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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要走了--”
一大早,叶敏背著黑色真皮名牌背包,站在穗穗的房门口说。
穗穗还在整理换洗的衣物,猛然听到叶敏道别的声音,热情地说:“这么早就要走了啊?要不要等我做好早餐?这一次我会煮简单一点的,例如煎蛋或是面包,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的”
叶敏感受到她友善的态度,说话的语气也软了下来。“不用了,谢谢。姊夫哦叶夫他到校长家借车子,他要送我回去,然后回他家。”
“我知道,大胡子昨天有跟我说了,他送你回去以后,还要去办自己的事情,他说在台北有很多事等著他去处理。”
“没错!昨天晚上我们谈了很久,他根本就不应该留下来,我真不知道这个地方有什么好的?”叶敏轻蔑的看着四周简陋的环境。
沉滞的空气中,两人若有所思。
“穗穗,你到底对顾叶夫了解多少?”叶敏忍不住问。清晨的穗穗更有一种阳光般明媚的气质,令她不禁又起了防范之心--穗穗是个很具威胁力的情敌,但是顾叶夫属于她和姊姊两人,姊姊过世了,顾叶夫就只属于她一个人了,谁都不能将他夺走。
叶敏的话让穗穗陷入沉默,除了山上相处的日子,她对顾叶夫的确毫无所知。
她不甘心的说:“我知道你们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你当然比我还要了解他。”
“你知道就好。”叶敏跨进了穗穗的房间,看到一张椅子,迳自上前坐下来。
“顾叶夫不只是个医生,他在研究癌症方面也有杰出的表现。他父亲是台北一家大医院的负责人,他哥哥是有名的脑科医生兼院长,顾家在医学界的名声相当崇高,他的人生不属于这里你知道吗?像他这么有前途的医生,多在这里停留一天都是一种浪费,山里的人让叶夫看病,简直就是奢侈。”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什么浪费、奢侈,如果他在这里比较快乐,那就比什么都有意义了!如果不能爱惜自己,让自己快乐,又怎么去照顾别人、关怀别人?你不是顾叶夫,你怎么会知道他的想法?”
“那么你认识他多久,又了解他多少想法?我认识他十年,整整十年了,我看着他成功的当上一个好医生,看着他对爱情付出,看着他经历生离死别你呢?”
穗穗终于无法招架地将头转开,单恋的痛苦像海潮一样涌来,她无法阻挡,只能闭起眼,既悲又喜。悲的是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喜的是她的眼光真的不错,顾叶夫果然是个优秀出色的男人。
叶敏知道穗穗对顾叶夫的倾恋,决定说些狠话让她死心。“一年多前,他和我姊姊原本要结婚了,要不是一场意外改变了这一切,你们根本没有机会认识,简直就是八竿子打不著。他和我姊姊大一的时候就认识了,他们是天生一对,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一定会在一起。谁知道我姊姊的命这么不好,得不到她该拥有的幸福姊姊死后,顾叶夫受不了打击,离开所有的人隐居在这里,他要我们给他一年的时间慢慢复原。现在,一年过去了--是他该回去的时候了。”
穗穗静静的聆听,仿佛在听一个令人动容的凄美爱情故事。
“你也爱他,是不是?”听完后,她缓缓地说。
叶敏愣了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秘密一直深藏在自己心底,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山里的野女孩一语道破。
她索性挺起胸膛,大声承认:“对!我也爱他,我第一眼看见顾叶夫的时候,就爱上他了。姊姊死了,没有人能够代替她,只有我!我也姓叶,我是他挚爱的女人唯一的妹妹,除了我,他不能再爱别人,你听清楚了吗?”
“姓叶又怎样?不姓叶又怎样?我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上了,没有办法因为你的话就全部收回!什么他再也不能爱别人,什么姓叶的才能被他爱你刚刚说的鬼话,简直都是在放屁!”穗穗几近无赖又无理的回答,令叶敏惊讶。
她轻哼一声。“我很同情你,因为你只是在白白浪费自己的感情而已。”
“我不觉得是浪费,因为我付出得很愉快。倒是你--我才可怜你,只会利用他对你姊姊的爱来抓住他的人,但还是抓不到他的心。叶敏,你不必同情别人,你应该同情你自己!”
