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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开!别再跟着我!”
启樱狼狈奔出餐馆,一路疾行,却逃不过菊墨追踪的脚步。他就在她背后三步处,她快他就快,她慢他就慢。启樱想要再施故技,躲进女洗手间去,那家伙竟然也好像看不见门口的牌子一样,照样跟着往里闯!
启樱狼狈不堪,只能含泪悲愤地朝他喊,赶他离开。
在这里“巧遇”他,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就算这世上真有无巧不成书这回事,但是也绝不会发生在靳家人身上——靳家人个个就是没长毛的猴儿,所有与他们有关的事情,都是被他们算计好的;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巧合媲!
如此解释,那么之前古堡里管家“闹鬼”的事儿,便就更迎刃而解——这世上是有鬼,是有巴韩,因为那只吸血鬼巴韩分明就是菊墨扮的!
管家没有孪生兄弟,管家更不会正好帮到她,一切的答案都只是——另外有个人扮成了管家的模样,帮了她,又帮她引开了古堡里的守卫;而且,更是设置了个陷阱,将古堡这桩失窃案的矛头都嫁祸给了那管家,借以迷惑警方的侦查方向丫!
启樱站在苏格兰的阳光下,一径落泪“我已经说过了告别,也祝福过了你的人生。我们从此路归路,桥归桥,你干什么还要跟着我,甚至还要搀和进我的事情里头来!你当你是谁?你凭什么这么无礼?”
“你是说过了告别,你也祝福了我的人生——可是樱,我却从没点过头。你若真想祝福我的人生,那你就留下来!”菊墨的眼泪也掉下来。辗转世界各地,只为搜寻她的讯息;研判清楚每一件遗失文物的下落,也只是为了推算她会不会去
他并不觉得苦,他将这当做是修行,是藏民们一步一跪的等身长头。就算一地遇不见她,就算一国找不着她,但是总归会有一地相遇,总归会有相逢一刻。
可是看见她的这一刻,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还是像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似的,忍不住落下泪来。
“你再不放开,那我就报警了!”启樱生怕自己就这样软弱下来,生怕自己心底那根名叫“骄傲”的骨头就在他的眼泪中化为齑粉
可是她不能,她不能啊——她此时又已经重操旧业,五年赎过的罪愆重又再犯。这样的她,已经永远失去了走进靳家门的机会。身为公安厅长、公安局长的靳家长辈,怎么能容许一个窃贼成为他们的孙子媳妇儿?更何况是唯一的孙子的媳妇儿!
“你报警,我也不放开!”菊墨少年邪性儿又潋滟开“就让警察把我抓走吧,我什么都不怕!”
启樱心中颤抖,却不能不狠下心来笑,笑得那样决绝“你以为我报警是要抓你?靳四少,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难道你忘了当年的事?我再报警,是要向警察自首,是要让警察抓走我!”
。
“不要!”
菊墨喊得心魂俱裂,仿佛不敢相信一般地盯着启樱“樱我放开你,我不再逼你只求你别再做傻事,只求你别这样对你自己,也别再那样对我。”
巨大的恐惧,宛如铺天盖地而来的海潮,从他眼中涌出来。
启樱看见了,知道他是真的害怕。也许当年亲眼目睹她被捕,然后等她这样多年,已经在他心中烙印成了一个噩梦
她也不忍,看见他这样,她比他更疼——可是她要如何,才能成功推开他?
她和他是有缘无分的,他究竟懂不懂啊?若是她答应他爱她,那么她便也预留下一笔未来的悲伤——他爱他的家庭,他不能割舍他身为靳家人的责任,所以如果他非要爱她,那么将来有可能他会为了她而跟靳家爆发一场巨大的矛盾!
她不想这样,真的。
她如今在这世上已经孑然一身,她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了达达,她最知道这种孤单和痛苦,于是她便不能让他再也去背负。
他该放弃的。如果他还做不到,那她帮他
“好。”启樱用力藏住自己的眼泪,努力做出决绝的模样“别再跟着我,记住!我的性子你也该知道,我说到做到——如果我发现你再跟着我,我就会报警。”
菊墨呆立在原地,一脸的惨白,再说不出话来,只能直勾勾盯着启樱的身影。仿佛,想要将她看进眼睛里去,印在心上去。
启樱努力不去看,毅然转身,独自大步走向前去。
她必须走,必须。
。
菊墨独自从山坡那边呆滞地走回来,等在餐馆外的旅行团成员都失望地叫了出来。
那位直接跟启樱说她“活见鬼”了的鬼鬼祟祟的老婆婆也从街市那边奔过来,一把揪住菊墨的手臂“那丫头呢?你别告诉我,你竟然没追上!”
