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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桐花五月雪,六月一到,油桐花落尽、化为春泥,只剩一片苍翠、满眼绿意。
"八年没来了,这栋房子倒是没什么改变。"君不弃站在油桐树下,想起在这里度过的十年床上岁月,心中不胜欷献。"牵牛花依旧爬满了外墙,落叶满地,阶上依旧是青痕绿苔不过景物依旧,却是人事已非了。"
海棠倚在他肩上,眨了眨眼睛,轻声笑语。"对啊!有些事情的确是改变了。以前那个少年沈默寡言,可不像现在的你,雄辩滔滔,说起话来会把人给气得半死。"
君不弃莞尔一笑,环着她的腰,低声说:"那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都不喜欢。"海棠摇了摇头,下巴轻轻扬起,满脸娇憨。
君不弃失笑,捏了捏她鼻子,促狭地说:"说谎,你昨天晚上明明说"
"不准说!"海棠脸上红了,轻轻挝了他一下,瞠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别想栽赃。"
"你愈来愈赖皮了。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知道我栽赃?"
君不弃抱着她坐下,亲了亲她面颊,柔声道:"第一次见到你,已经是八年多前的事了,那时就好喜欢你,想要一辈子保护你。这份思念累积了八年之久,既痛苦又甜蜜,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可是会伤心的。"
海棠靠在他怀中,轻叹一声。"你好孩子气喔!明明知道人家的心意,却老是逼着人家说。昨天夜里说了那么多次,你还听不腻吗?"
"听不腻的。"君不弃斜倚在油桐树上,轻声说。"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爱我、在乎我,让我第一次感觉到生命的美好。我要每天每天拾掇这份幸福,细细呵护、细细收藏。"
海棠闻言,心中有些酸酸的,却又有些甜蜜,附在他耳边柔声说:"我喜欢你"
君不弃紧紧抱住她,开心地笑了,像个孩子似的。风过林梢,带来阵阵清凉,两个人的夏日午后,充满了甜蜜温馨。
"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心情,整个感觉都不一样了。"君不弃看着眼前那栋老宅子,涩然一笑。
"以前待在这里,整天躺在床上,总觉得这里像座监牢,一点希望都看不见。到了晚上,乌云蔽月、夜风呼啸的时候,更觉得自己置身在地狱之中,整个人都要疯狂了。"
"你真的好坚强,这样的日子你都撑得过来"
"我并不坚强,只是每当生命遭逢困顿挫厄的时候,总有贵人相助。"君不弃轻抚她的秀发,喃喃地说:"像你,像小岚,像怀忧,像北海,都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看到怀忧,我总不自禁想起小岚,敏锐而胆怯,温柔而善良。"海棠见过怀忧几次,她是君家人中唯一可以进入君不弃屋子的人。"可是每次见到她,总觉得她心里好苦、好不快乐。"
"她会这样,或许我也是罪魁祸首之一吧!"君不弃长叹一声,语气沈重而悲伤。"常咏月当年下毒害我,就是怀忧流着眼泪告诉我的我那时候已经吃了好几年的慢性毒药,身子被毒药侵蚀破坏,只能躺在床上等死,怀忧却每天偷偷送东西来给我吃,整整送了两年,而她当时也只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女孩呀!"
海棠闻言一震,泪,不知不觉流下。
"在我和常咏月永无止歇的斗争下,她两面为难,她害怕常咏月伤了我,却也害怕我伤了常咏月,甚至是伤了文成、武德。她镇日惶惑不安,几乎不曾开怀笑过。"君不弃的表情很复杂,有悲伤、有自责、有深沈的无奈。"恩怨纠结、难分难辨,我从来不想伤害怀忧,她是这么善良的女孩,她应该要幸福的。"
海棠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恩怨就像乱麻一样,已经理不清了。
她愣愣地看着他。"所以即使你占了上风,对于常咏月,你也不愿意赶尽杀绝。"现在对于他的一些作法,她终于渐渐明白了。
"对于怀忧,我只能做到这样。"君不弃轻轻叹了一口气。"对于自己,她很少开口要求些什么,我从来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
"难怪今天怀忧找你出来,你会这么开心。"海棠温柔一笑,站了起来。"怀忧找你出来,一定有很要紧的事,我在的话,她或许会有些顾忌,说不定又不肯说了。"
君不弃也站了起来,略一沈吟,点了点头。"算算时间,怀忧也该来了。你别走远,我和怀忧谈完之后,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知道了,育幼院就在这附近,我想过去看看。"
"小心点!"君不弃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安,又说:"我打电话叫蒋伏雷过来,让他陪你过去,不然你一个人我实在不太放心。"
海棠有些好笑地说:"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况且我们就是怕吓到怀忧,才没让蒋先生他们跟着的,何苦要多此一举?"
