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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子矜的表情有些僵硬。
一双黛眉在她高挺的眉骨上拧成了一个结,褐瞳中微光寂寂,曲线迷人的鼻梁下,菱唇近乎抿成一条直线。
不可否认的是,段子矜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仿佛一块暖玉,被来自悠悠岁月中的灰尘,砂砾,甚至风浪的打磨,层层沉淀下来,形成她漂亮气质。
米蓝也是见到她之后才发觉,原来漂亮,也可以成为一种气质。
她滑熟可喜,幽光沉静,因为经历过许多,所以显出了温存的旧气和包容,那恰恰是如今娱乐圈里那些如钻石般冒着刺目的光芒的女人比不来的,她们的色调太过浮躁肤浅,漂亮也仅仅是一张皮囊。
若她是男人,大概也会对段子矜这种女人产生了解和征服的念头。
毕竟,能够得到优秀得像她一般的女人,更足以衬出自己的高贵非凡。
米蓝弯起唇角,对上段子矜沉凝的目光,“不用紧张我,我能出什么事?寻常孕妇大多都是一个月之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第一个月里还不是吃喝玩乐、潇洒过来的?太惯着肚子里的小家伙,它出生以后反而会娇贵。”
段子矜完全不赞同她的话,只冷冷清清地抛出两个字:“谬论。”
米蓝笑着用手肘撞了她一下,“有没有人说过,你和江教授很有夫妻相?尤其是现在这幅表情。”
现在这幅表情?段子矜知道自己现在是面无表情的,至于江临……
他好像也经常是这个样子。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前笑容满面的女孩一眼,“别把话题扯到我身上来,Day.off 的事,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哎呀!”米蓝跺了跺脚,“子衿,你听我说啊……”
……
半个小时后,一名护士被病房里的人按铃叫来,门口的两个保镖未作怀疑,便让开路放她进去了。
没过多久段子矜背着包走出去,对保镖叮嘱道:“你们不要进去打扰米小姐,也不要在门口闹出太大动静,护士说她需要休息。”
两个保镖对视了片刻,齐声答道:“是。”
段子矜转身离开了。
紧接着一个女人穿着护士服走了出来,戴着口罩,帽子压得低低的,唯能看到一双眼睛坦然又清澈。她的脊背挺得很直,手里还端着药液的托盘,与寻常护士没有两样。
两个保镖站得笔直,看也未看她。
走到楼梯口,女人才拉下了口罩,顺手把医用托盘往阳台上一放。
几级台阶下方,去而复返的段子矜正看着她,褐瞳里流露出几许无奈,“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真的没发现你的鬼心眼这么多。”
米蓝脱下白大褂丢在地上,唇边笑意还是温驯谦卑的,“这是演员的基本素养,电影学院的老师教的。”
“哦。”段子矜面不改色,“他们是不是还顺便教你怎么逃课了?”
米蓝神色一僵。
几秒后,二人脸上同时扬起无声的笑容。
*
夜色渐浓,Day.off 作为时下青年人中最流行的、也颇具档次的娱乐场所,凭借着层出不穷的节目花样,吸引来一批又一批的客人。
每到日暮时分,所有的工作人员便开始收拾准备,只等着太阳没入海平面的那一刹那,对外界开启这扇神秘而诱人的大门。
Day.off 是一家奇怪的酒吧,有着奇怪的规矩。女人可以随意进出,甚至不用付吧台费,也没有强制低消的标准,而对于男人则有些不同。平日里需要支付低消以及平摊所有在场女士的吧台费;到了有特殊节目的日子,更是非金卡会员不得入内。
会员制通常能激起许多颇有消费实力的顾客的消费欲,于是每每到这些特殊的日子,台下便座无虚席。
黑色的宾利停在 Day.off 造型别致的入口前,车厢里光线昏暗,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司机缩了缩头,“唐总,到了。”
阴影中,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静静打量着车窗外的建筑,那一片纸醉金迷的霓虹灯也点不亮男人眼底的阴沉,“杨子凡请了几天病假,就病到这里来了?”