满旅行团的成员也都使劲点头,各种不解“难道,你们又吵起来了?哎哟四儿啊,你那脑袋是榆木疙瘩啊,怎么能又让她走了?”
没错,那算命的婆婆,还有旅行团的几个成员,包括导游在内,都不是外人——旅行团成员是靳家的几个兄弟姐妹,导游更是靳虚谷大人;而那算命的婆婆,当然除了邓瑟瑟女士之外,便不作第二人想。
鉴于他们小四儿太笨,白生了个聪明的脑袋瓜,可是一遇见启樱就哑火——于是各自完成了人生大事的靳家兄弟姐妹们就都看不过去了,决定“组团”来帮小四儿追妻。
刚刚都把启樱给堵到一个屋里了,大家心说这回一定水到渠成了,就都优哉游哉坐着,放手让小四儿一个人去追——大家就都等着那两个折腾鬼儿这回可和好了,两人在山坡上抱头痛哭之后,就一起手拉手下来见公婆了。可是哪里成想,煮熟的樱花竟然又被这个笨蛋小四儿给整飞了!
菊墨站在家人的追问里,深深垂下头去,嗓音已是沙哑“对不住大家,让大家替我,操心了。是小四儿我太无能了,这次又没能拦住启樱”
终究是母亲最疼儿子,邓瑟瑟就抱住儿子,忍不住掉泪“那孩子究竟要怎么样啊?我们四儿都为了她这样了,她那颗心还能是铁石打的?”
“妈,您别怪他。”反倒是菊墨安慰母亲“不是她铁石心肠,是儿子的修行还不够。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是儿子还需要继续努力”
靳家的哥哥姐姐都走上来,一个个伸出手臂来抱住菊墨的肩。靳虚谷亲自发话,”想哭就哭一场吧。反正你最小,谁也不能笑话你。”一向严谨的靳虚谷眼圈也都已经红了“要是看着你再这么憋着,不肯哭出来;那我们就也都忍不住要哭了”
菊墨死死咬住唇,眼睛已经盈满了泪,却死死忍住,反倒只是露出笑容“没事儿的大家,我又朝前努力了一步,我又距离她近了一步。虽然通向她的这条路还有很长,我却已经拉近了距离了。”
“我会再努力,用磕长头的精神,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去,一点一点打开她的心。”
。
暑往寒来,冬日的故宫寂静无声。
白雪覆盖宫阙,往昔喧哗的城池今日却静得听得见雪花飘落的簌簌之声。
故宫早晨刚刚开门,这个天气来故宫的游客不多。又正逢大年下,于是宫墙之内渐渐地也就只剩下那位游客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位姑娘,正逢大年下的关系吧,于是穿着隆重的中式服装,是改良式的旗袍,夹棉成为长款大衣。更难得的是那姑娘还留着一条溜光水滑的大辫子,辫子长长地沿着她挺直的脊背滑下。
故宫的工作人员边扫雪,边望着那姑娘的背影,欣赏地叹了口气。
这位独自在落雪的大年下,走入故宫的游人,正是启樱。
又是五年,她独自在异国漂泊了整整五年。终于抵不过一千多个日夜的思乡之情,这才在春节的时候回到祖国来。她在中国没有家,于是这个所有中国人都在家中团聚的时间,她又转入故宫来。
东西六宫的雪还没来得及清除,踏上去“咯吱咯吱”地响。启樱便动了童心,这样一路踩着“咯吱咯吱”一直走进承乾宫里去。
站在廊檐下,启樱深深吸了口气,抬头望天。廊檐上垂下一道冰溜子来,随着太阳升起、气温升高,那冰溜子开始融化,在启樱的凝视中滴答滴答地落下水珠来,砸在檐边的雪上,砸出一个小小的雪坑儿来。
水声滴答,便越发显得宫室宁谧。往昔尊贵也好,荣华也罢,不过都被雨打风吹去,此时只剩下雪落无声。
启樱拢了拢衣襟,望着那些失却了往昔辉煌的黯淡空屋,静静微笑。也许当年那些装裱华美的这里是宫殿,此时繁华褪尽了的老房子才更像是一个家园。与那些曾经的繁华相比,她更喜欢的反倒是此时的宁谧简朴。
宫门仿佛被风吹得一动,老木头发出“吱嘎”的响声。树上也有一只鸟儿蹬枝而去,树枝随之摇曳,扑簌簌落下许多雪沫子来。纵然老屋,繁华不再,可是在这雪落无声的早晨,却也依旧不失生动意趣。
启樱轻轻微笑了。人生若此,只要保持着一颗鲜活的心,便会在荒芜之中亦能发现幼苗新生的吧?
