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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央医院旁,有一座清幽雅致的院子,鸟语花香,水木清华。
一个多月前,段子矜曾无意闯进来过,临走时答应别院的主人以后还会来拜访,可是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几次想起,又几次把这个承诺抛之脑后。
邵玉城三人开车送她到了陈周氏的别院门口,几位保镖一见是他们,便将人放了进去。
那位清瘦的老妇人坐在轮椅上,手执茶壶,正在泡茶。阳光从她身旁古朴典雅的格窗外照射进来,一副静谧的画面,安详宁静得让人不忍惊扰。
当滚烫的热水冲入壶心时,高醇的香气溢满整个客厅。
鼻翼微微一动,这熟悉的味道让段子矜越来越能肯定她心里的猜测了。
陈周氏好像看不见他们四人,全副精神都专注于她手里的一碗茶。即使她上了年纪,连背都挺不直,依旧能从她缓慢而规矩的动作里,感受到一股旁人学不来的神韵。
空气中的茶香让几个人焦灼冲动的心渐渐安定下去,一时间,谁也没有出声。
忙完了手里的事,陈周氏才放下茶壶,擦了擦手,朝他们看过来,慈爱地笑:“让你们久等了。”
陈周氏当然不可能提前知道他们会来,可她脸上的表情不惊不怒,悠然中带了一丝难以参透的禅意。
傅言亦是有礼地淡淡欠身道:“外婆,打扰您了。”
陈周氏笑了笑:“不碍事,快坐下说话。”
商伯旸冷硬的唇线在袅袅茶气中温驯了不少,连邵玉城都显得没那么浮躁了。
段子矜望着她桌面上的茶,眸光极其复杂,“外婆,这是祁红吗?”
陈周氏颇有些意外地扬眉,“想不到,你竟然也懂茶。”
段子矜垂眸,她不懂茶,她只是太熟悉这个味道。
祁门红茶是江临钟爱的茶种,她从前埋怨茶味清苦,他劝了两次,见她始终不喝,便不再逼她了。
可是与他分别后,她独自一人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喝了六年祁红。
怎会忘记。
“外婆,恕我冒昧。”段子矜抿了抿唇,突然道,“陈家宗祠,是不是……在祁门?”
*
几十年前,陈家还是远近闻名的茶道世家,家中无论男女,皆对茶艺精通融贯,造诣极高。
偏偏好景不长,到了陈周氏那一代,她刚为陈家生下一个女儿,丈夫就去世了。
按规矩,陈家必须要招一位上门女婿,以传家业香火。
可惜天不遂人愿,陈周氏唯一的女儿最后却远嫁欧洲,陈家也渐渐没落。
现如今,陈周氏虽然已经被江临接到郁城照顾,但是陈家供奉祖宗的宗祠家庙,必然还在祁门。
段子矜记得,六七年前,也是个五月。
卧室里,她边为男人收拾行李,边不满道:“我真的不能跟你一起去吗?”
男人坐在床上,黑眸静静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你下周专业课有考试。”
“过后补考也一样,不就是比别人少一次机会吗?”她嘟囔了一句,“再说专业课的分数都是你评的,我这么优秀,你要是敢让我挂科,我就……”
她的话没说完,身子陡然一僵。一尊结实又坚硬的胸膛不知何时贴在了她的后背上,男人从身后抱住她,下巴垫在她的颈窝处。
他低声对她说:“悠悠,总有一天我会带你过去,现在……不合规矩。”
她“哦”了一声,放下手里还没叠完的衣服,转过身来,藕臂缠在他的腰间,“那你要记得替我给伯母送一束花,多烧些纸和衣服,再告诉她……让她放心,以后她儿子……我会替她好好照顾。今年不能去看她,我很抱歉……”
江临的眸色深了深,她埋头在他胸前,错过了他一贯平静淡然的眼底流动的些许动容。
半晌,他唇梢微扬,“你要怎么‘好好’照顾我?”
段悠气得推开他,指着床上的行李箱,“敢情你看不见现在是谁在给你收拾行李?”