“好了!不要说了!和你这种人说话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我”
突然,门外响起小卡车的煞车声,车子的喇叭鸣了两声,两人同时往外看,顾叶夫正坐在车内等待叶敏。
叶敏小跑步的上了车,顾叶夫拉下车窗对穗穗说:“今天不会回来,不要等我。”
有几秒钟,他定定的看着穗穗,感觉到她眼里仿佛流泄出淡淡的轻愁和强烈的企盼,却咬著下唇,不想露出伤感的神情。
她点点头,扬了扬手。“好。拜拜--”
他困难的移开目光,回头用力的踩上加油板。
车轮下扬起了漫天的尘沙,穗穗站在原地,目送他们慢慢地在眼前消失,心里缓缓涌著激流。
顾叶夫离开的那个下午,小吉一个人慌慌张张的跑来。
“大姊姊,大胡子哥哥呢?他在哪里?”小吉气喘吁吁的前后寻找。
穗穗正在厨房拣选早上采的野菜,听到小吉的声音,匆匆地走出来。“小吉,大胡子今天一早就回台北了,有什么事吗?”
小吉几乎要哭的说:“我外婆好像生病了,她爬不起来,身体一直发抖,手指都卷起来了爸爸又不在家我们是不是要等大胡子哥哥回来”
穗穗大惊,想到顾叶夫曾经提过小吉外婆的血压过高,随时都有中风的危险,急忙说:“是中风!快!我打电话叫警察伯伯送外婆到医院,一定要马上接受治疗,不能等到大胡子回来了!”
打完电话,穗穗随即和小吉两人骑著脚踏车冲回小吉家里。
小吉的母亲早逝,家里只有外婆和父亲两个大人。年迈的外婆在家中照料琐事,父亲则每天都出远门到山下打零工赚钱,小吉年纪虽小,但已经非常独立懂事。
管区警察很快就来了,也通知了小吉的父亲到医院会合。
穗穗紧握著小吉冰冷发颤的小手,安慰他说:“小蚌子,不要担心,你外婆很快就会回来的,不久啊,外婆又会生龙活虎的拿著棍子打你了!”
“不痛了”小吉的声音哽咽,垂著头,小声的说。
穗穗没有听清楚,低下身问:“你刚刚说什么啊?”
小吉高高地仰起头,满脸泪痕的说:“不痛了最近外婆打我的时候,一点都不痛了,我还还好高兴,也懒得跑给外婆追。现在我、我才知道原来是外婆病得很重了,我不要啦--”
小吉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穗穗将他紧紧拥在胸前。
“我不要外婆生病我要她再重重的打我,我不会再跑了我不会跑给外婆追,我发誓我不会再跑了”
听著小吉哭喊的声音,穗穗深切的体会到生老病死的无奈,这些痛苦经历都是促使人快速成长的催化剂。她轻拍著小吉的背,叹了一口气。“不要乱想啦!外婆很快就会回来了。走吧!我们回大胡子那里,晚上我煮好吃的东西给你吃。今天就只有你和我两个人而已”
目送管区警察接走外婆以后,穗穗和小吉面面相觑,都颓丧地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留在山上祈祷外婆不会有事。
穗穗牵著破烂的脚踏车,与小吉两人走在小径上。
“小蚌子,快要开学了,你的几个好朋友都准备好了没有?”
“大山和石头可能会去上学,游美丽我就不知道了”
穗穗有点讶异的回头问:“怎么会不知道?你们都要上六年级了,一定要把小学读完啊!后面还有国中、高中,还要上大学,你们一定要加油,不能放弃的!”
“我知道啊!可是游美丽的爸爸好像”
穗穗听出事情并没有想像中单纯,于是停下脚踏车,严肃的问:“到底怎么了?游美丽的爸爸又喝酒打人了吗?”
小吉犹豫著不知道该下该说。“我是游美丽叫我不要告诉你,上次你把她爸爸打得很惨,让她爸爸很丢脸。虽然她爸爸不打人了,可是却不见了好几天--”
“不见了?为什么?”