启樱不由得骋目四望,仔仔细细打量了承乾宫的院落,确定雪上再无那个人的身影,这才缓缓舒出一口气来。
五年来她独在异乡为异客,独自按着自己的计划去找寻一件又一件被劫掠国宝的下落,然后带它们回家。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是孤身一人,可是她却总有一个“影子”
这个影子从来没有正面出现在她面前过,可是五年来那个影子却是亦步亦趋、如影随形,她这五年来每一个做下的案子里,从开始的筹备,到拿取的过程,甚至还有收尾的善后,各个环节里都能看得见那个影子的存在。
一个人作案,虽然轻手利脚,可是毕竟一个人的思维周详的程度有限,因为有了那个影子的存在,倒是的确帮了她许多。那个影子往往能在她思虑不足的地方,无声补充,帮着她避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化险为夷,确保她这五年来所犯下的案件无一留下有用的线索。
当这个影子最开始出现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自己过敏。她不敢相信真的有这样一个影子,竟然能准确预测到她将要动手的地方,而且连她的方案和路线都能猜到八、九不离十。身为梁上君子,自己心里的筹谋被旁人猜穿,其实这才是最可怕的。
她也曾千方百计想要转身看清那个影子的真实面目,以确定是友是敌;可是那个人仿佛是个捉迷藏的游戏高手,每当她骤然停步转身,以为终能看见那人面目时,那人却早已远远消失。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启樱深受这种挫败感折磨。明明有个影子一直坠着自己,自己竟然没办法看清那人的面目、追踪得清楚那人的身份。后来启樱倒也渐渐麻木了下来,既然暂时看不清那家伙的面目,那就暂时不去看好了。若他是友,便不会有害;若他是敌,也早晚会露出狐狸尾巴来。
启樱依旧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情,反倒将那个影子的影响降到最低。然后五年过来,一千多个日夜,倒也渐渐熟悉了那个家伙的存在。就真的像是成了她的一道影子,永远就在身边,不离不弃,却不会影响到她**的判断和行为方式。
于是启樱也学会了与那道影子和平共处,甚至越来越习惯了有那道影子陪伴在身边。偌大世界,启樱第一次觉得不再孤单。这是一种很陌生,也很温馨的感受,即便当年祖父还在世的时候,亦不能感受到。
仿佛心底有一丝悄然的确认:不管她跌落到何等的境地去,就算是赴汤蹈火,那道影子也一定会陪她一同,不会让她再孤身前往。
习惯了那样的感觉,于是今天即便在雪中宁谧的故宫里,启樱依旧会下意识举目四望——仿佛想知道,那道影子今日是否也陪在身旁。
承乾宫的静寂,清风卷起雪沫子飞过飞檐去,这些寂寞的灵动仿佛给了启樱答案:他不在。
启樱深吸了口气,冷空气冷冽灌入肺腑去。启樱按了按被冷空气刺激得有些微疼的心区,对自己说“金启樱,你不可以被影子所左右。不管有没有影子,你都要自己一个人过得很好!”她的声音不大,却因为宫室的寂静,而使得承乾宫内嗡嗡起了回声。
启樱走向院落中央的那棵梨树去。这个时节梨树无花无叶,树冠上落满了白雪,远远看去依旧如同一树的梨花。启樱怎么会忘记,当年初见菊墨,便也是在这间承乾宫里,在这棵梨树下。那一日他绿衣如翠,伴着头顶一树雪白桃花,素雅却也浓烈。
今日依旧有白雪若梨花,可是承乾宫却已是梨花遍地不开门。
再美的景致,再繁盛的花朵,若没有那个人的相伴,不过是一座寂寞空庭罢了。
。
启樱轻轻叹气,转身走出承乾宫去。
沿着宫墙夹道,她走回中轴线去。这样的大年下,她自然应当去看看太和大殿。
沿着红墙夹道独自向前,脚下雪声咯吱,墙角融水声滴答,启樱迎着阳光,努力微笑。
其实她就算最初的时候并不知道那个影子是谁,后来的这么多日子里她又何至于迟钝到再猜不着那人是谁?
