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歆杰依然故我,早出晚归。
我也是。
如果不多想,日子倒还算平顺,即使想了,也没用,所以干脆不想。
是个下雨天的日子,该下班了。
美莉匆匆忙忙赶着去上夜校。再一年她就可以高职毕业了,也许她还会想要继续升学。
“人因梦想而伟大”目标会让人生活得更起劲。
真不想回去独自而对空洞寂寞的“家”所以我又在店里蘑菇了好一会儿,直到老板娘好心地赶我回家休息。
走出店门没多远,明明已经停了的雨竟然又开始下起来了,实在是有够给它倒霉的!
算了,回去拿伞多浪费时间,干脆淋两吧!
我低着头赶路。
突然,一把大伞出现在我头上,阻断了滂沱大雨。
真的应了我那句至理名言:“天塌下来有高个子替我顶着”瞧,这不就是了吗?
菩萨保佑,谢谢您的大恩大德,及时遣了您的天兵神将来解救我,以后我会常常上庙里去上香拜拜的。
怀着感恩的心,我拨开被雨水淋湿而黏在脸上的发丝,抬起了头。
“啊!你不是”
“是的,我就是。”好熟悉的微笑。
他就是那个汤姆克鲁斯喔,不,是基奴李维,有着自?身高而较显斯文的基奴李维。
“喔,你我谢、谢,你替我撑伞,可是我想雨很快就会停了,不好意思麻烦你。我还是自己走好了。”我结结巴巴地说完,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他一定看出来我的脸红了,并且以我的糗态为乐,因为他的微笑加大了。
“雨恐怕一时之间停不了了,如果你不赶时间,就跟我走吧!”说着,便迈开大步往公车站牌的反方向走去,我只好半跑地跟在他旁边。
“喂,你”他没征求我的同意耶!居然一直往前走,而且丝毫不理会我的抗议。
他似乎觉察到我正喘着气,于是放慢了脚步。
“对不起,我走太快了。”
仰头望进他真挚的眼神,我的心陡地震了一下。
“没关系,腿长又不是你的错。”
我耸耸肩,假装不在意地掩饰了心里的悸动。
他的脸上漾着更大的笑容。
李歆予,你完了!这下子你无法全身而退了,而到目前为止,你连他姓啥名啥都还不知道呢!
“我叫殷扬。”奇怪?他真的可以看穿我的心思。只是哪有人叫
“阴阳?”
“是殷商的殷,飞扬的扬。”他笑笑地说。
“喔。”真是有点尴尬。我赶忙也自我介绍:“我叫李歆予。”
他不在意地点点头。
然后他带我走进一家咖啡连锁店星巴克。
“为什么你”我还没有问完,他就直接上到二楼。并要我在一张靠窗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奇怪,他葫芦里究竟卖什么卖药?毕竟我们可以算是根本不认识。
难道他有什么企图不成?
等他从楼下买了两杯咖啡上来后,我迫不及待地问: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喝咖啡?要喝咖啡,为什么不到我们店里,我们的咖啡也不差呀!”
殷扬并不回答我,好整以暇地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又是黑咖啡。
不待我说话,他消了清喉咙说:
“我以为你应该还记得我,那么我们就不算是陌生人了。”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
“我们当然不陌生,因为你常到我们店里用餐,最近一次就在前几天,我差点把水倒到你身上了。不过我并不常做这样的蠢事,我一向很具有服务人员的专业水准的。”
“因为你一直盯着我看,我才以为你认出我了。”听他说得这么白,我的脸都红了,真糗。
“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前就见过面,而你记得我,我却不记得你?”
他点点头,但并不继续答腔,只一味用专注的眼神注视着我的反应。
“可是我并不”我的记性有这么差吗?
“我姓殷。”
“你说过了啊!”“我是清泉医院的医生。”
“我猜也是。很多医生都来我们那里吃饭的。”
“我是清泉医院的外科医生,我姓殷。”
我是清泉医院的外科医生,我姓殷
好熟悉的句子,好熟悉的声音。
我转头望向窗外,脑中思索着是什么时候在哪儿听过这句话?
透过雨丝,隐约可见一栋高耸的建筑物,它的一楼外墙上写了几个鲜红的大字:“急诊室”
急诊室、消泉医院、半夜、跳楼
我猛地睁开因思索、回忆而闭上的眼睛。我倾身向前,恍然大悟地询问:
“爸爸?”
他轻轻地点点头。
“你就是那位通知我赶去医院的外科医生?”