“游美丽的爸爸下但爱喝酒,也很爱赌博,听说他到隔壁村赌钱,欠了一**的债。昨天游美丽和她妈妈来我家找我外婆,一直哭、一直说我外婆越听越气,一定是这样才生病的。”
“你怎么不来跟我说呢?或许我和大胡子可以想想别的办法啊!”“本来我是想要找你,叫你再教训一下她爸爸,可是游美丽叫我不要找你。”
“为什么?”穗穗好奇的问。
“外婆说,打人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大胡子哥哥说得对。所以,游美丽的妈妈要带游美丽离开这里,打算到城市找工作--”
“找工作?游美丽才十一、二岁,找什么工作啊?”
“我也不知道。”小吉耸耸肩。
穗穗不禁感到忧心忡仲,却又无法可想。
住在有木里的这些日子里,她才发现自己过去是如此的受到父母的溺爱和保护,正因为如此,受到了挫折伤害,更是容易一蹶不振,茫然无措。反观山上的孩子们,因为在困苦的环境中成长,所以有著寻常孩子没有的坚强和勇敢。
他们如此单纯、如此容易满足,就像深海里未经人工雕琢的珍珠,闪亮而无价,是凡夫俗子所望尘莫及的。但是在这适者生存的世界里,如果没有人在旁引导和保护,将来面对人生的考验,他们还是无法在现实的环境里公平竞争。
一个人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这个时候,她多么渴望顾叶夫在身边,他这么聪明,或许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小吉在半夜里就被父亲接回家了。听小吉的父亲说,外婆中风的程度不轻,需要再好好的住院观察,只是外婆担心住院费太高,一直吵著要回来。
天亮了,穗穗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半露天的厨房,看着天空的云移动,欣赏著苍绿的树林、蔚蓝的天空、飞鸟遥遥掠过,这里的日子就是可以这么简单。
穗穗回身低头,猛然看见地上一条小蛇,曲曲绕绕的从面前爬过。
她一点都不惊慌,还蹲下身体,细细地观察它爬行的姿势。
穗穗心想,一般女孩子一定会吓得尖叫吧!难怪妈妈常说她是疯丫头,说她上辈子一定是只野猴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在山林里吃野食度日。
倒了一壶煮滚的山泉水,穗穗又慢慢的踱步回到房舍前。
经过顾叶夫的房间,她手一推,门就开了。顾叶夫很少锁房门,任何人只要来这里,都可以随意自在的来去。
穗穗看向书桌,赫然发现他在研究的野生植物图鉴全都不见了,一定是被叶敏带走了。
“他研究的东西都不见了,这样是不是表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穗穗害怕这种想法,明知道会有这一天,却从来做不到这样的心理准备。
昨天他离开的时候,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不要等我。难道这就是他想对她说的话?他早就在暗示了?
她低头将脸埋在他的衬衫里,静静地感受他的善良、他的温柔、他的执著、他的痛苦还有悲伤。也许--也许昨天挥手说再见的时候,就是这辈子最后的一眼,她怎么这么轻易的让他离开她的视线?
才一天而已,就体会到噬心的思念,那么以后要怎么办呢?
