前站着,将宦、贾二人出银子要接瞎姑钱贵到他家中来顽。前宦萼对侯氏所言详,此处童自大之言略。还不曾说完,不提防被铁氏夹脸一掌,一个满脸花,连耳根稍带了一下。谁知铁氏这手比铁还硬,打得童自大满目生花,耳中如磬,鼻血直冒。他泼声骂道:“你这囔死饭无用的杀材,好饮贪杯,终日吃得烂醉。一倒下头,如死人一般,夜间一些正经事也不能干,此等说,真该打。反要接瞎婆子来顽,我知你真活得不耐烦了。”

    童自大昏了半晌,一手捂着脸,一手捏着鼻子,道:“我何尝要接了顽?是他们的意思。我不过想赚些酒食肥嘴,家里又可以省些柴米。我可敢要做这样坏事?我要有这些烂心灶肝又可敢来,还望着你说?”

    铁氏还喃喃都都骂了一会,方才去睡。童自大不敢啧声,洗净了鼻血,也悄悄睡了。

    次日清早,先到宦萼家中。他恐迟了,众人到他家去。刚坐下,适贾文物也携了分金来,邬合亦到。宦萼问童自大道:“昨晚说接钱贵来顽的话何如了?我等二弟来,正要同到你家去,你倒又来了。”

    笑道:“像是有人不许么?”

    他胀红了脸,恼都都的也不啧声。贾文物笑道:“此乐事也,贤弟何怒之甚乎焉?必有故也而勿隐。”

    童自大气愤愤的道:“你们两个怕嫂子都不敢做,就总成我这个老呆。你们也心忍?叫我昨晚回去才说得一句,被我家奶奶一掌几乎把我打死。今日已成两世人了,还说接甚钱贵呢?”

    指着脸道:“你们看看这肿的,我方才照照镜子,还青了半边呢。这是二位哥的抬爱,我昨晚的鼻血淌了有两碗,这会子还晕刀刀的。”

    邬合咂着嘴赞道:“三位奶奶都这样善于持家,不许老爷们外务,有些贤内助真是难得。”

    多嗣在傍插嘴道:“既是家里做不得,三位老爷何不瞒了奶奶们,还是到他家去,又便宜又放心。”

    宦萼道:“有理。我做东替三弟暖疼压惊。”

    童自大道:“承哥的情。去是去,要有人问我的脸,不要说奶奶打的。只说我昨日吃醉了,打轿子里栽出来跌成这个样子。”

    众人笑喏。遂大家整衣冠,乘肥马,仆从跟随,到钱家来。

    且说那钱贵自与钟生定盟之后,并不接客。郝氏逼他数次,他寻死觅活,誓死不从。又经发姚泽民那一番,头面俱伤,实在有个要寻死的样子。郝氏虽然以钱为宝,到底他是亲生女儿,恐怕逼出人命来,只得由他。凡有客来,都推有病回了去。钱贵每夜焚香祝天,愿钟生秋闱得意,早谐连理。一日,饭后倦卧在床,忽郝氏走来,道:“儿呀,有个宦公子同了两个人,他像是富豪乡宦,因慕你的名,特来访你。我回他说,你有病在床,久不会客。他定要会你,坐在客座内呢。”

    钱贵道:“儿已矢志,虽死不能从命。”

    郝氏道:“儿呀,你不知道这宦公子是京城中第一个有势利惯作恶的。同来的那两个,我看他装腔做势,也不是良善好人。你若不肯出去,他一时使出宦势来,我这老性命就送在你身上了。且还有一说,他若动了那呆公子性儿,把你凌辱一场,又奈何他?且又低了声价。你今就说有病,他们料不留宿,不过陪他坐坐,吃几杯酒。一来免得有祸,二来又作成老娘赚他几个钱,岂不两得?这也是替我母子解纷的意思。”

    再三说劝他。那钱贵思忖了一番,素常听得这宦公子的呆恶,恐拒绝狠了弄出事来,不但贻累母亲,而且辱了自己。况只相陪坐坐,也还无害于礼。没奈何,长叹一声,只得起来。那虔婆见女儿肯了,不胜欢喜。出来道:“小女因病睡在床上,才勉强叫了他起来。待梳洗了,就出来陪众位老爷。”

    说罢,便安排酒饭去了。那钱贵叫代目替他掠掠鬓,将随身衣服理了理。代目因说道:“我才张见那三个人,张字妙,若是出去看一见,童自大岂不认得?一个是我旧姑爷,姓童。那两个不认得,都生得痴肥可笑。若同钟相公比并起来,真是神仙小鬼呢。我不扶姑娘出去罢,怕他认得。叫了财香来罢。”