司机打了个哆嗦,“是,杨工的确向人事请了几天假,说是身体不舒服。”
后面传来一声冷笑,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是惹了事,不敢留在公司里等死。”唐季迟推开车门,修长的腿率先迈了出去,“我倒要看看他能在这里躲到什么时候。”
他回到公司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几位高层在他远赴英国期间做了决定,把工程部的段子矜从员工名单里开除。
袁妍自然是懂得这件事在唐季迟心里分量有多重,刚到办公室,来不及喝口水就赶紧下楼去调查。
要么说这个杨子凡饱受前任总裁的赏识,他做事相当干净利索,留下的蛛丝马迹少之又少。
若非方雨晴那个蠢女人不慎泄露了口风,就连唐季迟一时之间都理不出个头绪来。
不过他手底下,需要的绝对不是杨子凡这种见风使舵、捧高踩低的人,就算他办事能力再强也没用!
想让悠悠再心甘情愿回到埃克斯集团工作,首先便要让她所蒙受的冤屈大白于天下。
但这对唐季迟来说还不够,杨子凡和方雨晴这两个人……他也必不会轻易放过。
……
酒吧里气氛热络,段子矜被米蓝拉进来时,匆匆一眼便看到大门外的宣传板上用霓虹灯拼出一个大大的“Special.Day”。
米蓝的脸颊因为兴奋而显得微微泛红,配着她单纯无害的一张小绵羊脸,真叫人免不了想入非非,“今天居然有活动!”
“什么活动?”段子矜不常去酒吧,偶尔一次,也只是为了点杯酒纾解压力,和这些少男少女不同,她没有寻求艳遇的期待。
米蓝笑她,“要不是听出你的乡音,我真不敢相信你是土生土长的郁城人。”
在郁城,谁不知道 Day.off 最有名的便是每两个月一次的 Special.Day?届时总有各种各样的助兴节目,每次都不同,有时是拼酒品酒,有时是歌艺大赛,最精彩的、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半年一次的舞斗会。
米蓝边带她往里走,边解释道:“你看那边穿黑丝吊带、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基本都是来参加舞斗会的。不用报名,也没什么规矩,就是到台上跳舞。自己去也可以,几个人结伴去也可以。女孩们跳完舞,台下觉得表演精彩的男士们会买酒送上去,一杯一杯累积下来,谁获赠的酒总价值最高,谁就可以得到和这些酒的总价相同的奖金。”
段子矜的月眉轻轻颦起,眸色在不经意间沉了沉,“很有趣吗?”
“自己跳舞当然没意思。”米蓝笑着说,“但是和别人比一比,就会觉得输掉实在是不甘心。再说,这个节目最有意思的地方在后面。”
“还有后面?”段子矜微微一愣。
米蓝继续道:“当然啦,斗舞结束之后,获赠的酒会由酒保们端到台上,请最终胜者挑一杯喝下去。送出这杯酒的男士,可以和胜者跳一支热辣贴身的双人舞。”
年轻人真会玩啊……
段子矜在心里感慨着,嘴角漾开一丝浅笑,“你对规则了解得倒是清楚。”
米蓝不以为意,解释道:“我上大学时,在这里打过工。”
“打工?”
“是,我家里条件不好。”她淡淡地说着,没有半分羞赧和自卑,平静得好像在叙述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在电影学院里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我不想给家里添太多负担,就偷偷跑出来打工,在这里做领舞。可惜酒吧有规定,身为员工,我们是不能上去跳舞的。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很想上去跳一次。”
段子矜听着,心里顿时有几分恻然。
米蓝终究是属于荧幕和舞台的,不同于她性格里所表现出来的温顺谦虚,其实她的骨子里深藏的执着,注定是一朵繁花似锦,不盛开,便不罢休的。
大概她是觉得,一个星期之内拍完《倾城》太不现实,而傅言那边,又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所以临走前,还想要最后在聚光灯下绽放一回。
阻拦的话突然被堵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段子矜唯有叹息:“别忘了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多为你肚子里的小家伙想想,别做太危险的动作。”
酒吧里跳舞……肯定不会用什么优雅又体面的姿势,看看后台那些妖冶艳丽的女人和台下这些垂涎三尺的男人就知道了。
听到她没完没了的叮嘱,米蓝不禁笑开,“你怎么比孩子他爸还关心他?”