君不弃还待再说,海棠却已经转身走远了。
夏日炎炎,偶然有片浮云飘过,遮住了半个日头
"大哥!"油桐林深处出现一条人影,正是怀忧。
"怀忧。"君不弃含笑迎上,见她脸上又是泪又是笑,不禁一愣。"怎么了?又哭又笑的,谁欺负你了?大哥帮你出气。"
"没有。"君怀忧拉着大哥衣袖,眼睛闪闪发光,脸上满满的都是兴奋喜悦。
"大、大哥,我跟你说,妈妈、妈妈她答应让我嫁给区大哥了"
"真的?"君不弃感到有些意外。
"真的,这是妈妈亲口说的。"君怀忧拚命点头,笑出了一串泪花。"妈妈还说,这一阵子她想了很久,知道她以前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她很后悔!所有君实企业的持股她部不要了,那些股票应该都是你的才对她跟我说,她要亲口跟你说句对不起,求你原谅她"
君不弃已经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了,因为他看到了常咏月,也看到了死亡步步朝自己逼近。
君怀忧拉着他的手,眼中全是哀怜恳求。"大哥,你原谅妈妈好不好?你、你会原谅妈妈吧?!"
"会的,如果我做得到。"君不弃目光移回,看着这个满脸泪痕的温柔妹妹,他好心痛。想不到她的善良和单纯,却使得她成为亲生母亲利用的棋子。"大哥不是跟你说过吗?不管你要什么,即使你要天上的星星,大哥也会摘下来给你。"
"谢谢大哥。"君怀忧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开心地笑了,好美。
常咏月脸上却扬起了一抹残酷笑意。"君不弃──"
"慢着。"君不弃看着她,脸上一片漠然,缓缓地说:"待会儿要说的事,我不想让怀忧听到,可以让怀忧先回去吗?"
常咏月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如常。"你真是个好哥哥。怀忧,你先回去,我有些事情要单独跟你大哥说。"
君怀忧有些担心,看了大哥一眼。
"放心,不会有事的。"君不弃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跟别人道歉,总是下希望有太多人在场,你说是不是?"
君怀忧恍然大悟,展颜一笑。"那我去找区大哥,我还没跟他说这件事呢!"
君不弃点了点头,微笑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油桐林尽头。
不知何时,君不弃周围已经站了七、八个彪形大汉,浮云蔽日,林子里头一片肃杀之意!
君不弃面对常咏月,长叹一声。"小时候你对我其实还算不错的。"
"因为你是承恩的儿子,身上流着他的血液。"常咏月面无表情,冷冷地说。"但只要一想到你是常怀月那贱人的儿子,我就恨!我就非毁了你不可!"
君不弃目光一寒。"她除了是我的母亲,也是你的姊姊。"
"姊姊?"常咏月笑了起来,笑中却充满了怨毒之意。"半夜爬上我未婚夫的床,抢了我的男人,这种人配当我的姊姊?"
君不弃脸色变了。"难道"
"没错!你父亲本来就该是我的丈夫,我们认识在先,也已经订了婚。"常咏月话中怨毒之意更浓,眼里像是要喷出火一样。"从小到大,只要是我喜欢的,她全都要抢,抢到手后却又不屑一顾嘿!你以为你母亲是什么贞节烈女吗?放屁!她比妓女还下贱──"
"住口!"君不弃脸色铁青,踏前一步,众人立刻围了上来。
"很难过是不是?我告诉你,这偏偏就是事实!"常咏月狂笑,她要让君不弃在临死之前彻底明白,他母亲究竟是怎样下贱的一个女人!"那贱人和承恩结婚后,她外头的男人从没断过!而她居然还有脸叫我打掉我和承恩的孩子──"
"住口!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你不相信?嘿!你怎么不想想我毒死了那贱人之后,承恩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以为他不知道吗?错了!他比我更想要那贱人死!而且他爱我,他不要我因为那贱人坐牢!"