有谁会那么执着到执拗一般地,追随着她的身影,不肯放弃?
又有谁会替她周详安排好一切,帮她闪躲开一次一次的危险?
更有谁,能一次次猜到她的心思,早一步到了她即将动手的地方去等候?
有谁,会忌惮着她五年前在他面前发狠说过的一句警告,于是真的能乖乖听话,做到只成为她身边的影子,而再不出现在她面前?
五年追随,只有眼睛的跟随,却无一句交谈。这远比五年远远不见更难自律,更难按捺。这种坚持和隐忍,简直可以疲惫苦行僧的修行,枯坐山崖孤洞,只与石壁上自己的影子对谈,明明心生烈火,却要静如止水。
这世上对她有如许执着之心,能做到为了她而如此压抑他自己的,唯有一人。
只是为了她五年前的那句话,她说如果他再出现在她面前,那她就去报警。不是报警抓他,而是再度自首,将自己重新投入牢狱,再不肯见他——于是他竟然真的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他遵守对她的诺言,看似他输给了她;可是事实上,她何曾没有输给他?
虽然他真的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过,可是她何曾成功地甩脱了他?他用他自己的方式,依旧顽固地跟随着她。他宁愿化作影子,也要一直陪伴在她身旁。
五年,一千多个日夜,他虽然从没出现在她身旁,却将他自己牢牢刻印在她心底。让她默认了他的存在,让她习惯了他的追随,更让她——渐渐倚赖上他的陪伴今日便有这样一瞬,没能在身边感知到他的存在,竟然都让她心慌意乱,便觉得偌大故宫更成空庭。
他用他的顽强,他用他近乎无赖的执着,让她被他打败。
纵是百炼钢,也总会化作绕指柔——这不是原本说男子被女子软化的么?怎么到了她这里,反倒是颠倒过来?她那颗强硬的心,绝然想要推开他的心,这一刻怎么再难找回曾经的坚定?
“靳菊墨,你个无赖。”
踏入太和殿广场,前方已是巍巍太和殿,金瓦嶙嶙,披满阳光。启樱立在门影里,却是想得神往,忍不住低低骂出声来。
启樱骂完后,只觉心内舒畅,面上已是笑意。便轻松扬起头来,望向远处的巍峨金殿。
憋了五年,一千多个日夜,她一直在自己跟自己较劲,想要不承认那个影子就是菊墨,更想不承认自己对他已经形成了习惯的依赖。于是整整五年不肯再将他的名字从舌尖吐出来,仿佛一旦说出来,便是输给了他一般。
可是今天,终于还是再度喊出了他的名字来。纵然整个宫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喊出他的名字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听见,并不会被他窥破;但是这种隐秘的感觉,却还是让启樱微微地怅然。
不晓得自己这辈子怎么就遇上这么个冤家,更不明白一向冷静绝然的自己怎么就败在这么个无赖的家伙手里。
不过再不理解的,这辈子却也终究还是没能躲开,而是早早地便遇上了;再不甘心失败,却也已经一败涂地,曾经决绝的一颗心,终究还是习惯了他无声的陪伴。
启樱含笑遥望大殿,目光沿着飞龙金瓦向下,滑过红墙,定格在汉白玉的月台上。
却怔住。
——原来偌大的太和殿广场上,并非如同她之前所想是只有她一个人,此时才看清原来在那红墙金瓦之下,汉白玉的月台之上,竟然还立着个人!
远远地瞧不清那人相貌,只能看见他一身的绿衣。
映着红墙金瓦,那绿衣是那么地显眼。就像千顷宫城内独独栽种着的一棵大葱,碧莹莹、俏生生的葱心儿绿那么地夺人眼球。北京大年下的冬日里,能这么大张旗鼓穿着葱心儿绿出门见人的,着实得有相当大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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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樱就怔在原地,只觉天地阔大,太和殿广场上仿佛被雪色与阳光共同交织起来一片迷蒙的光雾。她就站在光雾的中心,怔怔望着月台上的那个人。仿佛只有那个人才能帮她打破眼前的迷蒙,才能给她最真切的答案。
她究竟是不是在做梦?