他又点点头。
“你也是为我爸爸急救的外科医生?”
还是点点头。
我再次合上眼睛,当天的记忆逐渐涌上心头,由模糊而变得清晰。
许多当时我不愿感受、而在日后刻意避免想起的细节纷纷出现在我脑诲中,苦涩升上了我的喉头。
“所以,你也是见到我父亲最后一面的人?”强咽下喉头的苦汁,我问。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为什么在几个月之后。他要残酷地唤起我不堪回首的影像?。
“我对你印象深刻。”
我沉默着。
于是他继续说:
“我处理过很多类似的case,也接触过很多的家属,而你最特别。”
纵使我有满腹疑问。我也必须保持冷静,因为我怕一开口便会不争气地哽咽,泄露了心底的痛。
“隔天我在各大报纸上看到有关你父亲生平的事迹,也报导了你们的家庭状况,有几家甚至刊登了你们全家福的照片。”
“你好奇?”
“我关心。”
“关心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我无法告诉你更正的原因,因为连我自己都说不出来,但是我是真的关心你们,尤其是你,不管你相不相信。”
我仔细地审视着他的脸,除了英朗的线条,我在他的眼中还看到了诚挚的关怀。
我相信他,于是我放弃心防,露出了微笑。
“谢谢你。”我说-
他彷佛松了一口气。
我向后拉着椅背坐着,捧起杯子啜了一口,才发现冷了的咖啡苦涩不堪。
我再次看向窗外,让思绪围绕在那天所经历的事件上,我努力回想当天的情景,居然都是片段。心理学上有所谓“选择性遗忘”也许就是这种情形!
失去了亲生父亲、失去了生存的支柱,我应该是悲痛逾恒的,或许再加上一点惊惶恐惧吧!
“你相信吗?关于我的父亲,有些事是我看了报纸上的报导才知道的。包括他的事业、他在商场上的地位,以及外界对我们家庭生活的看法。”
“他去世的那一阵子,许多报章杂志对他的生平做了完整的报导。据说,他是在育幼院中长大的,学校毕业后从基层做起,肯干实干,又有商业头脑,所以中年便在百货业界闯出了一番天地,有人称他为‘百货枭雄’。”殷扬果然知之甚详。
“其实以前我和弟弟并不清楚这些,只知道他赚的钱很多。他从来不对我们谈起他的事业,应该是说他根本很少和我们聊天,他在家的次数和他说的话一样多,可是在金钱上却是有求必应。我的同学都很羡慕我,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我们的精神生活却贫乏得可怜。”
我感慨地娓娓诉说着。
突然,我想到了一个我渴望知道,但却有些难以启齿的问题。他会不会嘲笑我。
思考了一会儿,我还是鼓起勇气问了:
“殷医师,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那天晚上,我哭了吗?”
“没有。”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嘲弄的神色,只有诚恳:
“你让我印象深刻,因为你而对至亲的骤逝,非但没有哭,反而坚强而冷静。你的表情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你沉静自持而表情木然,似乎将自己的感觉封闭了起来,不愿碰触到外界的残酷。你冷静地接受了警察的询问,并且做了些必要的处理之后才离开,完全没有崩溃或歇斯底里。我真的很敬佩你。”
我惊愕而哀伤地聆听完他的叙述。
我做到了!
爸爸死的时候,我没有哭!
但此刻,我却感觉到一颗斗大的泪珠滑下我的脸庞,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一张纸巾出现在我面前,我抬起泪眼,看到了他的脸和拿着纸巾的手。
“从小,爸爸常告诉我要勇敢,不要哭。‘哭是懦弱的行为,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勇敢地去面对。就算我死了,也不能哭。知道吗?’”
他似乎了然地定定望着我。
我握住他的手,激动地说:
“我做到了!我总算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一碰触到他,我警觉地放掉他的手,只是抓起纸巾将眼泪擦掉。
然后我尴尬地说:
“对不起,我失态了。真的很谢谢你告诉我,它对我意义重大。我一直回想不起来那天的一些细节,我以为我永远不会知道了。”
“你不必自责,这是很正常的一种防卫机制,目的是保护你不受到太大的冲击而崩溃。”
我微感吃惊地回视他。他是真的能了解
他微笑地看着我说:
“对我来说,能够为你解开谜底,意义真是重大!”