江临失笑,避开行李箱的位置,将她压入柔软的被褥,哑着嗓子道:“那些事情家里请的阿姨也可以做,不过有一件事,非你不可……”
段悠在他的唇吻过来之前,抬手挡住了他放大了也毫无瑕疵的俊颜,冷不丁地问道:“对了,你妈妈会不会不喜欢我?”
她苦恼认真的模样被他收入眼底,江临沉吟道:“有可能,以她的性格,大约不会喜欢骄纵的女孩。”
“啊?”段悠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脑袋差点磕上他的下颌骨,一双褐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那你别跟她说、说我……”
她极不老实,江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不声不响地将行李箱挪到不会碰伤她的地方,淡淡睨着她,“说你什么?”
“说我性格不好……”段悠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自己也知道你性格不好?”男人的嗓音深沉难辨,温热的大掌扶上她的后颈,将她的头托到自己面前,想继续刚才被打断的事。
可是段悠较起真来了,哪还能让他含糊过去?
她抬手挥开他的胳膊,弯月般的眉毛皱成一团,“你别闹,我烦着呢!”
江临苦笑,这下他倒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了。
眼看段悠的神色愈发焦躁,他无奈之下,沉声保证道:“她会喜欢你。”
“为什么?”
“因为她喜欢我。”
“那又怎样?”某人不依不饶。
江临堵住她的誘人的菱唇,辗转间,低霭道:“明知故问。”
段悠从小成绩就好,脑子转得也快。她懂他的意思,却非要逼他亲口说出来,“她喜欢你,为什么就一定会喜欢我?”
因为我喜欢你。
江临没再给她贫下去的机会。
有些事情,还是要用“行动”证明的。
……
从黄山机场下了飞机,段子矜片刻不敢耽误地坐上了去祁门的大巴。
祁门县多是古镇,没有专用的机场,她只好先飞到离祁门最近的机场,而邵玉城他们派来的人,也正开车从郁城赶来。
段子矜坐在大巴里,不停地给他打着电话,可是不知江临在哪里,手机一直没信号。
赶到陈家所在的古镇时,已是日暮黄昏。
古镇里的房屋普遍低矮,抬头就能看到被夕阳烧红的天幕和云层。在一片磅礴而宏大的橙红色调中,远处的西天华美到几乎受伤的地步。
茶香,空气里满满都是茶香。
原来这就是他对祁红念念不忘的理由。
若是她能早些明白,当年在他哄她尝尝时,她一定不会傲慢地说,爱喝这种老古董才瞧得上的玩意,看不出来,江教授这么恋旧啊?
那时江临眼底的浓黑,是失望,是不悦。但他始终没有把自己的喜好强加给她。
段子矜的双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每走一步都好像要跌倒在地上。眼中不知怎么就噙上了水光。
直到走进这座古镇,她才觉得,八年里,她第一次走进了他的伤心。
古朴的街道两侧,各种各样的小商贩吆喝着一天里最后几分钟的买卖,都准备着收摊回家了。
段子矜抹了下眼睛,探身进一家卖干果的小铺子里。店主是个很热心肠的大叔,黝黑的皮肤很像那一带泥土的颜色,看出她是外地人,便用不怎么地道的普通话问她:“姑娘,买点啥?”
段子矜看到他脸上憨实的笑容,把到了嘴边的婉拒生生咽了下去,随手指了一种,“麻烦您帮我包一袋。”
老板笑着给她装了满满一袋,又赠了她几样小吃,段子矜付了钱,这才问道:“老板,您知不知道陈家怎么走?”
“陈家?”老板笑容未褪,“你说哪个陈家?”
“玉壶烹苦雪,妙手试清茶。”段子矜念完这十个字,老板的表情霎时间冷了下来,打断道:“不知道,别问我!祁门没有这户人家!”
她皱了皱眉,“老板……”
“姑娘,没什么事你走吧,我要关门了。”
段子矜被店家轰了出来,满脸莫名,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她又去隔壁的五金店里问了问,得到的答案同样如此。
似乎镇子里所有的人,都对这个“不存在”的陈家深恶痛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江临又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