    钱贵点头,代目去叫了财香来。

    钱贵装个病态,财香扶了出来,朝上拜了几拜。众人让他坐下,邬合先说道:“三位老爷,一位是有名的宦大老爷,一位是进士才子贾老爷,一位是百万童老爷,都是本地有名的大官府。因慕钱娘,特来相访。”

    宦萼道:“老邬,他果然生得好。比那大行院里的婊子果然好些,名不虚传。”

    邬合道:“晚生怎敢说谎?夸奖钱娘的人也不是一个,人人见了没有一个不道好,晚生两耳也听久。今日托三位老爷的福携带来,得见娇容,真是三生有幸。”

    童自大笑道:“没眼儿的珍珠,我那瞎宝真好标致。我的虚火都看动了,脸上都发起烧来了。”

    贾文物道:“君子不重则不威,吾弟何匪之至此也?然而不知钱姑之姣者无目者也,无怪乎贤弟若此耳。”

    宦萼吩咐家人道:“拿锭银子赏那老鸨,叫他快收拾酒肴来我们吃。”

    那钱贵先听得代目说他三人形容丑陋,今又听宦、童二人谈吐粗俗,贾进士假装文墨,满口之乎者也,因想起钟生风流蕴藉,愈加不乐,只不做声。有四句话儿描写他的心事,道:雅意遇真才,偏偏逢俗子。

    伤心泪暗流,愁恨何能已。

    不多时,就捧出酒肴来。那郝氏出来替众人安了席坐下,各敬了两杯进去。贾文物见钱贵双眉紧锁,低头不语,因说道:“久闻钱娘色艺双绝,真异人也,特来访之。何不一假色笑耶?所谓一人向隅,满座不乐也。”

    童自大叫家人道:“把钱姑面前那碗鱼撤去了。”

    宦萼道:“这是为何?”

    童自大道:“二哥说,一人向鱼,满座不乐。何不撤去,大家乐一乐呢?”

    贾文物笑道:“愚兄所云乃方隅之隅,岂鱼肉之鱼哉?吾弟过矣。”

    邬合道:“贾老爷可谓童老爷一字之师了。”

    童自大道:“邬哥,我说错了,你又更错。我错说的是鱼字,你怎说一字之师?难道人说鱼肉叫做一肉么?”

    宦萼道:“你们把闲话收拾起来,且说正经的。我久闻钱姑弹的琵琶绝精,曲子更妙,请教这样一曲,以伸渴想之私。”

    钱贵道:“多承过奖。但病躯气弱,不能服事。”

    邬合道:“钱娘不要过谦,辜负了大老爷相爱美意。”

    因要了琵琶,送了过来。钱贵推辞不脱,没奈何,道:“不要琵琶,我清歌一调,众位老爷听罢。”

    此时一来想念钟生,二来厌恶他三人,心有所触,随口编了一调丑奴儿令,歌道:曲牌名甚妙。香闺对饮知心聚,幽韵歌诗。低唱新词,骰子拈来催玉卮。遭逢俗子骄人态,满口胡支。装尽呆痴,跌绽双弯悔是迟。

    音韵悠扬,以箸代拍。歌完,他们三人并不懂词中意味,宦萼不住颠头播脑,口中连赞道:“唱得好,唱得好。”

    那童自大靠在椅背上,道:“嗳呀嗳呀,我浑身都酥了。”

    贾文物道:“观三弟之态,可谓郑声淫矣。虽然我大贤欤,亦当三月不知肉味。贤弟聆音一至于此,定高山流水之知音矣,亦识此歌之妙乎?”

    童自大笑道:“我听钱姑唱得这样娇声娇气的,故此心眼里快活。我却一个字也不懂得,那里叫做甚么知音?我在家常在大门口站站,听那些小孩们唱的几句,那我倒是知音,听得稀熟的,记在心里。”

    宦萼道:“贤弟既学会了,何不唱给钱姑听听,做个抛砖引玉呢?”

    童自大笑道:“怕唱得不好他笑话。”

    宦萼道:“不妨事,大家顽意,他笑甚么?”

    童自大道:“哥既这样说,我就坐鼓楼上一交栽下来,直滚到北门桥,脸上的油皮儿也没有塌一点,还拾了一个大钱。”

    宦萼道:“这话是怎么讲?”