他给我的感觉好安全,安全到我不自觉地在他面前泄露出更正的感受。
“你似乎对现在的生活适应得很好!”“日子总是要过的嘛!刚开始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熬得过,还好现在已经习惯了,我也很讶异我能够撑得下去。”
我释然一笑。
面对他的关心,我好想和他分享我的喜怒哀乐: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空乏其身’,我想一定是老天爷在考验我吧!只是不晓得老天爷究竟要给我什么‘大任’?”
殷扬大笑。
他的笑容扫去了阴霾,带来了阳光,彷如拨云见日。
我一时看呆了,压根儿忘了不久前才刚掉了不少眼泪呢!
“你真是个乐观的小鲍主。”
“啊!小鲍主?你怎么知道明雪都叫我公主?喔,对了,明云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你们这么有默契,改天我一定要介绍你们认识。”
“那是一定要的喽!”殷扬也咧嘴开心地笑着说。
我不禁开心起来,明云一定很惊讶有人和她“英雄所见略同”我真是有点迫不及待要引见他们了。
我瞄了一眼手表,哇,已经快九点了。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真不好意思,居然快九点了,我都忘了我们还没吃晚饭,你一定饿了,我们一起吃了饭再回去吧?”他看到我站起身来,赶忙对我说。
“不用了,我家里还有东西吃,而且我怕太晚回去,我弟会担心的。”才怪,歆杰是不会这么早回家的。
“好吧,那么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必麻烦了,我搭公车方便得很,而且我住的地方很亮很安全,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真的。”才第一次见面,怎么好劳烦对方?女孩子家要矜持有礼一点。
他叹了口气,说:“让我送你到公车站总可以吧?”
不能再辜负人家的诚意了吧?我只好答应。
雨后的夜晚显得格外沁凉,空气中夹带着一丝甘甜,我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
配合着他刻意放慢的脚步,竟有着一种幸福的感觉。我偷瞄了他,被他那挺直线条的侧面所深深吸引。彷佛意识到我的凝视,他突然转过头对我一笑,我不觉羞红了脸庞,赶紧低下头专心走路。
“倘若我改天约你见而,你会拒绝我吗?”
听着他低沉浑厚的嗓音,我抬起了头。望进了他深邃的眼帘,我的心再次为之悸动。
“我我要谢谢你为我父亲所做的一切,还有今天。”我发自内心地感激他,但也回避他的问题。
他幽了一默,说:“我的荣幸,小鲍主。”
“套句明雪说的,我现在已经变成‘落难的公主’了呢!”听到他叫我公主,心中涌起一股甜蜜的感觉。
我们开怀地大笑,
在笑声中,我向他挥挥手登上了公车。
这个晚上我做了一个美梦。
梦中,我英勇的白马王子带着屠龙剑,深情地对着我说:
“我来了,我的公主!”
自从殷扬出其不意地制造了“相认”的机会之后,他就常常来找我。
其实我并非一开始就打算接受他,虽然一开始我就知道他的心意,而且一开始我就倾心于他。
为什么我不接受他?那是因为我害怕。
我和他的背景相差太远,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而且我怕我会拖累他。
在“家变”之后,我以能够自力更生而自豪,并不觉得有什么好丢脸的。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自卑”一直到认识他。
他就像是临风的玉树,迎向阳光自由伸展;而我则像是阴暗角落里的蕨类,苟延残喘。
他的朝气让我自惭形秽。
他是东升的旭日,前途一片光明璀璨。
他值得一位完美的伴侣,陪他走过人生的每一个阶段。而不是家道中落、鳏寡孤独、靠劳力维生的我。我只会让他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让他因我而蒙羞。
所以我始终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但是相信我,这一点也不容易!
我想,要成为一名称职的外科医生,毅力是绝对少不了的。
殷扬很有毅力,只可惜他碰到了我,因为我也不是省油的灯。
“嗨,歆予,今天下班以后有事吗?”
“嗯,我今天要加班,老板娘的儿子生病了,她要回家照顾他。”
“生病了?那么我等你店打烊了再陪你去看他,好歹我是个医生,说不定可以派上用场。”
“不用了,听说她儿子是重感冒,你是外科医生,恐怕不管用吧。何况他已经看过医生,情况好多了。”
“这样的话,我们去吃宵夜,如何?”
“吃宵夜?对不起,我正在节食呢,谢啦!”
“看午夜场呢?”
“喔,我刚好今天忘丁戴眼镜,怎么看呢?”
“好吧!哪儿都不去,那我就送你回家喽!”