究竟是当年初见那日的梦境重来;亦或是从那年到今日,这中间隔着的十年时光都并不真实存在,而只不过是一场长长的梦?
启樱双腿如铅,杵着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那个绿衣人的面容便也在她视野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切——映着红墙金瓦,绿衣的男子身如玉树,笑靥如花。
他遥遥朝她招手“樱,樱——”
原本以为今日他不在,不在;却原来还是错了。他始终都在,一直都在。
她以为他今天不会来,以为他总该要回去陪家人过年;她以为这空荡的紫禁城,这早已泯灭了昔日繁华的黯淡空庭里,只有她一个人踯躅于雪中,来独自一人缅怀先祖的旧日时光却原来他还是来了,他还是与她同在。她的思古幽情里,依旧绽开着他大大的笑脸。
纵然白雪倾城,雪利依旧绽放出浓烈的绿。那是新生与希望的色彩,独独萌生于这古旧黯淡的空庭里,让她看见,即便旧日时光无声老去,这空旷的空庭里依旧会绽开属于未来的新望,是不是?
她不想哭的,只是太和殿广场上千古之前与此时今日的风,交汇融合起来,一同吹进她眼睛里来,让她无法不流泪。
“樱,你怎么哭了?哎,别哭别哭。过年呢,别让你的祖先们看见你掉眼泪。”绿衣的菊墨一看启樱哭,便顾不得自己之前还在摆出来的pose,赶紧从台阶上冲下来,担心地握住启樱肩头“真的,他们过年还一定会回来看看的。就在那些宫殿的窗口,或者趴在廊檐下。他们也都惦念你,不舍得就这么留下你孤单一个人的。所以你别哭啊,向他们笑笑,这样才能让他们也放心啊!”“你滚!”启樱流着泪,却被菊墨气得笑出来。
这个人怎么还这样啊?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他也不再是小孩儿了,怎么跟她说话还是这个腔调?以为他在她身畔当了五年的影子,一千多个日夜的隐忍必定也让他苍老了许多,可是看现在的样子依旧这么生龙活虎、没心没肺!
“你当,闹鬼啊!”启樱笑骂,心下却着实感动。
菊墨说的话,也可能只有启樱才懂得。这不是笑话,而是前清皇室都相信的事情。这座作为前清皇家住宅的紫禁城,前清皇室相信每一座宫殿都有一位祖先神在镇守,他们称呼那些祖先神为“殿神”每当紫禁城日落掌灯,殿神们便会现身来值守,保护每一座宫殿里的子孙,让他们得以安康顺遂
所以纵然旧日时光早已离去,昔日辉煌的紫禁城变作一座寂寞空庭,可是相信那些守护着每座殿堂的祖先神依旧未曾离去。他们依旧忠实而又执着地,守护着子孙后代的幸福
“你滚开,你怎么又出来烦我!”启樱泪无法停,伸脚去踹菊墨的小腿。
还说人家在她面前依旧是从前说话的腔调,多年的隐忍依旧无法改变说话时候的没心没肺?她自己又会好到哪里去?一见到他,她不是还依旧是旧日的刁蛮?
依旧面子上要强,依旧不想让他看出她的软弱,依旧只想将他推开,依旧——只要到了他眼前,便藏不住自己的本性,便什么都展露给了他看?
菊墨乖乖跳开一步,却扭着手站在雪色光雾里看着她笑。不言不语,却是笑容融暖寒冰。
启樱就更局促了,握紧了拳头朝他喊“你笑什么你笑?我知道你笑什么,你就是想嘲笑我自相矛盾,是不是?你是想说,你都跟了我五年了,我怎么现在还好意思再赶开你?”
菊墨大笑摇头。
“还说不是!”启樱就更恼了,忍不住蹲下去团了个大雪球,哗地投掷过去。大雪团应声碎裂在他面上,纷纷扬扬的碎雪滑下,将他的脸变成了个雪人。
启樱忍不住笑,却还是在跺脚“你就是在笑我!要么就是笑我迟钝,五年还不知道跟着我的影子就是你;或者就是在笑我自欺欺人,早知道了你跟在我身边五年,可是我还要这样装模作样地赶你走!”