一句又一句残酷的话话传进耳中,君不弃脚步一晃,险些站立不住。
这些事情他其实隐约想过,却从来不敢再想下去。他终于明白母亲死后,父亲为什么立刻和常咏月结婚?为什么他"病"得气若游丝的时候,父亲从来不曾来看过他是无颜以对?是害怕自己将来找常咏月报仇?还是、还是他根本就希望自己赶快死掉!
常咏月看着他,眼中的笑意既得意又残酷。
凭什么那贱人的儿子是卓尔不群的英才,她儿子却是只会吃喝嫖赌的酒囊饭袋?她不服气,她非毁了那贱人的儿子不可!
"动手!杀了他!"常咏月手势一挥,疯狂大笑。
一群人还没来得及动手,君不弃已经势若疯虎般地冲了过来。拳打脚踢、肘撞膝顶,只一会儿工夫,所有人尽皆倒地不起、昏了过去。
"为了怀忧,我一再退让,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杀你!"君不弃一把抓住她的喉咙,目光似血,像从地狱冲出的恶鬼!
"我们两人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本来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常咏月脸上的疯狂之意不见了,神色平和,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漠笑意。
"你不怕我杀了你?"君不弃手一紧,声音中没有丝毫温度。
"从我杀了那个女人开始,我就已经是个鬼了,你说,鬼会怕死吗?"常咏月口气中满是讥刺之意。
君不弃看着她,突然松手,转身就走。
"你不杀我?"常咏月全身忽然抖了起来,疯狂大叫。"你这懦夫!你连杀人都不敢!"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敢,我毕竟不是真正的'鬼首'。"君不弃神色淡然,冷冷地说。"你一心求死,我却没必要跟着葬送我的人生。我已经厌倦和你纠缠不清、至死方休了。从今天起,我要为我所爱的人而活,为海棠、为小岚、也为怀忧。"
"海棠?"常咏月疯狂大笑。"恐怕你所爱的人早已经魂飞魄散,变成一具尸首了"
君不弃闻言大震,冲了出去。
海棠沿着林中小径,来到了当年和晓书分离的地方。
"这株树的背后,就是小花生长的地方了。"
海棠喃喃低语:心中一阵怅然,转到了树后,却看到一株铃兰花含笑绽放!
她愣愣地看着,许久许久,终于扬起一抹轻柔笑意。铃兰花谢了再开,晓书也一定可以死里求生,一定、一定、一定的!
抬目远眺,不远处就是"爱心育幼院"了。
这个以爱心为名的人间地狱,在祈少卿和左芙蓉从政"为民服务"之后,逐渐倾颓荒败,现在这里已是野草蔓生、蛛网四张,早不复旧时模样。
海棠漫步而行,无数的回忆涌上心头──
她曾经和晓书、冰心躲在这边的墙角落里扮家家酒,结果被院长发现,在大太阳底下跪了一天。
这个花圃的后头埋了一只出生一、两个月的小狈,这是小岚的狗狗,她每天省下自己的饭菜养它,结果被院长发现,将它活活地饿死了,最后是她和冰心、晓书半夜偷偷地将它埋在这里。
这个房间是她们睡觉的地方,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冰心会编故事给大家听。
这个房间是大家吃饭的地方,男生常常抢她们的食物,院长也常常不给她们饭吃,所以能坐在这里吃到饭是那时候最幸福的事。
拾级而不就是地下室了,在育幼院的时候,她们最怕被关到这个地方来了,院长会想出很多花招来处罚她们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不愿回想下去,打算离开这个每每让她作噩梦、一身冷汗惊醒过来的地方。
这时候,门边却出现了四个男人!