“喔,不不不,我要去明雪家,约好了的。”
“ok,我送你去她家门口我就走。”
“不好意思啦,她会来接我的。”
“唉!歆予,算我败给你丁,不过我总会等到机会的。”
“殷医师,你工作很忙,还是不要为我费心了,没有用的。”
“你好残忍,明知我很忙,还要和我玩拉锯战。”
“希望你知难而退喽!”
“你等着瞧好了!”
这样的对话,每三五天就会重演一次,他好像乐此不疲。
因为我一直拒他于千里之外,所以他干脆就改变策略。
有时候他直接到店门口接我下班,或者干脆上班前在公车站跟我来个“早晨的约会”如果我不跟他说话,他也无所谓,只是默默地陪我走一段。
我很不忍心他这样不辞辛劳,因为外科医生常进开刀房,需要充足的体力与休息,我真的不想要他为我浪费时间和精神。所以我也曾“明示”他,我并不想和他作进一步的朋友。我还记得那天他的脸上出现了少见的黯然,连离去的步伐也不复往日的轻快洒脱。
我的心好痛呀!就如同被刀子割了一般。
殷扬是第一个让我心仪的男子,而我却必须拒绝他。
雯雯骂我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这么好的机会居然把它往外推。
美莉则不予置评,她只是伤感地对我说:“我想我这辈子也不必痴心妄想任何好男人了。”
我知道我拒绝殷扬的理由严重地刺伤了美莉的心。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很难过。
喜欢一个人。却不能接受他,那种心情,就像是望着橱窗里的冰淇淋流口水,却怎么都吃不到一样。
我想时间久了,他就会知难而退。而我会将这份感情放在心里,细细品味,慢慢留恋。
果然,殷扬连续三天没来找我了。
我感到既伤感又释怀。
雯雯不识相地凑到我身边,说:“歆予,你的医生真的不要你了。你看吧,早就告诉你‘有男堪交直须交,莫特无男空掉掉’。”
冷不防地,雯雯的头被美莉手上的托盘给敲了一记,痛得她哀哀叫。
“你干吗啊?”手还一直抚着头。
“空掉掉?掉什么掉?没学问就不要乱卖弄。”美莉和雯雯的个性南辕北辙,平时常斗嘴,谁也不让谁。
“你才没学问呢!掉什么掉?当然是掉眼泪呀!没人要了,不掉眼泪要掉啥?真是的,没见识也要常看电视,好吗?”
“邱雯雯,你”美莉口才没雯雯那么好,一时语塞,气得说不出话来。
偏偏雯雯又得理不饶人:
“我怎样?林美莉,无话可说丁吧?”
我赶紧劝和,否则可就没完没了了。
“好了啦,你们两位大小姐,再吵下去,客人都不敢上门了啦!”
“哼!”“哼!”她们两个人同时转过身去,背对背不理会对方。
我心里暗笑,过不了三分钟,她们又会和好如初了。
柜台电辑铃响了,雯雯跑过去接了起来:
“喂,流星雨餐厅,您好!”停顿丁一下,她把话筒交给我:“找你的。”
找我的?
知道这里电话的人只有歆杰,可是现在是早上九点多,他应该在学校上暑期辅导,怎么会打电话给我?
会不会是殷扬?他就在附近上班,餐厅招牌上有电话号码。
我的心雀跃了起来,一下子忘了没多久前,才为了他的终于放弃自己而感到释怀。
接过电话,兴奋的心情立即化为冰冷。
歆杰出事了!
他骑机车撞上路边的电线杆了。
老板娘把店里和她的皮包里所有的现金全部塞给我,要我备用着。我搭计程车火速赶到北投那家恩慈医院。心里好害怕。
我好怕爸爸的事件重演,歆杰不能死,他是我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哪!
到了医院急诊室,我一眼就看到歆杰躺在病床上,眼睛紧闭着,手臂上、腿上都里着石膏。
我松了一口气,心想应该没事,否则医生不会帮他上石膏的。
病床边有一位护士正在帮歆杰量血压,看到我靠近,马上抬起头来,并且大声叫唤正在柜台打电话的医生:“宋医师,五床的家属来了,你赶快来跟她说。”
那位姓宋的医生急忙放下电话,大步向我走来,他先看了护士小姐刚才量好的血压。交代她:
“准备输血!”之后,正视着我说:“小姐,你是病人的?”
“我是他姐姐。他的状况怎么样,没事吧?”我望了一下歆杰,发现他的脸色十分苍白。
“病人有多处骨折和外伤,这些部份我们都已经处理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有严重的内出血现象,血压一直下降,表示他的出血非但没有止住,反而更厉害了。再这样下去,病人很快就会因为血压过低而休克。”
“那怎么办呢?”