启樱越说就越恼了,小性儿散开,跺脚转身就又要走。
菊墨这才赶紧冲上来,从后头一把抱住启樱的腰。启樱开始还在挣扎,却发现挣不开他的手臂,无助地被他抱在怀里,让他将面颊从后头贴了上来,贴在她的颊边。
“樱,你别气了。我没在笑你,我发誓。我只是,一看见你就忍不住高兴,一高兴了就要笑的。”
启樱依旧还逞着小性儿“那你倒是说说,你不声不响跟在我身边五年,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说了不允许你再出现在我眼前,否则我就报警,所以就用这种方式跟我卯上了,是不是?”
“不是。”菊墨嗓音越发温柔,就像是这冬日里的阳光,虽然不是盛暖,却也能一点一点融化房檐垂下的冰凌,让它们化作一滴一滴的水滴“我这五年跟着你,不是与你赌气,其实是为了——搜集够足够的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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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启樱一凛,用力推开了菊墨。白雪的清冷一下子又漫过来,遮蔽了阳光的温暖,欺上了她的肌骨。
“你的意思是,原来你这五年跟着我,依旧是在执行你身为靳家人的责任,搜集我的犯罪证据,然后再将我绳之以法,啊?”启樱笑起来,笑声沙哑而又苍凉,在广场上回旋,宛如绝望的寒鸦。
看,她真是傻啊,傻到以为自己或许也终有苦尽甘来的一天,傻到以为或许十年过来她也终能向他敞开自己的心扉——却原来都是错了。
他是靳家人,他在他自己之前,更首先是靳家人!
当年他没能亲手将她绳之以法,一次是被波。波顶罪,一次是被她自首,于是他便不肯放弃,一直追到五年之后来?!
“不是!”启樱的恐惧全都弥散开,仿佛隔着玄黑的雾霭,看到一个年纪小小的女童,独自挣扎在孤独与绝望中,明明很想靠近身旁人,却有怕被身旁人伤害菊墨痛极大喊“樱,不是!”“——我不是在搜集你的罪证,我是在搜集我自己的罪证!我搜集罪证,不是为了要将你投入牢狱,我是要将我自己投入牢狱!”菊墨一口气喊出来。
启樱呆住。那个绝望而孤单的小小女童,渐渐从玄黑的雾霭中走回来,重新归入启樱此时的躯壳。启樱望菊墨“你在搜集你自己的罪证,将你自己投入牢狱?靳四少,你究竟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菊墨叹息,伸出手来,一点点走近启樱,然后珍惜地点点将她冰冷的小手捏进掌心“五年前你说,如果我再出现在你眼前,你就会报警,再度自首;十年前,你用自首隔开了我,让我只能在高墙之外,绝望等待你的消息”
“我十年前已经在后悔,后悔为什么自己竟然你隔在遥远的彼岸?让我只能远远地等待你的消息,却丝毫没有办法改变!五年前你又在我面前用报警为威胁,再度推开我——我就想,我不能再忍受一个五年,或者另一个十年!”
“你用你犯下的所谓罪孽为藩篱来隔开我,你以为我是靳家的子孙,便只能被遥遥地隔在藩篱之外——我偏不!既然你决定了自己的路,那我就跟从你就是!这五年来我与你做了相同的事,你做下的每一个案子里都有我的份。”
启樱怔住,抬头望菊墨的眼睛,他的眼睛映着雪色清光,那般灼灼动人。
“没错,我就是要成为你的同案犯!若你自首,若警方以那些案件来审判你,定下你的罪行;那么我也会经历同样的审判,获得相同的刑罚,跟你关押在同一件监狱!”
菊墨笑起来,仿佛说的根本不是牢狱这样的黑暗话题,而是这世间最柔软美好的事“这样我就再也不会被你推开,再也不用隔着高墙,只能远远地得到你的消息;而且你再也不能威胁我,就算你报警自首,我也同样可以跟上去,跟你一同自首!”
“樱,我终于,不用再远远站在你的对岸;我终于,走到了你的身边。如果我们做的事要被法律判定为‘作恶’,那就让我们狼狈为奸,一起当恶人!”
