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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箭如雨
景耀帝、岳欣然等人在冯贲、黄都官、乐姬相护之下,早在流离城分崩离析之时便上了马,逆着肃水一路南去,借着流离城中那许多疏散之人漂流而下的掩护,必能分散北狄轻骑的注意力,按岳欣然的估算,哪怕只是多拖延一阵也是好的,他们先前离开亭州之时已经向安国公传讯,如今一日一夜已过,再如何,大军也必是即将赶来,只要能保证景耀帝回到大军保护之中,一切危机自然迎刃而解。
可是,随着他们不断向南,视线中依旧没有大军的身影。
黄都官擦了擦汗,向景耀帝喘息着道:“陛……咳,这般再骑上一日,日暮时分便可回亭州大营中了!”
景耀帝在马上的身形晃了晃,护卫在他身周的亭州捕快们不由低呼出声,纷纷伸手去拦,疾驰之中,若真是坠马,马蹄之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在景耀帝骑术亦精湛,及时拽住了缰绳,堪堪稳住身形,可他唇色惨白,泪如雨下,显是体力难支,这两日他先是被掳,又是水米未进,接连在惊心动魄的奔逃之中数度生死,这般疾驰奔逃,早已经到了极限,不只是景耀帝,黄都官等人亦是这般,他们这一日一夜过得也堪称惊魂数度,一宿未歇,现在要赶路,不过因为身后追兵,强打着精神勉力支撑罢了。
岳欣然见状果断向冯贲道:“冯军士,择一处地方我等歇息一二吧。”
冯贲闻言却是不由看了景耀帝一眼,心中疑云大起,此人身份定是非同寻常,他转头又看了看岳欣然,终是点头道:“前方不远方有一处小村,其地颇高,可略略布置些防护,也便于探查来敌。”
昔日男耕女织的小村早已经一片荒弃,这景象在亭州处处可见,只是在三年未曾踏足魏土的冯贲看来,难免唏嘘,他却也顾不上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先是俯身贴耳于地。
这小村处处荒蔽,自然是没有什么好东西献于这位皇帝陛下的,景耀帝却是坦荡,率先以袖一拂地面,直接席地而坐,虽是不避污尘,却是不失仪态,周遭捕快们也奉上清水干粮,景耀帝并不挑剔,如今不知北狄轻骑什么时候追上来,他迅速补充食水抓紧时间休息才是正经……若是安国公迟迟不至,就意味着他至少还要再骑一日的马才能安全,这还是在有这个机会的前提下。
岳欣然正同黄都官商议休整的轮休之事,乐姬却只是漠然拨弄自己身前的琵琶,不知在思索什么,全然不理,冯贲猛然自地面跳将起来:“他们追来了!”
不论是台阶休憩的景耀帝,还是一众躺在地面休息的捕快,俱是迅速站了起来,个个绷紧了神经,北狄人就是冲着他们而来,若真是落到他们手中,绝没有谁能有好下场!
冯贲匆匆扔了这句炸雷,又迅速翻了屋顶,极目远眺,早晨明媚的阳光中,肃水显得平静和缓,视线北处,水光漾漾之旁,涌动的铁骑犹如一道笔直粗黑的箭头不断朝他们逼近,冯贲心中焦急,他们逃得仓促,是绝没有可能掩盖所有踪迹的,这些北狄人追得好快!
黄都官一头汗水满面惨白,他仿佛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小陆夫人!”随即他低声毅然道:“你和那位壮士护送陛下先行,陛下的衣衫同我们换了……我们分开逃吧!”
景耀帝不由朝这位亭州都官看过来,素来莫测的神情中难掩震荡,亭州都官,官不过五品,年俸三百石,泱泱大魏,满朝文武,这品阶的官员放眼看过去不知有多少,以天子之尊是绝计没有可能一一去认得的,可现在,景耀帝却认真记下了这一张隐隐流露着恐惧的虚弱面孔。
不论是屋顶的冯贲,还是阶下的乐姬,闻言也不由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这大魏都官来,他面上难掩恐惧与害怕,双腿还在隐隐发颤,实在没有什么慨然赴死的英雄意气。
冯贲感伤又黯然,这样的面孔、这样的场面,三年前他见过太多,此时,他只是转开了面庞,不再去看。
黄都官舔了舔干裂爆皮的嘴唇,带着几分不甘的苦涩:“我留下来……实是帮不上什么。”
远远地,他们已经可以听到北狄哨骑发出的兴奋呼喊,那隐约的北狄语传来,黄都官听得真切:“抓到大魏皇帝!赏金十万!赐奴一万!封千夫长!……”
他呼吸急促,直盯着岳欣然的双目,一双眼中难掩血丝:“小陆夫人,我家中还有老妻和三女一子……”
此时此刻,黄云龙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去求那位九五至尊,反而是托付了这位小陆夫人。
北狄哨骑呼喊越来越近,岳欣然却在复杂心绪间忽听头顶一声清脆的啼鸣,她不由自主抬头看去,碧蓝如洗的天际,骄阳初升,一道金色的身影若流光划过天际。
冯贲忽然间大笑出声,一个筋斗从屋顶直直跃到黄都官面前,一把抱住这面色怔忡犹带凄怆的大魏都官,猛拍他的肩膀:“老黄啊老黄!你有没有去看过八字算过命数!……”
黄都官一脸懵逼,茫然地摇头,他是都官!怎么能去信那等村夫愚信!