“他需要开刀,需要输血。可是我们这里是小医院,病床和设备都不够,所以在你到达之前,我正设法联络附近的大型医院。但是华岗医院满床,另一家信义医院也是。说实话,像你弟弟这样严重的病人,通常医院都不愿意收,因为救活的机会不怎么大。”
救活的机会不大?
他会死?
不行!我不准!我不准他死!
老灭爷,您听到没,我不准他死!
“难道我弟弟就在这里等死吗?”
“我们会马上替他输血,先稳住他的血压,同时继续联络其他的大医院,看看有没有医院肯收他。”
“如果没有医院肯收,那我弟弟岂不就死定了?你们医院不是以救人为职志吗?怎么可以拒收病人?”我歇斯底里地喊叫,心里有了绝望的感觉。
“小姐,你冷静一点,这样会妨碍我的联络工作。”宋医生制止我的喊叫,拿起电话按了一串号码。
“没有床?谢谢!”又一家见死不救的医院。
“消泉医院吗?我是恩慈医院急诊室宋主任,我们有一个case内出血很严重,需要紧急手术什么?你们也没有床?糟糕!”他沮丧地挂下电话。
清泉区院?殷扬!
我要找到殷扬,他一定会救歆杰的,他一定要!
“宋医生,请你把清泉医院的电话号码给我,让我试试。”
“你有认识的人吗?”
我没理会他,径自按着按键。我的手在发抖,歆杰的生死就在我手里了。
电话通了。
“喂,请帮我转外科殷扬医师。”我的声音在颤抖。他会不会不理我?毕竟我拒绝了他那么多次。
经过漫长的转接,电话终于又有了声音传来:
“对不起,殷医师还在开刀房,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请问他的手术什么时候会结束?”怎么这么巧?难道歆杰命中该绝?
“这我不确定,这是一个大手术,殷医师从昨天晚上就进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小姐,你要不要留话?”
完了。我的希望破灭了。
“我”
“喔,小姐,等一下,殷医师刚刚出来了,你等一下,我叫他。”
“”老天爷一定听到了我的恳求,也或者是殷扬知道我有难,特地从开刀房出来?
殷扬好像是在对旁人交代事情,几分钟的时间恍如一世纪那么漫长。
“喂,我是殷扬,请问哪位?”他的声音透露出疲惫,但对我却有如天籁之音。
“殷扬,我是”
“歆予,是你!你怎么会打电话给我?”听到他由意外而转为惊喜的声音,我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不禁潸然泪下。
“殷扬,我是要请你帮忙的,我弟给车撞了,现在在恩慈医院,医生说他的内出血很严重,需要紧急开刀,可是他们没有设备,好几家医院也都不收”我边说边哭了起来,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水里的一根木头。
“歆予,你不要慌,我会想办法。你先把电话给那里的医生,我要了解一下情形。”
我把电话交给宋医生,我听到他们讨论着歆杰的病情,以及必须立即做的处理。我摸了摸歆杰苍白的脸,是凉的,一袋血正顺着管子流到他的静脉里面去。
老天爷,您还能给我多少时间?
宋医生已结束和殷扬的对话,他将话筒递给我,转身大声吩咐:“马上出动救护车到清泉医院。”
我对着话高喊:“殷扬!”
“歆予,你听我说,我已经大致了解歆杰的状况,待会儿救护车会送你和歆杰到这里来,我会安排好一切等你们,你别急,不会有事的。”殷扬用专业而安抚的语气对我说明,让我安心了不少。
“谢谢你!”
没再作多余的交谈,电话挂断了。这时,救护车也已准备好要出发了,歆杰和连在他身上的一些仪器、管子被小心翼翼地抬上去,我也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旁边。
握住歆杰依然冰凉的手,我心里呼喊着:歆杰,你千万不能丢下姐姐啊!