“之所以等了五年,之所以能在你身边隐忍五年来当影子,我只是在等待着让自己——恶贯满盈!当有一天,我手上的罪孽并不比你少,你就再也没办法以这个为理由逃开——樱,现在我也是坏人了,跟你一样坏。所以我再不受你威胁,我要正大光明走到你眼前来,在这个时候,在这里,向你求婚”
。
“你说,什么?”
启樱整个懵了,想不到菊墨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缘由来,更想不到——他说要在此时,在这里,向她求婚!
启樱慌得只想转身,只想再跑开!
她害怕,她还是害怕。
不是不相信他是她值得托付的人,不是再不相信他的爱,只是,只是她对未来还有太多的不敢相信——她会是个宜室宜家的好女人么?她能过正常的家庭生活么?
她会被靳家接受么?她,她能给他,他所渴望的一切么?
她是个从小生活在孤绝里的女孩子,从小就没有学会去爱和被爱的能力,面对天地和人世,她只会摆出冷峻的面孔。宁愿独往独来,宁肯远离同龄的女孩子们所拥有的一切——这样的她,可能会有能力给他幸福么?
他是生活在幸福的大家庭中的小少爷,亲情环绕。若是他跟她在一起,便要与那一切为敌,那她该怎么办?
她好怕,真的怕。也许她是天煞孤星的命,她本就不应该获得俗世幸福。
——可是启樱却又哪里还能挣脱得开菊墨的手!
他死死地抓紧她,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他就这样抓着她的手,在她面前单膝跪倒了下来!
“樱,不管你今天是否点头,我也要在这里向你求婚——樱,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羡慕二哥和三哥的婚礼么?二哥的婚礼选择在云南的寺院当中,那一刻群僧诵经,金鹿跪首,神圣得让我都不敢前进半步;三哥的婚礼是在吴哥窟,那个晚上日月星齐明,傣家的祖先预言终于得以实现我就都被他们给难住了,我说有他们俩珠玉在先,我的婚礼又该在哪儿举行呢?”
“我当然不想输给他们两个去,而且还要超过他们俩才行——樱,我便选定了这里。故宫,曾经是你祖先的家园,这里铭记了你祖先的荣光。我想这天下再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我向你求婚。樱,嫁给我,好么?让我一生一世陪伴你,照顾你。纵然我没办法再给你一个如同这里这样巍峨壮丽的家园,可是我会用我所有的努力给你一个家:小小的,却是漾满温暖的。樱,答应我,好么?”
菊墨的声音在太和殿广场回旋,启樱的泪扑簌簌滑落。
菊墨仰望启樱,迟迟等不到启樱的回答,可是他眼中的光芒却从未消散,反而越发灼灼强烈!
他甚至笑起,忽地仰头环望整座宫城,大声说“各位爱新觉罗氏的祖先,各位启樱的家长们,樱现在不肯答应,其实是在等待你们的意见——婚娶自然当先问家长的意见,这是规矩,小子明白。”
启樱流着泪,却忍不住好奇这家伙又要做什么。
菊墨朝启樱眨眼一笑,狡黠潋滟,他笑着回首望偌大宫城,大声再宣布“我倒数三声,如果你们不说no,那我就当你们是答应了,是替启樱答应了!”
“你!”启樱羞极怒极,大声喊出来。
却已经无法阻止菊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无赖的家伙,朝向九重宫阙坏笑扬声“三、二、一没有祖宗说no,是不是?没有!你们都答应了哦。嗯,我听懂了,小子谢过各位祖宗了!”
“靳菊墨,你,你不要脸!”启樱又被气哭了,甩不开手只能跺脚“哪儿有你这么无赖的?他们的灵魂怎么能在青天白日下说出话来。你,你这是臭无赖!”
“我就是无赖。”菊墨叹息起身,将哭成泪人的启樱纳入怀中“我就是赖定你了。樱,这就是你的命。这一生一世,或有来生来世,便都这样赖定了。”
启樱指尖一凉,抬手去看,已经有一枚戒指套上——戒指上镶嵌的竟然是传国玉玺的那枚玉角子;而戒指托上,左右两边各是一朵樱花与菊花。两朵花于玉角处交颈而缠,并蒂连枝。
“喂,我还没答应你!”启樱脸骤然红透。
“晚了。”菊墨握紧启樱的手,十指交握“这世上也许还有藤绕树,反正我是菊缠樱。缠死了,解也解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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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还有个尾声有一个宿命的预言的揭开,还有仙儿最终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