段子矜睨着她,不温不火调侃道:“大小姐,你是我带出来的,若真出了什么事,我怕孩子他爸让我给你们母子俩陪葬。”
那可是道上人人闻风丧胆的傅三爷,杀人都不带见血的……
米蓝垂眸微笑,表情隐在半明半暗的灯光里,看不分明,“真出了什么事,他应该会感谢你给他省了一笔手术费。”
段子矜见她这样,心里不知怎么就蹿出一股火来,“你有必要为了他这样压抑自己吗?有什么话直接告诉他不行吗?你就是平时太给他好脸色了。”
“不然呢?”米蓝笑着反问,“我要和他打架吗?我打得过他吗?”
她顿了顿,笑容一直凉到骨子里去,“子衿,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羡慕你可以肆无忌惮的发脾气。
对方也许会很恼火,但也仅仅是恼火而已。
毕竟,他再生气,也舍不得你受一丝委屈。
“我和傅言之间别说感情,就连平等的关系也不存在。”米蓝慢条斯理地讲着,声音很轻,落在段子矜的耳朵里却很重,“而你,你们不同。”
段子矜突然想到江临,突然沉默。
是,她在感情里的骄纵和霸道,有三分是天生的优越感,剩下七分,都是那个男人宠出来的。
可是如今,她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这独一无二的宠爱。
永远的。
因为世间再不会有一个江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的骄傲。
段子矜仰头看着酒吧造型前卫的吊顶,压着声音道:“我陪你去后台化妆吧。”
话题转的很生硬,但两个各有所思的人都无瑕顾管……
*
晚上八点整,虞宋一个人守在办公室外,盯着明月坊的后厨亲自送来的保温箱发呆。
他是不是应该进去,叫里面废寝忘食的四位老板先吃点东西?
刚进入夏令时不久,七个小时的时差,视频会议的另外一边,那几个英国佬约莫还在优哉游哉地泡着下午茶。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人猛地拉开。
一阵劲风随着门的开阖吹得虞宋都是一闭眼!
他什么都没看清,只感觉到一尊高大却冷得下霜的身影从他旁边疾步走过。
紧接着邵老板就追了出来,轻浮俊美的容颜蒙上些许疲倦,整个人看着也不如以往那么有精神。因为最近英国那边的局势很不乐观,公司上下人心惶惶,高层更是忙得人仰马翻。
“商伯旸这是急着投胎去吗?”邵玉城踹了一脚门外的花坛,恨恨道。
……所以,两秒钟之前那个像龙卷风一样刮过去的男人是商总?
虞宋怔住,没敢随便接话。
跟在邵玉城身后的是傅言,他双手插在兜里,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瞬不眨地望着商伯旸消失的方向,“我打赌,他刚才接的电话是陆局长打来的。”
“用你说?我又不聋不瞎!”邵玉城翻了个白眼,“这个陆七七真是一天都不能消停!好歹她哥是局长、她爸是厅长,怎么就能调教出这么一个野丫头来?”
话音刚落,办公室里最后一个男人也缓缓跟了上来,英朗的五官,深邃的眉眼,别样的矜贵迷人。
出门前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了照明灯的开关上,身后的整间办公室便陷入黑暗,他从黑暗走进光明,神情沉静内敛,毫不张扬。
邵玉城没反应过来,“哥,不开会了?”
“你还有心思开会?”傅言淡淡问道,“不是想去凑热闹吗?”
江临幽深的目光在二人身上一掠,掂了掂手里的物什,“伯旸把车钥匙落在办公室了。”
“哦。”傅言轻轻笑了起来,“我们去给他送车钥匙。”
……
跑车飞速行驶在郁城的高速路上,邵玉城望着窗外几乎看不清的景象,眉头越蹙越高,“陆七七这是干什么去了?”