凄厉而尖锐的笛声响起,车身飞快地穿梭在车阵中,没有受到任何车辆或红灯的阻碍。
我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去想后果将会如何,我专心地注视着歆杰的脸,在心里不断地对他说话,仿佛他能听得到。
清泉医院到了,救护车直接驶入急诊室门口,车门一开,立即有一些医护人员上前,将歆杰抬了下车并推入急诊室内,我寸步不离地跟了上去。
一进急诊室,看到穿着白袍的殷扬迎了上来。我像是遇到救星一样,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
没等我开口,他先用坚定而温暖的手握住我的,给了我承诺的一笑。
他对身边的人员下了一连串的指令:“先送放射科做胸腔电脑断层,确定病人的出血点及出血情形。做完之后直接送七楼外科第二开刀房,那里已经在待命了。miss陈,联络麻醉师,还有准备血袋。”
“没问题。”
我打算跟着歆杰去做电脑断层,却被殷扬拉住:“你留在这里办手续,办完后到七楼第二开刀房外面等。”
“殷扬,谢谢你!”我望着他的脸庞,注意到他下巴上新长的的黑色胡渣,以及眼睛里的红丝。我想起接电话的小姐说的殷医师从昨天晚上就进开刀房了。他一定已经一夜没睡!
“放心。不会有事的。”他再次捏了捏我的手,对我绽开一个笑容。
一个看起来比殷扬年长的白袍医师从电梯出来走向我们。问道:
“殷扬,这个newpatiert你打算亲自操刀吗?”他说话的同时,用眼睛瞄了殷扬身边的我。
“嗯,他是我接的case。”当然把歆杰交到他的手上,我才最放心。
“我认为不妥,别忘了你才刚结束一个十几个小时的马拉松。胸腔手术不是小手术,现在你的状况并不够好,最好不要冒险。”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想必殷扬也了解,只见他看看我,面有难色地说:
“可是”
“今天我没排刀,不如我来替你动这个刀,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就在旁边协助好了。”
“也好。”殷扬转向我说:“歆予,这位是我的学长.冯定彦医师,他是院里最优秀的外科医生。有他替歆杰动刀,你可以放一百个心了!”
“麻烦您,冯医师,我弟弟就拜托您了。”我对地鞠躬,请他务必尽全力。
“小姐,你放心把你弟弟交给我吧!我的刀法和殷扬不相上下,何况有他在旁边监督着,我怎么样都不敢打瞌睡的。”
要不是我正为歆杰担心得要命,我一定会笑出来的。
殷扬进开刀房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十分左右。我没有看到歆杰,我想他已经先被推到里面去了。
殷扬和冯医师仔细地看了刚照出来的片子,用医学术语低声讨论着。之后冯医师就先进去了。
殷扬对我说,歆杰的胸部受到外力的撞击,胁骨断丁三根,心脏破了一个洞,这就是造成严重内出血的原因,开刀的目的除了修补这个破洞,还得将胸腔里的血清除掉,当然断掉的肋骨也得设法处理。这算是个蛮大的手术,所以没有五六个小时是出不来的。
他要我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或是到家属休息室去看电视或杂志,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他伸手将我掉出马尾的发丝塞到耳后,温柔地对我说:
“要勇敢,不要哭。记得吗?”
接着他转身走进去。
自动门合上的那一刹那,我的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可能失去弟弟的恐惧让我不能自己地哭泣,接着我回想起这段时间以来经历了爸爸的死亡、面临生活的骤变,还有对未来不可期的惶恐,我更是无法控制自伤的情绪而演决!
长长的走廊上空无一人。我呆坐在椅子上,任泪水泛滥,终至干涸。
时间过得好缓慢,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为了打发时间,我去休息室遛了一下,看到公用电话,就打回店里向大家报告情形,顺便请了几天假。老板娘口口声声要我好好照顾弟弟,不要操心店里的事,不过我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窗外的天色暗了,我看了一下手表,五点半。
耳边的各种声音多了起来,有探病访客的脚步声、餐车轮子的转动声、护士配送药物时的说话声这儿就是殷扬工作的地方,也是生老病死汇集的地方。
我盯着手表的秒针,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秒针绕过十二,又重新开始;一秒两秒王秒四秒五秒又重新开始;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
正当头脑随着秒针的动转而昏昏沉沉之际,开刀房的自动门“喀啦”一声开了,戴着绿色手术帽、穿着绿色手术衣的殷扬从里面走了出来。我赶紧站起来。
我盯着他。的脸,希望能瞧出端倪,幸好看到的只是放松后所显露出的疲惫。
“你哭了?”被发现了,一定是我肿肿的眼皮泄露了秘密。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歆杰他”
“很顺利。”
“你是说歆杰没事了?”
“他伤得很重,不过总算捡回一条命,只是他需要一段长时间的复原。”
“殷扬,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才好。”
“报答?这得从长计议喽!”