寂寂沉沉的山林里,穗穗的泪水如开闸的洪水,滔滔的流下,毫无保留的,一次哭个畅快。
接近中午的时候,穗穗因为挂念小吉和小吉的外婆,简单吃了一顿早午餐后,就踩上脚踏车往小吉家飞驰而去。
小吉家是一户独栋的矮砖墙房舍,游美丽家就在几十步路不远的地方。
穗穗看到游美丽的家门前,停著一辆黑色轿车。
这样的情景实在很下寻常,山林里交通不便,小路都是坑坑洞洞的碎石头路,平日很少有车子进入这个小村落。穗穗慢下脚踏车的速度,好奇的想看看究竟。
“不要!不要把美丽带走--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屋内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呼喊,穗穗慌张的丢下脚踏车,跑进游美丽家里,看到眼前的一幕:心脏几乎像触电般的要停止--
几个横眉竖目的男人,其中一个拉住游美丽的手,像?小鸡一般的想拖游美丽离开,游母却死命的拉住那个人的大腿,恳求哀嚎著。
“不要带美丽走,你们可以带我走,我什么都肯做!我什么都能做!”游母不断地泣诉。
“闭嘴!你不要笑死人了好下好?游大妈,你年纪一大把了,根本不值钱,你女儿快十二岁了吧?正是幼齿的啊--我如果要你的话,那我的眼睛肯定涂到牛屎了!”其中那个瘦高的男人是他们的老大,嘴里嚼著槟榔不屑的说,旁边的人应和的大笑着。
“妈妈”游美丽已经哭得声音沙哑,连呼叫的声音都变得微弱。
“你们在做什么?”穗穗大吼一声。
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穗穗这时候才看到游美丽的父亲竟然瑟缩在厨房的角落里。
“游爸爸!快点打电话叫警察啊--他们要把美丽带走,快啊!”穗穗对著厨房呼叫,却惊讶的发现游父目光呆滞,无动于衷的缩在角落。她大略的环顾四周,连个电话的影子都没见到。
“大姊姊,救我--爸爸欠他们钱,他们要把我带走--”游美丽哭叫著。
“你们把孩子放了,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为什么要抢人!你们不知道这是犯法的吗?”穗穗压下怒气,想要好好说理。
瘦高的男人吐了一口槟榔汁,哼了一声,指著游美丽说:“犯法?她老子输钱,卖女儿还债,这样哪里犯法了?小姐,我看你不要多管闲事,不然啊--我连你也一起带走!”
穗穗瞪了那个男人一眼,很很地说:“你敢?有胆你就试试看”
穗穗还没有说完,就惹来其他男人一阵yin笑。
“怎么不敢试?我看是你很想要吧?”瘦高的男人放开了游美丽,一脸暧昧的走近穗穗,伸手就往她脸颊上摸去--
“啊!”穗穗一声大吼,出其不意的将对方的手往后一拉,一个旋转,高瘦的男人整个人扑倒在地。
他很快跳起来,凶猛的扑上前,穗穗又一个拉扯,回旋侧踢,他闷哼一声,又狼狈的跌倒。
所有人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第一次以为只是穗穗侥幸,第二次就再也不敢小觑穗穗。
“他妈的!傍我上啊--”瘦高男人很快地挣扎著爬起,恼羞成怒的向手下大呼。有几个人抽出后腰间暗藏的小刀,有几个随手抓起客厅的椅子,全部拥上前--
游美丽家中的家具齐飞,一片狼藉。
穗穗单打独斗还绰绰有余,但是遇到四个大男人要赖似的拿著武器、家具乱砍乱砸的,只有闪躲的分比较多。
穗穗被椅子打到了几次,忍痛见机踢中一个人的小肮,只见对方痛得抱著肚子弯下腰。其他两个人抓不到穗穗,反而被她打中眼睛,还被踢到了胯下。
穗穗身手灵敏,追打闪躲的撑了一会儿。那名老大看到几个手下按著伤处哀叫,不想再混战下去,趁隙之间抓住了游美丽的脖子,威胁穗穗:“住手!你再动手,我就对她不客气了!’
穗穗停住手,回头焦急的看着游美丽。“你们放开她,他们到底欠多少钱,我可以帮忙还,不要把美丽带走!”
“放屁!人我们今天是一定要带走的,想还钱更好!拿五十万来交换,否则别想!”
“好!五十万,明天我就拿来,求求你们,不要带走美丽!如果你们带走她,我会马上报警!到时候你们什么都拿不到!”穗穗的声音软了下来,想要好好的和他们谈判。
一阵僵持,门外突然响起好几个小孩的呼叫声。
“警察来了!警察来了!你们看--警察来了!”
带头的老大看情势不对,放开游美丽就往门外冲。
“太好了”
一定是有人去叫警察了!穗穗听出了是小吉、大山,还有石头的声音,高兴得想大声欢呼,却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冰凉,又听到了游美丽凄厉的喊叫声。
她很想回头,眼前却一阵发黑,只能力不从心的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