这分明就是往郁城最有名的酒吧街的方向。
开车的男人浑身散发着能冻伤人的冷意,言辞更是简明扼要,“Day.off,跳舞。”
“跳舞?”傅言也看了过去,哂笑,“你的女人……挺有雅兴的。”
在又脏又乱人又多的地方喝酒跳舞?傅言凉凉地想,这要是他的女人,他非得拆了那家酒吧。
幸好,他还没有女人。
商伯旸沉声道:“别胡说,她和我没关系。”
江临原本阖着眼眸,闻言忽然睁开,无波无澜地提醒了一句:“伯旸,超速了。”
邵玉城没忍住笑出了声,“就是,这车都要飞起来了。和你没关系你急什么?”
商伯旸不耐烦道:“我是替君昊去的。”
陆君昊便是他们口中数次提到的陆局长,毕竟以局长的身份到酒吧去,怎么也不合适。
更何况是陆伯伯亲自拜托的,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事实上,他连这个陆七七的面都没见过几次,而且每次见面的印象都不太好。他只知道她是陆伯伯荣升厅长当天,陆夫人在医院里生下的孩子,因为那天是七月初七,便给她起名叫陆七七。
陆家人向来是刚正不阿、一身傲骨,却没想到出了个陆七七。
四岁就成了军区大院里的孩子王,手里拽着一根柳条见谁抽谁。
还有传言说,陆厅长家的千金,在她第一次月经来潮之前,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个女孩。
上学以后,她逃学旷课、打架斗殴,整日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陆厅长老来得女,对她宝贝得不行,陆君昊每次想教训教训自己这个妹妹,陆夫人立马就一副活不下去要上吊的样子。
所以商伯旸见过陆七七的这几次,不是去学校冒充她家长,就是去警局给人赔礼道歉。
他怎么可能要陆七七这种女人?
不对,应该说……
陆七七这种,也算女人?
商伯旸越想越嫌弃,江临透过后视镜,眄着驾驶座上青筋猛跳的男人,岑薄的唇慢慢扬起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却什么都没说,继续闭目养神……
*
唐季迟在离舞台最近的吧台找到了满面春风,一口口灌着酒的杨子凡。
大抵是感觉到了背后那沉冷幽暗的视线,杨子凡回过头来,瞬间瞪大了眼睛,酒杯“啪啦”一声就砸在了地上。
唐季迟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
随着他笃定的脚步声,杨子凡的心哆嗦了一下,“唐、唐总?”
“杨工,我听说你病了?怎么不好好在家休息,跑到这里来?”唐季迟笑得很善意,却未达眼底,“你这病是要美人来治,还是要美酒来治?”
杨子凡倏然哑口无言。
唐季迟在他旁边坐下,手里翻着酒水单,却对杨子凡道:“一个人跑过来喝酒,连女朋友都不带?”
杨子凡惊出一身冷汗,“这、这个,还请唐总替我保密。”
哪能让雨晴知道?以她那不依不饶的性格,非要和他大吵一架不可。
唐季迟合上酒水单,随便点了杯开胃酒,“嗯,保密。”
杨子凡心虚地笑了笑,“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上唐总,真是巧……”
算他运气不好,居然被老板逮了个正着。
“不巧。”唐季迟漠漠地瞧着他,黑眸里似浮动着一层散不开的阴霾,“我是专程过来找你的。”
杨子凡的心沉进了谷底,“您有什么要紧事吩咐,打个电话就行了。怎么敢劳您亲自来找我?”
“不敢吗?”唐季迟的手指敲打着吧台,笑容带了几分逼人的凌厉,手里的动作却轻缓悠然,“有什么是你杨子凡不敢的?”
杨子凡一颤,脑子里空白一片。
酒吧的音乐声渐渐小了下去,唐季迟却好像在和他开完笑似的,说完那句话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便把目光转向舞台,悠闲地端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
舞斗会开始了。