他露出贼贼的笑,一副正在算计的模样。
在我眼中,这时的他,是我认识他以来,最帅的一次。
“好了,歆杰在恢复室等待麻醉消褪,然后会被送到加护病房,依我的判断可能至少得住上一个星期,等到危险期过了,再转到一般病房。你等一下可以到恢复室去看他,一旦送到加护病房,你就只能在规定的时间才看得到他了。”
我听从殷扬的建议,去看了歆杰,他依然在被麻醉的状态,但对我的叫唤似乎有点回应了。虽然殷扬要我回家去休息,但我坚持要在他身边等他清醒。
于是他便向护士小姐交代了一下,先行离去。
约莫过了半小时,歆杰慢慢有了意识,嘴里发出呻吟。我唤着他的名字,替他加油打气。
一会儿,他缓缓张开眼睛,焦点逐渐走在我的脸上。他开口气若游丝地说:
“姐我怎么了?我好痛”
“你出车祸了,刚动过手术,所以会有点痛。”
“出车祸?”他露出茫然的样子,肯定是一时还想不起来
“别说了,你需要休息。”
歆杰沉默了一下,突然骂了一句:
“他妈的”缺乏力气的咒骂听起来有点可笑。
“歆杰,你说什么?”
“我想起来了,我和阿狗、小黑一伙人到大度路去飙车,他们乱没品的,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先开跑,我就在后面加速直追,好像是因为刚下过雨,轮子打滑,车子偏离马路接下来我就不知道了。”
“你怎么会有摩托车,钱是从哪里来的?”
“办法多得是,你别管了。”
“你究竟”
“姐,我口渴。”
算了!以后再慢慢问吧!
我赶紧按照护士小姐的指示,用棉花棒沾少量的水给他润唇。
接着,歆杰就被移到加护病房去了。
加护病房一天开放四次供家属探望,下一次是晚上九点半。现在才快八点,我决定等到那时候。于是我在加护病房外的椅子上坐下,无聊加上一整天提心吊胆所带来的疲倦,坐着坐着,我居然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醒来,我发现我正靠在一个男人身上,我赶忙坐正,尴尬地说:“对不起。”
难怪我刚才睡得那么舒服,原来我就枕在别人的肩膀上。
“没关系,欢迎继续使用!”
咦?好熟悉的声音,低沉而富磁性,好像是
我转过头去。果然是殷扬。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是你!我坐在这里等九点半的时候进去看歆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你累了,应该回去休息,歆杰在里面有医护人员二十四小时照顾,一有状况会立即call我,别忘了我是他的主治大夫。”
他显然已经梳洗过了,看起来神消气爽,浑身散发出清新的气息,我必须十分克制才能忍住想靠过去的欲望。
我想到他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一定更累,现在是下班时间,他实在不需要留在医院里的。
“殷医师,我认为你才应该回去休息,你明天还要工作。”
“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我还以为你改变主意了呢。”
他故意露出失望的表情,惹得我笑了出来。
“走吧,陪我去吃个饭。”他又说。
“不要”
“现在才八点多,我们就在楼下随便吃,我保证九点半不到就可以回来了。求求你行行好,我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一个面包,我已经快饿死了。”然后他语带威胁地说:“你敢不跟我去,我就从此不过问你弟弟的病情。怎么样,去不去?”
“你居然用恶势力来要胁我,殷大医师。”
“否则怎么让顽石点头呢?一物降一物嘛,来吧!”说着便牵起我的手,往电梯走去。
进了电梯,我试着挣脱他的手,无奈他握得更紧,更可恶的是,他还低下头对我得意的一笑,好像在说“看吧,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皮肤的接触带来无可言喻的快感,在急诊室他也握过我的手,但那是安慰的感觉居多,不像此刻,轻轻一碰,就让我心乱如麻,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的手在我的手掌上摩掌着,引起我不由自主的悸动。
咦!他在做什么?
他将我的手抓到眼前瞧着,用拇指轻轻抚着我手上的茧。
我用力地抽回我的手,又气又羞地别过头去。
我的全身上下都很完美,惟独这一双手,上而有着这些日子艰苦的印记,而他偏偏就这么好奇。
“我以你为荣,落难而坚强的小鲍主。”他深深地望着我,并没有半点嘲弄。
我们在上楼用了简餐。
殷扬对我解释:
“我这三天都在忙一个九十岁的心脏手术患者,所以没时间去找你,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哦!”我昧着良心说:
“我高兴都来不及呢!殷医师。”其实我心里正窃喜着,原来他并没有放弃我。
他叹口气说:
“我就怕这样,趁了你的意了。”
接着他又用无比的毅力说:
“没关系,我会再接再厉的。你等着吧!”