"你们是谁?来干什么?"海棠失声惊呼。"杀人。"其中的一个男人开口,声音尖锐剌耳,像锥子一样。
"杀、杀谁?"海棠闻言,退了一步,脸色惨白。
"你说呢?"另一个男人咭咭怪笑。"这个地方不错,瓮中捉鳖,就算有通天本事,也插翅难飞了。"
"你们为、为什么要杀我?"海棠又退了一步,身子一软,坐倒在地。
这男人说得没错,这地下室除了他们身后那扇门,以及墙上近天花板那扇窗子外,一个通道都没有。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第三个男人开口,语气温文尔雅。"得罪莫怪。杀人拿钱,我们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别废话了!杀个女人居然叫我们四人齐出,全老也太瞧不起我们了吧?!"最后一个男人脾气看来相当暴烈,刀子一扬,准备了结这女人的性命!
海棠爬到墙边,眼见白刃夺目而至,凄凉一笑。原来自己终究不配享有幸福
但是刀子却突然从中而断,地下室中也多了一名女子!
一条白丝带松松地绾着及腰长发,白衣白衫,曳地白裙,一身的雪白,可是她露在衣衫外的肌肤,更是惊人的白皙,没有丝毫血色。
女子回首,容貌清绝丽绝,却也是冷到了极点。
"冰心!"海棠失声惊呼,喜极而泣。
"冰心?!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女子声音清冷,却彷佛带着些许惆怅之意。"冰心已经死了,留在人间的,不过是一缕幽魂,一抹魅影罢了。你还是叫我'魅影'吧!"
"废话!"
暴烈男子挥刀而至。魅影衣袖一挥,一道清冷寒芒忽隐忽现,男子喉头就突然多了殷红一点,仰面倒下!
他双眼未闭、一脸惊恐,脸上犹带不信之色。
其他三个男人大骇,刀子、匕首齐出,围攻了上来;然而那道清冷寒芒闪了三下,三个人纷纷仰面倒下,脸上也是惊恐不信的神情。
海棠看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杀人了"
"人?"她的声音幽远清冷,像千年不化的寒冰。"不过是人渣罢了。"
海棠见她转身就走,心急之下,一把拉住了她。"冰心,你为什么不理我?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我要是不理你,就不会出现了。"魅影幽幽一叹,叹息声彷佛藏着诉不尽的寂寥悲伤。"你能获得幸福,我好开心。只是人鬼殊途,一个从地狱回来的孤魂野鬼,只能够在黑街暗巷中飘荡徘徊而已。"
"你别这么说,小岚好想你,我也好想你,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回家?"
魅影痴痴一笑,听到远处传来男人的脚步声,袖子一翻,挣脱了她的手。晃眼间,人影缥缈远逝,只余幽香阵阵
"海棠!"君不弃疯了似地冲了进来,见满地尸首,海棠又愣愕地缩在墙角,一把抱住她,急声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冰、冰心"海棠回过神来,抱着他哭了起来。"冰心变了,她以前好爱笑的,可是、可是她现在都不笑了,好像冰雪作成的人儿,让人看了好心慌、好心疼。"
"冰心?你在这里见到了冰心?"
"冰心是来救我的。"海棠指着地上的四具尸首,别开脸去,不敢多看。"可是她却说冰心已经死了,她现在只是一缕幽魂、一抹魅影罢了。"
"这些人是她杀的?"君不弃看着尸首喉结处的殷红血痕,心中惊疑不定。
这样骇人的身手,全台湾只怕也没几人追得上,这个海棠口中的"冰心",究竟有过什么遭遇?
海棠急着辩白。"冰心是为了救我,才、才"
"我明白,她是你的好姊妹,也是一个好女孩。"君不弃扶起她,定定地说。
"你放心好了,只要冰心曾经出现,我就一定找得到她的下落。"
"谢谢。"海棠稍微放了心,瞥见地上尸首,想起刚才的遭遇,脸色一阵苍白。"为、为什么有人要杀我?"
"别怕,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你遭遇这种事了。"君不弃紧紧地抱住她,柔声觅慰,心中的恶魔却终于被激怒了──
祈少卿!你敢伤害我的女人,我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