冯贲大笑着狠狠将他捶了个趔趄:“不必看啦!依老子来看!你命数定然极好极好的!”
岳欣然凝视头顶那道盘旋的金色猛禽,俯视下去,只见不太远处、原本直直奔来的北狄哨骑竟纷纷勒马止步,望着头顶那猛禽一时踌躇不前仿佛在商议什么。
景耀帝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再一瞥兴奋的冯贲与兀自懵逼的黄云龙,唇角竟也难掩一缕笑意:“六郎赶来了?”
岳欣然向景耀帝行了一礼,不待她回答,再次朝小村进发的北狄哨骑便发出一声惨叫,一道金色长箭仿佛凭空出现,直直射进了队列之中,引得北狄这哨骑精锐一阵凌乱。
北狄哨骑犹如一根粗壮的箭头不断逼近,被那一箭略微一滞,倒下一骑,引发了些许混乱,却自然有余骑补、继续前行,那根箭头就仿佛停滞凌乱了一瞬间,又再次成型,飞速朝村子逼近。
显然,北狄这支哨骑,或者说那幕后的阐于王子在看到头顶那只标志性的金鹰之后,已经迅速拿定了主意,哪怕是阿孛都日现身,他们也必定要夺下大魏皇帝!
……即使是牺牲掉这支轻骑哨卫也在所不惜!
只是,这位阐于王子大抵是在王帐中待的时日太长,并没有领略过这支草原黄金骑的风采。
而后,景耀帝而下,所有情不自禁涌出去观看局势的人,都看到了眼前这太过赏心悦目的一幕:明亮的晨光之下,肃水泛着粼粼波光,犹如一道熠熠光带自村下流过,奔向北狄哨骑所来之向,此时此刻,贴着肃水,却又远远涌出了一道绚烂的金色光波,波光飞扫所及,北狄哨骑组成的箭头,犹如被镰刀扫过的稻田,成片倒下。
这一道光波……竟是无数奔如雷霆的金色长箭所组成的箭雨!那箭雨出手之时,太过密集整一,齐齐反射着阳光,看起来竟如光波般绚烂动人。
北狄哨骑收拢队伍再组成阵,第二道箭雨组成的光波再至!
不待北狄哨骑再组成队,第三道光波竟然丝毫不给喘息之机,再次抵达阵前!
三波箭雨,直如狂风暴雨般,令北狄哨骑恐惧,阐于王子胆寒,将北狄哨骑的坚定箭头推了个七零八落。
光波涌出之处,一支整齐笔直的金甲军旅浴着朝阳踏着肃水轰然而出,闪耀着刺眼的金色光华,头顶雄鹰振翅长鸣,看到这一幕,侥幸残存的北狄轻骑竟然毫不犹豫掉转马头,犹如丧家之犬般四散奔逃。
什么赏金十万,什么赐奴一万,什么封千夫长……尽皆成了一场无声的笑话。
这一幕直看得黄都官开始怀疑人生:“……这些真的是北狄哨骑?”
这些真的是传闻中凶残无比、杀人如麻的北狄哨骑?北狄精锐?
景耀帝看着那支在奔杀敌军中也依旧阵型如一、浑圆不乱的黄金劲旅,胸中顿生豪情:“这才是朕要的平北铁骑!”
这支黄金骑并未追杀出太远,便以极快的速度聚拢掉头,直朝村落奔来,从头到尾,没有停顿一丝一毫,更没有停下来整顿队形之意,远远看去,直像一面精准撒出、又在下一瞬间立时收回的大网,令人叹为观止。
要知道,马速之快远在人速之上,要在这样的高速运动中保持阵型这样控制由心,全不停顿下来整顿队形……这非得要全军上下骑术精妙,还得要彼此默契配合无间,否则,那样高速的整齐变向之中,但有一骑失速,便是全军踩踏死伤的惨剧。
见微知著,这支黄金骑的战力之强悍,实是景耀帝生平仅见。
而后,这支黄金骑拥着一骑远远而来,对方在岳欣然面前勒马,却是在看清景耀帝面容之时,生生止住了原本的动作,翻身下马行了大礼:“罪臣陆膺,拜见陛下!”
潾潾肃水之畔,晨光洒在这一身黄金甲上,仿佛对方整个人都在熊熊燃烧般夺目炽烈,征伐杀意透甲而出,直令景耀帝仰天大笑:“但使凤起镇北域,何叫狄马度沙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