我开心地笑了。被追求竟是这样一种美好的感觉!
我告诉他下午歆杰清醒时所说的话。
“看来你的弟弟不太容易管教。”殷扬听了之后说。
“其实都是寂寞害了他,他一直试图引起爸爸的关注,但是始终没有成功,所以他就变本加厉的堕落。”
殷扬沉思了片刻,说:“我在想,把我妹妹介绍给他认识,不知道会不会对他有帮助?也许他需要一些正向的朋友。“
“你妹妹?”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他一无所知。
“我妹妹。她应该比歆杰大一点,今年夏天刚考上大学。”
从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情,看得出来殷扬对这个妹妹十分疼爱。
接着他又解说:
“她跟我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可是却和我很亲。我父亲和继母住在香港,只有我们两个住在台北,我妹趁还没开学之际,回家去探望他们。”
“你妹恐怕受不了歆杰吧,他满口脏话又粗鲁。”我想起歆杰的恶形恶状,只怕女生见了都要退避三舍吧!
没想到殷扬却开心地笑了:
“我怕的是你弟会受不了我妹。”
怎么可能?难不成他妹是恶女?
我正想问,他举起手制止我开口:
“她快要回来了,等见了她你就知道,但你千万别被她的外表给吓到了。”
专心地吃完饭,我问他为什么医院要拒收病人。他解释说如果医院没有病床而仍收了病人,病人就会面临开完刀,却没有床可以继续治疗或复原的窘境,这样更危险。另外,对于明知存活机率不大的重病患者,医院在不愿降低医疗成功率的考量下,多半也会拒收。
“见死不救?”我不屑地问。
“歆予,医生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生死对我们而言,不是小说上的文字叙述,是活生生而血淋淋的。你可以想象一条生命在眼前消逝,而你却束手无策的感受吗?这种经验对任何、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医生,都是一种无情的打击。所以院方才会尽量拒收一些投有希望的case。”
“可是我爸爸出事那天,你不也整夜没睡,就为了抢救一个早知道没有希望的病人?”
“‘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医生必备的基本精神,病人就在眼前,哪有不积极救治的道理?”
“即使他自己都不想活了?”
“没错。”
九点半了,我们回到加护病房去探望歆杰。他正睡着,我摸了摸他的手,是温的,我比较放心了。
殷扬看了病历上的纪录,交代了护士小姐一些注意事项。
有两位病人的家属过来请教他病人的状况,他都一一耐心地予以解说。
他,是个敬重生命的男子,也是个专业乐业的医师,更是个疽得我爱的人。
只是,我能敞开心胸接受他吗?
探病时间一结束,我们离开了加护病房。
这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殷扬,你今天值班吗?”
我和殷扬同时转头一望,是个有着十足女人味的女医师。即使穿着白袍也难掩她的女性特质,她面貌姣好,身材更是玲珑有致。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看着殷扬的眼神,大胆而占有。当然,她并没有忽略他身边的我。
“是你,海琳!”殷扬瞄了她一眼,并不十分热络地说:“有个newpatiert刚开完力进加护,我去看一下。你呢?”
“我在办公室整理资料,明天早会要报告。我有点饿了,不如我们一块儿去吃宵夜吧?”
她主动拉起殷扬的手,根本无视我的存在。
“海琳,对不起。我想早点回家休息了,你自己去吃吧!”
他拂掉她改牵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却感到来自背后充满敌意的眼神。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医院冷气开太强了吧!
殷扬提议开车送我回去,我以时间还早以及他需要休息为理由加以婉拒。
“行行好,如果你想让我今天晚上睡个好觉,就让我送你,否则我不会放心,反而会做噩梦。”
“你太夸张了。”我不得不依他,坐进了他的轿车。
系上安全带,将车子驶上马路,他侧过脸看着我说:“你不会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
“殷医师”
“叫我殷扬。”
我叹了气,我面对的是个锲而不舍的男人。
“殷扬,我想我们是不可能的,请你放弃吧!”我痛苦地请求。
他伸出右手握住我搁在膝盖上的手,说:
“今天我们都累了,不适合谈这样的事,等明天再说。”
我指引他在我住的地方楼下停车,开了车门,我回过头认真地对他再说一次:
“殷扬,谢谢你!”
他眨眨眼说:“我不要你的感谢,我要你的‘报答’。”然后他正色地说:“答应我好好地睡一觉,好吗?”
我点点头,下了车。他向我挥挥手,目视着我上楼。等我回到家开了灯,才听到楼下引擎发动逐渐驶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