    童自大笑道:“哥不懂得这市语么?这叫做老脸大发财。你们听我唱。”

    姑娘姑娘生得俏,头载骨姑帽。腰里拽把草,肚里娃娃叫。遇着大jī巴,肏得他两头跷。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钱贵倒也被他引得破颜一笑。邬合道:“钱娘既然身子不快,倒是请行个令,吃杯酒罢。”

    宦萼道:“说得通,钱姑请行令。”

    钱贵道:“从不知行令,还是众位老爷请。”

    贾文物道:“不知令,无以为君子也。其身症无令而行可乎?王速出令,还是钱姑而行始妙哉。”

    钱贵推之再三。宦萼道:“你若要我行,可要遵的呢。不遵,罚一百杯。我的令,大家脱得精光,一个人一碗酒,轮流着吃。你可遵得遵不得?要遵不得还是你行。”

    童自大道:“倒是哥这个令有趣呢,钱姑你照着行罢。”

    贾文物命众人筛了一杯酒,递与钱贵,道:“不则不可以为悦,无才不足以为悦,可兴于诗,否则下而饮。”

    钱贵见他们体段谈吐甚觉可笑,因道:“既承遵命,有僭了。”

    遂说道:“此令要古诗一句,头一个要洞字。”

    便道:“洞口桃花也笑人。”

    童自大听了,伸着舌头,道:“活杀人,好狠令。这都是二哥起的祸,好好的吃几杯罢了。甚么兴于诗,诗出这么个令来,我看那里去寻这个洞?”

    因笑道:“钱姑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你家忘八便会钻洞,我们是那里来的洞?”

    邬合道:“先告过,晚生不在令内的。众位老爷有酒,晚生情愿陪饮罢。”

    宦萼道:“这也罢了,只是不许赖酒,要赖酒就是钱姑家的老忘八。”

    贾文物道:“不拘次序之先后而可说之乎?吾恐先进而说者,野人也。”

    钱贵道:“这有何妨?”

    贾文物道:“既如此,吾即言之矣。洞里神仙下象棋。”

    宦萼道:“你把我一句好的说了去了。”

    邬合赞道:“好个洞里神仙下象棋,好想头,好高雅。”

    钱贵道:“请问这句诗是何出处?”

    贾文物道:“是古也,非今也。钱姑你乃通文墨者,此诗岂今之人而能作出者耶?”

    钱贵道:“既是古诗,是那一个作的?在那一部诗上?”

    贾文物道:“古自唐宋以来称诗伯者多多矣,此一人则予忘之矣。若谓系那一部所载之诗,愈问得而可哂也。我一个科甲之家,如千家之诗,神童之诗,唐诗古诗,还有许多无名之诗,堆之数楼焉,安能记忆载在何本哉?”

    钱贵听他满口胡诌,也没力气同他班驳,遂道:“既说是古人中有这一种诗,姑准免饮。”

    宦萼道:“我也有了,只是五个字,可使得么?”

    钱贵道:“只要有典,倒不拘五言七言。”

    宦萼道:“洞洞洞洞洞,这一句如何?”

    蠢哉宦萼,何不再添上两个字,便是七言。邬合道:“古人叠字诗最少,晚生记得有解学士的两句道:泉泉泉泉泉泉泉,飞岩石隙喷龙涎。以为是从来没有再见的了,今日大老爷倒记得这句好的。”

    宦萼道:“这倒不是假话,果然也亏我想。”

    钱贵道:“这句诗从何处来的?”

    宦萼道:“是我肚子里想出来的。”

    钱贵道:“原说要古诗,这是杜撰,罚一巨觯”

    宦萼发急道:“这句诗古得很,盘古没有分天地就有的,解学士那七个泉就是我这五个洞里淌出来的了。”

    因望着贾文物道:“贤弟你可记得?这句诗就是你先下象棋那个人作的。是我那一日在你那诗楼上翻见过,因见他作得出奇,故此记在肚里,方才偶然想起来。钱姑不信,改日在那本诗上翻着了送来你看。我要说谎就发个大誓。”

    钱贵见他发急,也就笑笑道:“既是古作,也免饮。”

    宦萼问童自大道:“贤弟快些说。不论甚么古诗,说一句就是了,为何如此作难?”

    童自大道:“我肠子想断了,也没有这个洞。求钱姑从宽,不拘甚么话,只要说得通罢。”

    邬合道:“吃酒原是适兴,令要苛刻就没趣了,求钱娘通融些罢。”

    钱贵道:“既如此,听凭遵意。”

    童自大又想了一会,喜笑道:“一般也想出来了。”

    说道:“行不动的哥哥,这一句可妙?难道又是没有典的?我听见鹧鸪是这样叫。”

    钱贵笑道:“典是有典了,只是洞不在头上,罚一杯。若论起,动字错了,该罚三杯。也只罚一杯罢,共两杯,请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